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坤
1
晚上十點,一個瘸子在北三環(huán)與京廣路交叉口一處夜市攤前停了下來。
夜市攤只有兩位攤主,一位是老劉,一位是老趙。說攤子也算不上攤子,不過是兩輛車。一輛是輕卡,老劉的,一旁站著他老婆王凱麗,車廂里裝著滿當當一車西紅柿,剛到,還沒怎么下貨,車廂的紙牌上寫著十元六斤,旁邊掛著一個收款碼。另一輛是老趙的電動三輪,與老劉的輕卡比體量很小,三輪車廂上面擺了張木板,木板上放著氈布,布上是兩盆紅艷艷的櫻桃,櫻桃旁邊還有一小堆吧嗒杏。
瘸子先在老劉的輕卡前停住。
看到有人來,王凱麗很熱情,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路上車少,人少,買東西的更少,好不容易來一個,原本疲倦的臉換了一張似的。老劉在一旁抱著胳膊抽煙,看瘸子伸手在車廂里扒來扒去,便有些不耐煩,用力朝一旁草叢里吐了口痰。
瘸子在老劉的攤位稱了六斤西紅柿,沒走,一轉身來到老趙的三輪車前,先是問了問櫻桃。老趙說馬上要收攤了,平時賣十塊,想要給你算八塊錢一斤。瘸子沒應聲,伸手在吧嗒杏堆里扒了扒。
“都是剛摘的,甜得很!”說話的是老劉,他湊到老趙攤位前,一邊冷眼看瘸子扒杏,一邊伸手在盆里抓起幾粒櫻桃,拿手指搓了搓放進嘴里嚼。
“稱十塊錢的吧?”老劉冷著臉幫腔,說完把櫻桃核吐在地上。
瘸子沒搭理老劉,扭臉問老趙:“啥價錢?”
老趙應道:“十元三斤?!?/p>
瘸子道:“那就稱三斤吧?!?/p>
瘸子拎著老趙稱過的三斤吧嗒杏沒走,而是到老劉的攤位前,把三斤吧嗒杏放在了老劉的秤盤上。
老劉看瘸子在自己秤盤前伸了半天脖子沒動,就走過去問道:“咋了?”
瘸子沒言語,只是示意老劉看電子秤,電子秤顯示屏上顯示的是三斤五兩。
老劉看了眼顯示屏:“多了?老趙你稱多了!”
老劉話音很小,但老趙聽到了,應道:“三斤正好,一兩不多!”
老劉沒接老趙的話茬,露出一點冷笑對瘸子道:“多了還不好?”說完臉上不尷不尬的。
“你的秤有問題!”瘸子正臉說道。
瘸子話一出口,老劉臉上便上了醬色,十字路口的燈亮,看得一清二楚。
老劉硬硬地道:“我這秤有啥問題?”老劉的聲音抬高一個八度,把老趙和王凱麗的目光吸引過來。
“你過來看看嘛!”瘸子指著電子秤說。
電子秤顯示屏呈淺綠色,但是上面的數(shù)字是黑色的,用不著走太近,三斤五兩,有整有零。
“人家稱的是三斤,你這里稱的是三斤半,叫你說,有沒有問題?”瘸子靠一條腿立著,另一條腿半懸空,說話不緊不慢。
“啥意思?找事是吧,大半夜的?!崩蟿⒉唤尤匙拥脑挷纾瑢倓偟脑陝訅毫讼氯?,變成了不耐煩,不過聲音還是洪亮的,絲毫沒有示弱的跡象。夜深了,路上人少得很,偶爾會有一輛汽車經(jīng)過,嗖一下便離開了,只有這四個人在十字路口的燈下立著。
“我說的是你的秤。人家的秤是三斤,到你這里就成了三斤半。你說說為啥?”
“那就能說明我的秤有問題?”老劉伸了伸脖頸,說話依然剛強有力。
瘸子咬著老劉的話頭問:“不是你的秤有問題,還能是別人的秤有問題?”
老趙聞聽應道:“我的秤沒問題呀老劉。”
老趙這么一說,老劉啞了火。
“大哥,哪能不錯一星半點兒的呀?再說稱東西嘛,稍微多放一點就高了!”
