[印度]帕拉維·艾亞爾
在一個國家待五年不算長也不算短,而且我沒有虛度這段時光——四處旅行,不停提問。但當我在中國的生活即將拉上帷幕,越來越多的人卻會向我問一些問題。
當我離開中國去歐美旅行的時候,人們會問:“中國將何去何從?”中國會不會經(jīng)歷劇變?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能否持續(xù)?
在印度,大家關注的問題則有所不同。無論報紙編輯還是家里的仆人,他們最常問到的是一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印度能從中國那里學到什么?或者說,印度應該做哪些中國一直在做的事情?中國把美國視為評估自己的國力和成就時的終極標桿;但在印度,中國已經(jīng)成為了其評價自身進步時常用的參照系。
回到中國,我時常被問及的問題又不大相同,并且是最直接,或許也是最難回答的問題。北京的出租車司機總是毫無例外地問我:“哪個更好?中國還是印度?”我在北京廣播學院的學生經(jīng)常問我:“你是更喜歡中國還是印度?”胡同里的街坊們只要逮住機會就會問:“你喜歡住在北京嗎?還是更喜歡住在德里?”
最后一個問題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對于這個問題我考慮了很久,每次碰到它,我的答案都不盡相同。與婁亞和我家附近公廁的保潔員聊過之后,我想到了印度那些可憐的女傭;我對于中國最底層的人仍享有相對的尊嚴感到驚訝。
在我住的那條胡同里,垃圾工每天來收垃圾的時候都戴著手套。這樣一個簡單物件——起到保護作用的覆蓋物、細菌和皮膚之間的阻礙物——至少讓他們得到了一點點自尊。他們的子女基本都在學校接受教育。他們自己或許沒有念過什么書,但一般說來,他們都具備最基本的讀寫能力。
這些都算不上是多大的益處,而且在中國并不是每個人都能享有這種不算大的進步。但如果我是印度那數(shù)百萬保潔員、清掃工、門衛(wèi)或者掏糞工中的一員,我恐怕更愿意通過命運的輪回投胎成為中國人。
但在其他的日子里,我又會有不同的感受。當我為了報道寫作中所涉及的某個問題,而花費數(shù)小時的時間在這個國家的智庫、大學以及研究機構中尋找中文出處的時候,就屬于這樣的日子。這永遠是一項讓人垂頭喪氣的艱苦工作。
中國是一個實用主義的社會,不少中國人在鉆空子、找退路方面,堪稱大師。如果需要,他們可以把隱形眼鏡賣給盲人婦女,把雞爪子賣給素食主義者。
然而,當我回到德里待上幾天,立刻又開始渴望回到北京,在那里,女人可以駕駛公共汽車,而且不會有一群性饑渴的年輕男人不停地盯著看、小聲嘀咕,但在印度首都的馬路上,這種場面幾乎隨時可以碰到。
對于“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是愿意生來就當印度人還是中國人”這個問題,所有這些事實仍然無法幫我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如果我必須給出一個簡略的回答,那我會這么說:如果能出生在哪怕是一個中等富裕的家庭,我大概都會選擇印度而不是中國。
在印度,盡管政府所提供的服務一直不佳,但只要你有錢,就能生活得很滋潤。因此,大多數(shù)德里家庭,只要負擔得起,都會購買家用發(fā)電機以及在花園里配備自用管井,以備停電、停水之需。警察工作不力,所以許多家庭都請了私人保安。通過必要的私人渠道彌補了公共產(chǎn)品的匱乏之后,在印度你就可以隨意享受討論“印度理想”的本質(zhì)所帶來的思想上的快樂,或者享受贏得一場精彩的辯論所帶來的腎上腺素上升所帶來的興奮感。
但在另一方面,如果出身貧寒,我就愿意在中國碰碰運氣,中國給我向上跨越社會經(jīng)濟階層的機會相對要大。換句話說,如果出身貧困,我悲慘死去的可能性在印度比在中國要大得多。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單向街005:反智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