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進
時值四月末,花謝花飛春歸去。窗外,風瑟瑟,雨如注,一如我的心緒。想起泰戈爾那句話——“世界吻我以痛,我當報之以歌!”便從記憶中擷取一個片段——拜謁黃河,算作心底里唱響一個歡欣的音符,給生活增一抹亮色,給自己添一點力量。
參觀館藏三十五萬多件藏品的甘肅博物館,算是拜謁黃河的前奏。從一樓到三樓,先后參觀了“范金琢玉——耀州窯陶瓷精品展”“絲綢之路文明展”“古生物化石展”“黃河古象廳,恐龍展廳”“甘肅彩陶展”“甘肅佛教藝術(shù)展”。那些巨型的恐龍和黃河古象化石,古樸圓融的大地灣、仰韶、馬家窯彩陶器皿,銅奔馬、唐三彩、元青花諸多繚亂的絲綢之路精品,另類的藏傳佛教文化藝術(shù)樣件,花色清雅釉彩純正的耀州陶瓷,一一從我眼眸中閃過,并長久地留在我的鏡頭中。綿延的歷史長河于此歷經(jīng)亙古的白堊紀,至遼遠的新舊石器時代,至漢唐元明清封建文明,至于今,這塊黃河母親哺育的土地,是如此博大而厚重。饕餮式地飽覽,囫圇吞棗式地瀏觀,文明與小我,淘洗沖撞與震動驚嘆,交織融合。當我飽足而出之時,回望博物館靜立于陽光下,心里無比充盈。
見到黃河,是在蘭州的濱河路。那一刻,透過路邊厚樸的欄桿、岸邊柔美的柳條和勁挺的楊樹看它,它既不是“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那樣靜美,也不是“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那樣豪邁,也不是“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那樣恢宏,它沒有“驚濤拍岸,掀起萬丈狂瀾”,也沒有“怒吼”與“咆哮”……河面并不寬敞,浪濤亦不湍急。它全不是詩里澎湃的那樣,歌里奔騰的那樣。它只是沉穩(wěn)地流淌,不息地流淌,帶著濁浪,帶著兩岸的綠柳白楊、高樓人流和冷暖悲欣,在蘭州城里由西到東穿城而過。對岸,白塔山下,高樓儼然,車流如水,人聲鼎沸;白塔寺外,飛檐翹角,樓閣密布,綠云掩映。此岸,正是“黃河十里風情線”的綠色長廊。我行走河畔,因了這樸素內(nèi)斂、執(zhí)著不倦的奔流和澆灌,分明地感受到了這條母親河勃發(fā)的生機、綿延的力量和滋養(yǎng)的恩慈。
那時,我輕輕喚了一聲:“黃河……”聲音竟是無比甜柔,就像兒時依偎著母親的懷抱,又如夢里漾起的微笑。余光中先生說:“華夏子孫對黃河的感情,如胎記一般地不可磨滅。”我信!
且不說,從詩經(jīng)的《河廣》開始,將先民對黃河的歌吟串連起來,將其中飽含的幾千年來華夏民族生生不息的苦難滄桑和繁榮富強、低沉悲抑與慷慨激昂串連起來,刻鑿于黃河兩岸,定能與黃河等長:從巴顏喀拉山至渤海,穿越中華腹地五千四百多米,這是何等地壯觀!
當我經(jīng)過“黃河母親”石雕、“唐僧取經(jīng)”銅塑、“黃河第一橋”中山橋,來到河灘,手捧黃河的乳汁,體認黃河的熱度,傾聽黃河的心音,由衷地笑,無聲地說:母親在我的夢里,我在母親的懷中……
試問,無論是大氣豪邁的志士,還是平和的凡夫;無論是富可敵國的商賈,還是一貧如洗的寒士;無論是叱咤風云的須眉,還是溫柔細膩的女子,從古至今,只要良心在,真誠在,誰能夠在與母親廝認時分不涌起一股來自血脈深處的情愫呢?
那天,我于黃河南岸行走時遇見的每一個人,都邁著輕盈有力的腳步,帶著歡欣昂揚的表情。在生生不息的母親河畔,這不正是必然的腳步和表情嗎?那時,我恍然明白,民族在大難關(guān)頭,個體在失意的當口,總能從黃河的濁浪濤聲中找到相應(yīng)的力量。
這個暮春,春花開了一茬又一茬,種種悲涼襲于心。今夜,天風海雨,我想起黃河,正如《詩經(jīng)·衛(wèi)風·河廣》所言:“誰謂河廣,一葦杭之。”我的思緒穿過雨簾,對千里之遙的黃河再作拜謁。在奔騰不息的黃河面前,我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