說話的是王凱麗,她拉了拉老劉的肩膀,將老劉撥拉到自己身后,從車廂里揀起兩個西紅柿丟在裝吧嗒杏的塑料袋中,提起來遞到了瘸子手里,扶了扶瘸子的胳膊,央求他就此打住。
瘸子經(jīng)王凱麗的央求準備離開,但是離開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做生意的,不要在秤上耍把戲!”這句話不長,但分量不輕,把老劉激怒了。
“西紅柿你愿意要就要,不要給我倒車上去,我把錢退給你?!崩蟿⒄f著伸手拿出剎車用的一捆麻繩,叼著煙要繞過車廂去,但是被王凱麗攔住了。
王凱麗一邊拉一邊勸:“行了你!出門做生意,發(fā)啥脾氣哩!”
雖然老劉和瘸子吵得熱鬧,但旁邊的老趙卻一直沒吱聲,他看了看手機,十點半了,便背過身去收拾自己的櫻桃盆。
瘸子看老劉氣焰慢慢退了,也沒再爭執(zhí),一高一低拎著西紅柿和吧嗒杏往馬路對面走。
看瘸子離開,王凱麗才輕聲埋怨老劉:“出門在外和氣生財,你和人家買東西的較啥勁?”
老劉叼著煙硬硬地回道:“一個雞巴瘸子,又不是城管,怕他作甚?”
聽老劉說粗話,瘸子剛走兩步又停了,返身,將西紅柿丟在老劉車廂中,陰著臉叫道:“退錢!”
2
錢退了,但事情沒完。
第二天晚上十點,遠遠地,老劉看到了瘸子。
這次瘸子直接到老趙的三輪車前停住,還是老樣子,稱了三斤吧嗒杏,但是沒走,掏出一支煙在他們攤位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下。
老劉以往很活潑,喜歡和老趙開個玩笑,看個手機小視頻,時不時湊到老趙的攤位上捏兩粒櫻桃吃,可是看瘸子在旁坐下,老劉安分下來。
瘸子在馬路牙子上坐下后,老劉念叨了一句:“媽的,一個瘸子!”隨后也抽出一支煙點上,不過他沒到別的地方去,直接鉆進了卡車的駕駛室,斜躺著從車窗伸出兩只腳來,一邊抽煙一邊在駕駛室哼著歌。不過沒哼多久他就起了身,側臉看瘸子走了沒有。
瘸子很扎實地在馬路牙子上坐著,絲毫沒有要走的跡象,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媽的,有?。 崩蟿⒃隈{駛室罵了一句。
老劉在駕駛室翻了兩次身,沒等一支煙抽完便從駕駛室鉆了出來。
路上人少,大都是騎著電動自行車趕夜路的,有人也會減慢車速朝這邊看一看,但看一眼又走了。有個賣毛蛋的女人騎著自行車走得很慢,后座上放著一只不銹鋼保溫箱,前面掛著一只電動喇叭,一邊走一邊喊:“毛蛋,毛蛋,下酒好菜!”
“你去給我買兩瓶啤酒?!崩蟿⑾铝塑囍怪掀磐鮿P麗道。
“這會兒哪有賣的?”王凱麗坐在卡車旁的一只馬扎上趕蚊子,打著哈欠有點不愿動身。
“往南不遠處有條小路,一拐彎兒有個小賣部,門前天天有打牌的,十二點后才關門哩,快去吧!”
王凱麗剛走,兩個結伴騎電動車的女人便在卡車前停了下來,要買西紅柿。老劉趕忙起身,隨手遞給兩人一人一個塑料袋子。遞完老劉扭頭看一旁坐著的瘸子,見瘸子沒動靜,這才朝一旁的老趙喊了一句:“老趙,今天生意咋樣?”
老趙一直背著身,聽老劉打招呼也沒轉動,輕聲應了句:“就那樣吧,馬馬虎虎!”
老劉還想說什么,看老趙沒興致,便走過去,在老趙櫻桃盆里捏了兩粒櫻桃,搓著手指吃了一個,回頭看兩個女人已經(jīng)揀得差不多了,又回到卡車前,接過一個女人遞過來的塑料袋子放在了秤盤上。
剛稱完,瘸子便來了,側身湊到秤盤前,將三斤吧嗒杏放了上去。
“給我也稱一下?!比匙虞p聲道。
老劉看是瘸子,腦門上了血。
“你不買我的西紅柿,憑啥用我的秤?去去去,一邊去?!崩蟿⒄f著把瘸子三斤吧嗒杏撂在了地上。
瘸子和顏悅色道:“我用一下你的秤咋了嘛?”
