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鋒

父親節(jié)這天一大早，牛大爺家單元門的門鈴響了。牛大爺通過門上對講機問來者姓甚名誰，對方說是快遞送郵件。

牛大爺納悶：“我沒買東西呀，怎么能有郵件？別是騙子騙我開門吧！”

牛大爺這樣想著，還這樣說了出來。

快遞員通過對講機向牛大爺確認了收件地址無誤后，就把寄件地址念給牛大爺聽。牛大爺一聽，寄件地址是住在南方的女兒家地址，應該是女兒給自己郵寄東西來，那這個按門鈴的人就不是騙子了。

牛大爺打開了單元門。很快，一個小伙子跑上樓，遞給在門口等待的牛大爺一個包裹，轉(zhuǎn)身下樓了。

拿著包裹，牛大爺立刻和女兒通電話。女兒說，包裹里的襯衫是給老爸的父親節(jié)禮物，之所以沒有事先告知，是想給老爸一個驚喜。

驚喜，確實驚喜，牛大爺心里美滋滋的。一是為女兒的孝心美滋滋，二是為自己會接收快件感到新奇。

叮鈴鈴——門鈴又響了，還是快遞。牛大爺這次痛痛快快地開門，隨著輕快的跑步聲，又是一個大男孩跑上樓來，禮貌地向牛大爺打招呼，遞上一個包裹。

牛大爺看郵件地址，海邊城市，是大兒子的家庭地址。沒等牛大爺給兒子打電話，兒子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告訴牛大爺，自己給老爸買了父親節(jié)禮物。牛大爺心里又美滋滋一次。

以快遞方式接收郵件，這讓80多歲的牛大爺感覺挺新穎。平時說快遞小哥送件到家，是年輕人的生活方式，現(xiàn)在耄耋之年的自己也享受到這樣“時尚”的服務，真的很幸福。

接下來，牛大爺又開始等待下一次門鈴響起，因為還有老兒子，他也一定忘不了給老爸買禮物。果然，門鈴響了，牛大爺立刻接聽，只聽對方說：“我是快遞，請下樓取件。”

哦，這次是下樓取件。牛大爺穿好外套走下樓。

看見牛大爺，年輕的快遞小哥很過意不去，連聲道歉說：“大爺，要是知道您這么大年紀，我就給您送上樓了。我擔心車上的貨物在樓下被偷，就不敢上樓?！?/p>

牛大爺樂呵呵地說：“沒關系，我下樓就當鍛煉了?！?/p>

牛大爺看了包裹上的地址，猜對了，是老兒子的單位地址，老兒子送的禮物到了。

晚上，在家庭微信里，牛大爺告知女兒、兒子：禮物全部收到。以后過節(jié)不要買東西了，都挺貴的。牛大爺嘴上這樣說，心里美得不得了。

自從父親節(jié)收到快遞來的禮物，牛大爺對接收快遞小哥的郵件非常感興趣。兒女就滿足老爸體驗新事物的需求，從這以后，在外地的女兒、兒子隔三差五就給牛大爺買物品，吃喝穿戴用，都通過快遞郵寄過來。

牛大爺家的快遞故事，從此開始了。他美滋滋地享受快遞小哥送貨到家的“現(xiàn)代化”服務，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快遞小哥打來電話說，牛大爺?shù)泥]件放在小區(qū)門口的投遞柜里，由他自己來快遞柜取。

一聽這話，牛大爺有些不高興，快遞不送貨上門那叫啥快遞！但轉(zhuǎn)念一想，我也學學使用快遞柜，體驗一下打開快遞柜的感覺。人得趕潮流，尤其是老人，不能與社會脫節(jié)，那樣容易得老年癡呆癥。

一回生二回熟。牛大爺很快掌握了在顯示屏上輸入密碼、打開快遞柜取郵件的方法。雖說麻煩些，但牛大爺理解快遞小哥的做法——郵件放進快遞柜里，不送件上樓，更能節(jié)約送件時間。

在快遞柜前，遇到也是來取快件的鄰居，牛大爺一邊和鄰居聊天，一邊擺弄著手里的郵件，告訴別人這個大棗是女兒快遞來的，那個麥片是兒子快遞來的，家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孩子快遞來的。牛大爺說得揚揚得意，而且也在炫耀：我也和現(xiàn)代社會接軌了，耄耋老人也會用快遞柜了。

