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豐華
每當(dāng)回到故鄉(xiāng)看到?jīng)v河,就會想起爺爺。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爺爺在泇河渡口是一個撐船的艄公。
爺爺?shù)亩纱淮?,看上去有些陳舊。一次僅能容幾個人過河。小船沾滿了泥土味和水漬。小時候,我喜歡膩在船上,為了能在船上玩,討爺爺?shù)南矚g,每次停船我會主動擔(dān)當(dāng)牽繩拴樁的角色。沒客人時,爺爺會泊船靠岸,掏出煙袋,摁上煙葉悠閑地吸幾口。有時,他會靜靜地坐在船尾,打個盹歇息片刻。
泇河的水很清,清得能看到水底的沙石和小魚;泇河的水很甜,有時渴了,掬起來就喝;泇河的水很靜,輕輕撩一下,細(xì)微的漣漪會一圈一圈蕩漾開去。
夏季,乘船的人少,而渡口卻是最熱鬧的地方。過河的男人索性脫得一絲不掛,把衣物頂在頭上游過去。有時成群的男人在渡口洗澡,女人們只能硬著頭皮呼喚渡船。只要船上載有女人,爺爺似乎理解她們的心思,他的手腳顯然利落許多。一群身強力壯的男人見船上有女人,悄悄地潛入水中離開這里。
梅雨季節(jié),連續(xù)的陰雨使得平日溫柔的泇河變得躁動不安。肆虐的洪水從沂蒙山一瀉而下,泇河的寬度一下子增加了幾倍。爺爺雖然長年擺渡,但是洪水來了怕出什么閃失,他很少開船。每逢這幾天,平時使用撐船的篙已派不上用場,他會請來曾在大運河里搖過船的船老大,在船兩邊安裝上可以劃水的兩支槳勉強渡河。水流湍急的河面,船劃出去就像一片落葉浮在水面上,隨著湍急的河水迅速漂向遠(yuǎn)方。大家都緊張地盯著小船,只見小船在激流漩渦中幾經(jīng)掙扎,人和船安全到達(dá)彼岸時,人們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秋天,云淡風(fēng)輕,渡口又是另一種場面,到河對岸收莊稼的人多起來。為了村里人不誤農(nóng)時,爺爺守在船上片刻不能離開。每逢這個季節(jié),奶奶更體恤爺爺,經(jīng)常把酒、飯送到船上。黃昏,渡口恢復(fù)了平靜,夜幕覆蓋了爺爺和小船的身影,大堤托起新月,爺爺才扛起竹篙結(jié)束了一天的勞作。
冬天來臨,河面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整個河川被冰霜裝扮起來。為了抵御寒風(fēng),爺爺在水邊搭建一個“人字形”的草棚。即使是飄起雪花,爺爺仍堅守在這里。最孤寂的隆冬季節(jié),河面冰上可以拉牛車,小船只好暫時作一個休整。
日子如琴弦般快樂地劃過。爺爺?shù)男〈荒暧忠荒辏S著四季的更替,穿行在河面上。幾十年的時光轉(zhuǎn)眼一瞬間,爺爺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天天變老。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爺爺告別了伴隨他半生的小船,回到岸上。
爺爺當(dāng)初告別渡船時有沒有感慨,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后來,據(jù)村里人說,爺爺離開渡船后還常到河邊去,有時望著熟悉的河水發(fā)呆,他在想什么,大家在揣猜……
初秋的一天,我回到了故鄉(xiāng),獨自來到?jīng)v河邊,久久站在當(dāng)年泊船的地方,這是我寄托情思離愁的地方。腳下是爺爺和村里人反復(fù)踩踏過的沙灘,青青的蘆葦,幾只白鷺在靜靜地覓食。船沒了,碼頭的痕跡也消失了,所有的熱鬧和喧囂都不見了,一絲落寞自我心底蔓延開來。泇河變了,突然覺得它老了。它失去了生機,好像一條被人們遺忘的河流,許多當(dāng)年有關(guān)泇河的故事,變得越來越模糊,還有爺爺和那條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