“我說你是不是故意找事?你在別人攤子上買的東西,憑啥在我這里過秤?”
“過一下你的秤咋啦?”瘸子伸著脖頸半笑不笑地盯著老劉的臉看。
“我這里做生意哩,你別搗亂好不好!”老劉壓了壓火,示意瘸子往邊上靠。
但瘸子沒動,道:“我給你說,你不讓過秤,我就懷疑你的秤有問題。”瘸子說著從地上撿起裝吧嗒杏的塑料袋子,準備把袋子再次放到秤盤上。
“我的秤有啥問題?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你懂不懂?我這里有客人要過秤,你走一邊去?!崩蟿⒄f著要把瘸子撥到一旁。但是準備過秤的女人把原本伸過來的塑料袋子縮了回去。女人靦腆地笑著問老劉:“咋回事呀?”
“沒啥沒啥,故意搗亂的,不用管他?!崩蟿⒄f著試圖接過女人的塑料袋子。
瘸子趁勢插言道:“他的秤有問題。”
原本要過秤的女人聞言,一縮手把袋子退了回去,放回了車廂,十分歉意地笑著對老劉道:“算了,下次再買吧?!绷硪粋€過了秤拿手機準備付錢的女人停頓了下,也把塑料袋子放回了車廂。
“唉,別走嘛,別走嘛……”老劉看兩個女人丟了西紅柿要離開,臉上不尷不尬地要挽留,但大勢已去,留是留不住的,又不好相攔,只好支挲著兩只手在半空里亂晃。
“媽的,都是你這個瘸子!”
老劉看著兩個女人離開,一跺腳準備朝瘸子發(fā)火,等話說完身子轉回,發(fā)現(xiàn)瘸子已經(jīng)拎著塑料袋子離開了,正在穿馬路,準備走到對面去。
“媽的。”老劉說著躍上斑馬線,此時瘸子已經(jīng)走進對面路邊樹林中的一條小徑。
王凱麗看老劉要穿馬路離開,便扯著嗓子喊:“你干嘛去呀?”
老劉沒應聲,三兩步就過了馬路,隨后進入對面樹林中的那條小徑,消失了。
從小徑出來老劉成了瘸子,走路一高一低,十分緩慢。回到自己的卡車旁,老劉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凌晨一點十分,此時老趙已經(jīng)走了,只有王凱麗坐在駕駛室打瞌睡。
聽到動靜的王凱麗打著哈欠從車窗處伸出腦袋來,她看到老劉坐在馬路牙子上一邊抽煙一邊揉右邊的腳脖子,便問:“你攆瘸子去了?”
老劉臉色很差,沒有回答王凱麗的問題,只是揉著揉著就哎喲叫一聲。
“你咋了這是?”王凱麗從駕駛室跳下來,挨著老劉坐下問。
“沒咋,就是走路崴著腳了?!崩蟿⒄f著松開腳脖子,試圖抬起來活動一下看看效果。
“噫,你腳脖子腫這么高?”王凱麗伸手想要摸一下,還沒碰到,老劉便哎喲叫了一聲,嚇得王凱麗又趕忙縮了回去。
“睡覺去睡覺去!”老劉不耐煩地抬手驅趕王凱麗進駕駛室。
王凱麗道:“要不明天到藥店買點藥擦擦吧!”
老劉道:“都是這個雞巴老趙,不是他的秤,也不會有問題?!?/p>
王凱麗道:“這事也不能怪老趙,誰能想那瘸子會過兩家秤?不會咱的電池有問題吧?”
老劉道:“來之前充的電,能撐一星期哩!能有啥問題?”
王凱麗道:“要不咱把秤校一下吧?!?/p>
老劉道:“上哪兒校去?老家買的,這時候回去犯得上嗎?凈瞎折騰?!?/p>
王凱麗停頓了下,道:“那要不咱換個秤吧,也費不了幾個錢。”
老劉道:“不換。我還不信了,這瘸子還能把我的生意毀了。再說,這秤用了兩三年了,沒毛病,換它作甚?”
3
第二天上午老劉沒出攤兒,只有王凱麗和老趙在。天熱,沒生意,兩人坐在一處樹陰下扯閑篇兒。
老趙問:“老劉呢?”