可是沒過多久，快遞柜發(fā)生的一件事，讓牛大爺很不愉快。

那天牛大爺在老干部活動室和老同事聊天，老伴兒打來電話說：“老頭子，快回家來取快遞，不然就過期了?！?/p>

牛大爺急忙回家。牛大爺按照平時操作，輸入取件單號，可是，裝快件的柜門沒有像往常那樣，“咔嗒”一聲輕快地打開，而是顯示屏上顯示出這樣的字：郵件過期，請輸入一元后取件。

牛大爺有些不高興：一元錢不多，但是快遞公司不把快件送到家而是送到快遞柜，取件晚了還要交款，哪有這樣的道理？更讓牛大爺憋屈的是，他一個80歲的老頭，不會交延時款。

牛大爺決定就在快遞柜這里等，等哪個年輕人過來取件，請他幫忙交款?？墒堑攘撕瞄L時間也不見來人，天氣不算冷，但牛大爺?shù)男耐洹?/p>

終于，一個年輕人向快遞柜這里走來，牛大爺急忙迎上前：“小伙子，我請你幫我一個忙?！?/p>

小伙子回應了。

牛大爺把一元錢遞給小伙子：“我取件晚了，得交錢，可是我不會交。我給你一元錢硬幣，你幫我用微信交款，我好取快件?！?/p>

小伙子推托：“我可以幫您交款，但您不用給我錢。”

牛大爺不干了：“如果你不要我的錢，那我不用你開柜門。”

小伙子這才收下牛大爺?shù)囊辉矌?，然后拿出手機，對著快遞柜上的二維碼一掃，延時款交上了，快遞柜門打開了。

回到家里，牛大爺一臉不高興：“倒不是心疼一元錢，而是覺得快遞公司這樣做沒人情味?！崩习閮赫f：“以后來了快遞咱馬上就取，不耽擱時間就不罰款了。再說了，那些快遞員也不容易，得體諒人家?！?/p>

牛大爺家快遞的故事，開始半年多，就發(fā)生了幾次變化，快遞故事很豐富，不知道以后還會發(fā)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有一天，在家庭的微信群里，大家提到了喝水的事。女兒說爸媽家里的自來水水質(zhì)不好，尤其老爸愛喝茶，必須用好水泡茶。于是，她要給家里訂純凈水。

牛大爺拒絕：“喝了一輩子自來水，也沒出啥毛病。比起農(nóng)村水泡子、河溝子里的水，這不是干凈多了？不用買水?！?/p>

女兒不怕麻煩，不過就是手指動一動，下單付款，然后快遞小哥送水到家。

牛大爺忽然發(fā)了愁：“現(xiàn)在是送件到快遞柜，那一桶桶水我怎么?。俊?/p>

女兒說：“別擔心，我找一家快遞公司，要他們送水上樓?！?/p>

這天，門鈴響了，牛大爺打開對講機，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快遞，送水?！?/p>

女兒說到做到，給牛大爺買水了。

牛大爺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等快遞小哥上樓，可是等來那個送水上樓的，不是快遞小哥，而是一個快遞大姐，不，也不是大姐，而是“快遞大嬸”。

這個女人，50歲左右的樣子，穿著鼓鼓囊囊的外套，頭上系著一條五彩繽紛的圍巾。她搬著沉重的桶裝水箱子上樓，真是難為她了，一箱子里4桶水，一桶水5升，10斤，4桶水40斤，很沉的。

牛大爺心里有些迷惑：一個女人，她怎么能干快遞？多累呀！

牛大爺含蓄地說：“送水這活兒很累，應該讓男的年輕的快遞員來送?！?/p>

快遞大嬸說：“快遞站里人手少，忙不過來，我就來送?！?/p>

“你這個年齡干快遞，是不是……”牛大爺遲疑著說。

快遞大嬸一邊擦汗一邊說：“我就干個大半年，等把養(yǎng)老保險交齊了，就不干了?！?/p>

聽了這話，牛大爺點點頭，心里有了些許安慰。

可是，半年之后，牛大爺家的水，還是這位快遞大嬸送。

快遞大嬸說：“站里人手不夠，我不能撂挑子，就再干一段時間?，F(xiàn)在快遞行業(yè)新工人不好找，快遞員嫌活兒累，干幾個月就辭職……”

