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嘯
文章,當然以不賣為佳。叔本華說,在本世紀(18世紀)才有職業(yè)作家,以前只有使命作家。他認為,每個作家一旦為任何利益而寫作,他就變壞了。偉大人物最優(yōu)秀的作品都產生于他們不得不無償而寫,或為很少報酬而寫的時候。
叔本華說的這些當然都很對,但太高蹈了,估計很多人不喜歡?!督疸y島》的作者斯蒂文森有段話很討喜:“每一本書,就一種親密的意義上去理解,是作者給他的朋友的一封流轉的信。只有他們才懂得他的意思,他們發(fā)現(xiàn)一些心照不宣的片斷,流露出愛情,表達出謝意,到處都是,那是專留給他們的。公眾僅僅是一位支付郵費的慷慨大方的保護人。”這真是世上難得的好事,但也似乎有點過于浪漫了。
現(xiàn)實總是比較殘酷。有些人除了賣文,別無所長,為了糊口只能賣文。在特殊的歷史時期,賣文為生不僅艱難,而且危險。蘇青是敵偽時期紅得發(fā)紫的女作家,于是有些人便認為她可能投入法西斯文人行列為敵張目,其實她從來沒有寫下一個字替敵偽唱贊歌。在她的著作里,雖然沒有表現(xiàn)強烈的民族意識,但字里行間可以找到由于日寇侵略造成民族苦難的描寫。在《結婚十年》續(xù)集的代序中,蘇青作了這樣的自白:“我在上海淪陷期間賣過文,但那是我‘適逢其時,蓋亦‘不得已耳,不是選定這個‘黃道吉日才動筆的。我沒有高喊打倒什么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笨箲?zhàn)勝利后,由于蘇青并未參加偽組織,所寫的東西也與政治無關,所以政府也未對她進行調查。生活再艱難,也知道哪些東西不該寫更不該賣,這是“格”。
袁世凱想當皇帝,唆使幕僚美國人古德諾拋出了《共和與君主論》,污蔑共和體制是政治亂局的根源,鼓吹只有君主制才能救中國,胡謅什么中國人需要一個皇帝。為了駁斥袁世凱的復辟圖謀,梁啟超寫出了膾炙人口的文章《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袁世凱的復辟野心。袁世凱獲知消息,十分恐慌,急忙派人以給梁的父親做壽為名送給梁啟超二十萬大洋,懇請梁啟超高抬貴手,不要在報上發(fā)表這篇文章。結果,梁啟超嚴詞拒絕了這一請求。這也是“格”。
夏目漱石這樣告訴他的學生芥川龍之介:“賣文糊口也好。不過,買方是生意人。要是一一全照他們的要求做,誰受得了?因為貧窮,應該警惕濫作。”有些人發(fā)現(xiàn)了文章適銷的奧秘,賣文賣成了富翁,漸漸忘記了初心,更喪失了藝術品獨有的靈性。他的作品,只是純粹的商品。這是“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