王凱麗道:“不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買了燒餅也不吃,問他也不理?!?/p>
老趙問:“老劉昨晚上攆上瘸子了?”
王凱麗道:“他沒說。他回來時崴著腳了,估摸著沒攆上。你說這人,和一個買東西的置啥氣?”
老趙道:“昨天走的時候我和他說了,讓他別招惹瘸子這號人。犯得上嗎?你攆上他能怎么著?打他一頓,讓他黏上了,以后天天來,生意還做不?”
王凱麗道:“我和他說了,不聽。他這人就這樣的脾氣,死倔死倔的,認準了,八頭牛拉不回來。說話還死不中聽,脾氣又犟又硬!不會心疼個人?!?/p>
兩人在樹陰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直到中午,該吃飯的時候,老劉才瘸著一只腳回來了。老劉右邊的褲腿挽得很高,腳脖子上貼了一劑膏藥,看上去很明顯,他手里拎著兩份涼面,兩瓶啤酒,一高一低來到卡車旁。
老劉一來,老趙便閉了嘴,且離王凱麗遠了些,拿張廣告宣傳頁坐在一棵梧桐樹下面,兩條胳膊抱著膝蓋,不倒翁一樣前后一搖一搖的。
老劉主動問道:“吃了嗎老趙?”
老趙應道:“沒!”
老劉舉了舉手里的啤酒道:“一起吃點吧?我這里有啤酒。”
老趙推了推手道:“天熱,沒胃口,你先吃?!?/p>
老劉便沒再客氣,坐下問道:“生意咋樣?”
老趙道:“就那樣吧,馬馬虎虎。”
老劉想再說什么,看老趙的嘴閉得嚴絲合縫,就沒了說話的欲望。倒是王凱麗,憋了一肚子話。
“你一上午哪兒去了?”王凱麗問。
老劉道:“沒上哪兒,就在附近轉了轉?!?/p>
王凱麗道:“你是不是又找那瘸子了?”
老劉道:“我找他作甚?我就是在附近轉轉。”
王凱麗道:“我看你進了小樹林,鉆進了鐵絲網(wǎng)。那里都是鐵軌,火車一會兒一趟,你進那里做啥?”
老劉有點急,瞪眼道:“你跟蹤我?”
王凱麗道:“我跟蹤你干啥?我就是看看你到哪兒去。城市這么大,你走丟了咋辦?咱是出來做生意哩,賣完了趕緊走,你不用和那瘸子較勁。過兩天賣完了,他找咱也找不著?!?/p>
老劉道:“你那意思是要我躲著他?我出門做生意,一沒偷二沒搶光明正大,我有啥可躲的?再說,賣完不來了?這地方咱可占了一段時間了,憑啥因為個瘸子就得走人?我又沒做啥見不得人的事。”
王凱麗看老劉說話硬邦邦,勸道:“那要不咱換個秤吧!”
老劉聽王凱麗又提出要換秤,急了,喝了一口啤酒道:“換個屁,秤好好的干什么換?”
王凱麗看老劉急,轉了轉身,背著身吃起涼面來。一旁的老趙也起了身,在屁股上拍了兩下,騎著車子準備找個地方午休去。
直到下午六點,路上下班的人多了,生意才有了起色。老劉的西紅柿下得快,已經(jīng)出了小半車了。因為生意的緣故,老劉的心情好了許多。由于腿腳不便,老劉一直在卡車旁的樹陰下待著,揀貨過秤都是王凱麗在干。王凱麗干活很麻利。
“老趙,給我拿一把櫻桃!”老劉靠著樹干支使一旁的老趙。
老趙有點不大樂意,一邊從櫻桃盆里挑些壞了品相的一邊道:“十塊錢一斤哩!”
老劉聽老趙說話不大氣,笑道:“要不你拿我的西紅柿,咱們換還不行?”
老趙很嚴肅,道:“不用?!闭f著拿了櫻桃遞給老劉,問:“找到瘸子了?”
老劉手指搓著櫻桃道:“媽的,要不是崴了腳,就他那腿腳,我肯定能攆上。你是不知道那地方,到處是鐵軌,也沒個路燈,黑燈瞎火的,我又不熟悉地形,眼看就攆上了,走得急,結果就把腳崴了。幸好當時沒過火車,要不然那就不是崴著腳的事了?!?/p>
“你上午不是找他去了?”老趙又問。
老劉吐著櫻桃核道:“是啊,找了半天,沒敢進鐵絲網(wǎng)。那邊白天有人?!?/p>
老趙道:“要我說算了,沒必要?!?/p>
老劉道:“事沒擱你身上,你說話倒輕松。他要是一直來搗亂,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老趙道:“那你準備怎么弄?就是找到他了,你還能把他怎么樣?”