牛大爺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那你辛苦了?！?/p>

“沒啥，自食其力，挺好的。”快遞大嬸輕描淡寫地回答，“有人為了減肥，又是跑步、又是吃藥，我呢，跑幾趟樓，肥膘自動減，不花錢，還掙錢?！?/p>

牛大爺打量快遞大嬸，從認識她那天開始，她臃腫的身材沒有出現(xiàn)苗條的變化。

快遞大嬸繼續(xù)說：“有人失眠說睡不著覺可難受了，我沒那富貴病。東奔西走累了一天，晚上倒頭就著?！?/p>

牛大爺點頭。

“人呢就是怕逼，沒啥不能干的，要是吃不上喝不上，你看你能不能干?！笨爝f大嬸堅定地說。

“說得對?！迸４鬆敽芘宸矍斑@個樸實肯干的快遞大嬸。

送了幾次水，牛大爺感覺快遞大嬸往樓上搬水太費勁了，就想出一個主意，等快遞大嬸再來送水時，牛大爺讓她把水放在一樓自家的小倉庫里，喝一桶拎上樓一桶，比起一次搬四大桶水上樓，省勁兒。

快遞大嬸想了想，同意了，她一個勁兒地哈腰點頭感謝牛大爺。

這天，牛大爺把這件事當好人好事告訴了女兒，女兒一聽生氣了：“我和快遞員說好的送水上樓，他怎么能不送呢？我所以選擇這家快遞公司，就是他家保證送貨上門的。老爸您要是下樓取的話，那還用找這家快遞公司嗎？不行，我要投訴他?！?/p>

“投訴之后能怎么的？”牛大爺關切地問。

“罰款，嚴重了開除。”女兒答。

“那你可別投訴，人家干活兒不容易?！迸４鬆敳辉S女兒投訴。

“他們照這樣干下去，就是我不投訴，也會有別人投訴?！迸畠翰桓闪?。

“算了算了，我以后不喝桶裝水了，還是喝自來水吧，你也別快遞了。”牛大爺以守為攻。

女兒依舊買桶裝水。這天，快遞大嬸又來送水，牛大爺迎下樓去，說把整箱的水放在一樓倉庫里，自己喝一桶拎上一桶。

這一次快遞大嬸說啥不干，她委屈地說，牛大爺?shù)呐畠和对V她了。因為這個投訴，我們快遞點被總公司罰款了，罰了500元。

牛大爺說：“這次我不告訴女兒，要是女兒問起來，我就說你送上樓了?！?/p>

快遞大嬸要哭了：“不行，撒謊是大錯誤，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得被開除。我還想掙這份錢，不想被開除?！?/p>

“你一個人搬這么多箱水上樓……”牛大爺有些不忍。

“我把我愛人叫來了，他幫我抬上樓?！笨爝f大嬸說。

牛大爺轉(zhuǎn)頭看去，一個男人站在樓角的暗影里。牛大爺沒說話，看著夫妻倆一趟一趟把4箱水搬上樓。

喝完4箱16桶純凈水，牛大爺買了一個高級凈水器安裝在水龍頭上，自然過濾自來水，水就純凈多了。

牛大爺把這個消息告訴女兒，要女兒別再給家里快遞桶裝水了。女兒同意了，其他小物件還是經(jīng)常給牛大爺買，今天一盒點心，明天兩袋水果，牛大爺還是經(jīng)常去小區(qū)門口取快遞。

這天牛大爺去小區(qū)快遞柜取快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快遞柜前，厚厚的棉服，頭上系著一條鮮艷的圍巾——是那個送水的快遞大嬸。

牛大爺和快遞大嬸打招呼，快遞大嬸認出了牛大爺，跟牛大爺問好。她告訴牛大爺，快遞公司招來很多工人，現(xiàn)在人手夠了，她基本上不出門送件，就在快遞站里干活兒，不太累。只有特別忙的時候，她才出來送些零零碎碎小物件。她還不停地對牛大爺說感謝。

牛大爺點點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