老劉道:“不怎么樣,就是問問他到底想干嘛?!?/p>
老趙道:“不就是一桿秤嘛,你至于嗎?”
老劉抬眼直視著老趙,道:“至于,憑啥不至于?我的秤沒問題,他憑啥說我的秤有問題?這是打我的臉你知道不知道?!?/p>
老趙輕聲道:“你就那么肯定你的秤沒問題?”
老劉聽老趙話里有話,抬高了聲道:“老趙你啥意思?你是說我的秤動了手腳?離地三尺有神靈,我敢和你詛咒發(fā)誓,我要是在秤上動手腳,過馬路讓車撞死?!?/p>
一旁王凱麗聽到老劉說到“死”字,趕緊扭臉道:“呸呸呸……凈說不吉利話?!?/p>
老劉輕聲呵王凱麗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說完繼續(xù)和老趙道:“我和你說,要不是你的秤,也不會出這種事。”
老趙指著自己,笑道:“我的秤咋了?”
老劉道:“你說咋了?你的秤是手提老式秤,誤差大,不準!我這是電子秤,知道不?”
老趙看老劉血色又上了臉,話頭便軟了,道:“我的秤不準?我的秤不準人家咋不找我說事呀?”老趙說完走到另一棵梧桐樹的陰影下,與老劉保持著距離。
老劉也不想把他和老趙之間的矛盾激化,平心而論,這件事和老趙的關系不大,問題出在瘸子身上,往老趙身上撒氣不合適。再說,他們一起賣東西有段時間了,雖然關系談不上十分密切,但還是挺融洽的,不能因為這件事傷了和氣。
不過老劉沒有示弱,一邊吃著櫻桃一邊說道:“你看著吧,今晚上瘸子要是來,我一定能攆上他。”
4
這天晚上,一直等到十點半,瘸子并沒有來。
老劉坐在馬扎上有些失望,起身在路邊試著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朝對面小樹林看。那里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沿著小徑一路向西,大約三百米,橫著一道鐵絲網(wǎng),鐵絲網(wǎng)的另一邊就是橫穿這座城市的鐵路帶——京廣線。昨天晚上,瘸子就是鉆過那道鐵絲網(wǎng),然后消失在相互交錯的鐵軌盡頭的。老劉當時走得匆忙,眼看就要追上了,但腳下沒踩穩(wěn),隨后便倒在了軌枕上。
“看樣子今天不來了呀!”老劉看著對面黑乎乎的小樹林兀自念叨。
老趙笑著道:“咋,不來你還想他哩!”
老劉怨道:“想他個球!不來我心里還清凈些!”
兩人正說著,從南邊來了幾個光著膀子戴安全帽的,看樣子是附近工地的民工。一個年輕民工來到老趙的攤前問:“櫻桃咋賣哩?”
老趙應道:“十塊錢一斤!”
“忒貴。吧嗒杏啥價錢?”
“十塊錢三斤!”
“那來點吧嗒杏吧?!睅讉€民工說著圍到了老趙的攤位前。
圍過來的民工在挑吧嗒杏,一輛密匝匝裝滿廢紙箱的電動三輪車從東邊駛了過來,停在了老趙的攤位前。司機戴著圓邊草帽,沒下車,招呼著老趙也給自己稱三斤。
老劉看老趙攤子前圍了人,也湊上前道:“哪能光吃杏呀,也揀幾斤西紅柿吃嘛。”說著往幾個民工旁靠了靠,看騎三輪車拉廢紙箱的司機車把上掛著一桶北京二鍋頭,便興沖沖對司機道:“喝酒吃杏算啥吃法,得吃西紅柿呀,好歹也是一道下酒菜!”
一個民工聽老劉說得有意思,問道:“西紅柿怎么吃,不就是配雞蛋炒嗎?”
老劉笑道:“那多麻煩,半夜三更的,直接洗干凈切成綹,拿白糖一拌就成,酸甜爽口。”
那民工道:“說得也是呀,西紅柿咋賣的?”
老劉迎著道:“十塊錢六斤!不貴?!?/p>
幾個民工稱完吧嗒杏隨即到老劉卡車前。老劉看自己攤子有了人氣,便對著三輪車司機道:“師傅,你不過去看看?涼拌西紅柿下酒,酸甜可口呀!”
三輪車司機反問道:“你這也是做生意哩?”
老劉聽三輪車司機說話戧茬,便笑著道:“咋了師傅?我說得不對?”
那司機道:“你說得對不對我都不會買你的西紅柿,你還是忙你的吧,別耽誤我買杏?!?/p>
老劉聽司機聲音耳熟,走近了歪著脖頸仔細瞅了瞅。那司機看老劉瞅自己,便把圓邊草帽去掉,歪著臉道:“咋,不認識了?”
老劉一看是昨天那瘸子,臉上的笑僵住了,話接了不是,不接又不是,尷尷尬尬的,看瘸子一直盯著自己的右腳看,便一沉臉往自己的卡車前走。
瘸子看老劉要走,道:“咋?走了?不讓我買你的西紅柿了?”
瘸子的聲音鏗鏘有力,倒是老劉,明顯有些示弱,道:“你愛買不買!”老劉說著走到了卡車前,拿只馬扎坐下,有點像泄了氣的皮球,軟沓沓的。
“秤上玩把戲,算啥生意人?”瘸子說完,丟給老趙一張嶄新的十元紙鈔,一轉手柄電門走了。
幾個民工還在挑西紅柿,王凱麗在一旁給他們過秤,但老劉卻跳起了腳,瘸子那句話像是戳到了老劉的肋骨,他起了身跛著腳就要攆瘸子去。
王凱麗看老劉再次急忙忙橫穿馬路,便問道:“你哪里去?”
老劉也不回頭,應道:“我今天非要找瘸子說說不可,你別管我!”
老劉顧不得腳脖子疼,三兩步穿過馬路,攆著瘸子的電動三輪車沿著三環(huán)路往西走,過了三百米就是京廣鐵路線下面長長的隧道,此時隧道沒開燈,但老劉走得無所畏懼,一邊走一邊念叨:“今天我非要問問你我的秤有啥問題!”
回來時老劉喝醉了,沒了去時的戾氣,一臉平和。雖然右腳一跛一跛的,但能看出他的情緒不壞,一邊走一邊還唱起了戲詞:“三兩清風四兩云,五兩火苗六兩氣,那七兩黑煙八兩琴音,火燒龍須三兩六……”唱的是《楊八姐游春》。
此時王凱麗已經(jīng)睡著了,老劉沒有打擾,而是拿著馬扎靠著馬路邊一棵梧桐樹蹺著二郎腿瞇起眼睛來。看得出老劉還沒有睡意,從褲兜中掏出一盒紅旗渠香煙,抽出一支點上,又咂吧了下嘴巴,回味起今晚的事情來,想一想品一品,隨后臉上露出一些微笑來,這樣反復著慢慢睡著了。
天微微亮的時候,老劉被一泡尿憋醒了,醒來感覺身上有些涼,兩個膀子發(fā)酸發(fā)軸,他看了看手機,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四點三十五分,路邊的灌木叢里有幾只麻雀在嘰嘰喳喳叫著,他走過去撒了泡尿,遂又鉆進駕駛室睡起來。
一整天,老劉都在沿著昨晚的情緒滑行,他依然坐在樹陰下的馬扎上,讓王凱麗張羅著買賣,偶爾會喊老趙給他抓些櫻桃,但他沒主動談昨晚的事,沒有和王凱麗或者老趙提他昨晚的收獲,他希望他們哪個人問他一下,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講一講瘸子是哪里人,有沒有老婆孩子,喜歡貓還是喜歡狗,收廢品一天能掙多少錢,等等。事情的根源不是秤,而是人,任何事情只要把人的問題解決掉就好了,他和瘸子算得上不打不成交。但王凱麗或者老趙令他失望,他們兩人都沿著自己既定的軌道前行著,沒有時間顧及這些。
終究,老劉沒能忍住,在吃晚飯時,老劉主動和老趙說道:“看吧,今晚瘸子肯定不來了?!崩蟿⒄f完就止住了,希望老趙能夠和他互動,把這件事延展開,但老趙也只是回了一句:“不來不好呀?!”說完老趙便閉了嘴,扭臉看向別處。
晚上十點左右,瘸子還是來了。
瘸子這次沒有買吧嗒杏,直接來到了老劉的卡車旁。車廂里的西紅柿不多了,也就這一半天的工夫就能處理完。老劉見瘸子在卡車前停住背起了手,便笑呵呵起身相迎,道:“來了!”說完朝王凱麗揮了下手,道:“去給哥揀些西紅柿?!比缓筇统鰺焷硪屢恢?。
瘸子不為所動,依然沉著臉,背手盯著面前的電子秤,用下巴頜點了點道:“咋,你這秤還沒換?”
瘸子的話里有催促,有質疑,還有幾分怨氣,這讓老劉的臉再次成了醬色,較之前更甚。此時有路人停下來挑選西紅柿,希望老劉能便宜些,是個五十多歲的光頭男人,嘴巴上叼著香煙,如果老劉能十元七斤的話,他就買。老劉因為瘸子的點懟有些不耐煩,道:“要的話十元六斤,不要就算?!?/p>
光頭男人聽老劉話頭硬,不中聽,便沉下臉道:“你做生意咋這樣說話哩,啥叫不要就算?你這擺攤做生意,興你要價就不興別人還錢?”
但老劉的心思不在光頭男人身上,而是瘸子,他希望瘸子此時能夠離開,最好掉頭就走,什么都不說,多少給他一些面子,畢竟他們昨晚喝了一頓酒,推心置腹談到后半夜。但瘸子讓他失望,在離開之前丟了一句:“出門做生意,秤頭上是大事!”
瘸子說完要走,光頭男人卻不依,把吸到一半的煙丟在地上,道:“啥意思,他秤頭咋了?”
但瘸子還是走了,此時是綠燈,他很快便走到了馬路對面,然后進了那條樹林小徑,消失了,只剩老劉和光頭男人在卡車前立著。
“他說你的秤有問題!”光頭男人盯著老劉道。
“我的秤有啥問題?我的秤好好的能有啥問題?”老劉十分堅決地瞪著眼回應光頭男人,試圖把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或者把光頭男人支走。
“你的秤沒問題他會說你的秤有問題?他和你有冤還是有仇?你兩個認識?”光頭男人質問道。
“不認識,我和他咋會認識?你要不要?不要別耽誤我做生意。”老劉說著就要把光頭男人支開。
光頭男人卻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轉身走到自己電動自行車旁,從踏腳板上放著的一只淺綠色工具包中取出一把防爆八角錘來。老劉見狀有些膽怯,道:“你想干什么?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前面可有攝像頭,都看著哩。”因為老劉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把躺在駕駛室里的王凱麗驚醒了,隨后也下了車。
光頭男看老劉有些驚慌,和氣著道:“我是個水電工,不是殺人犯,你不用怕,我不會傷你。我這防爆八角錘買之前量過,連把兒一共四斤三兩,你給我過下秤,稱一稱就知道了。不過咱有言在先,稱準了我買你的西紅柿,價錢你說了算,不準我可當場要砸秤。”說著就要將八角錘放到老劉秤盤上。
老劉見狀趕忙把電子秤撿起撂在了車廂里,曲著手道:“你不買我東西憑啥用我的秤?”一邊說一邊用身體擋住了光頭男人。
光頭男人看老劉驚慌失措的樣子笑了,道:“伙計,你心里有鬼呀!”說完拿著八角錘返回,丟進工具包推車子,臨走前回頭對著老劉念叨了一句:“伙計,看樣子你的秤真有問題?!闭f完笑呵呵騎車走了。
光頭男人的笑再次激怒了老劉,但他沒有追著光頭男人反駁,而是怒沖沖往西走去。
王凱麗見狀喊道:“這么晚你又要去哪里?”
“我找瘸子去!”老劉說完闖著紅燈走了過去,此時天上滾起了雷聲。
王凱麗道:“你回來,馬上要下雨了呀,天氣預報說有暴雨!”王凱麗喊完,老劉已經(jīng)穿過馬路,走進了那條樹林中的小徑。
一直背著身的老趙此時轉了過來,對著王凱麗道:“我看你們還是換個秤吧,這樣子早晚會出事!”老趙說完也收拾起攤子,準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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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下起了暴雨,天亮的時候,雨勢小了,路上行人穿著雨衣打著傘,走路匆匆忙忙的,沒有人想停下來買點什么,原本預計要處理完的,看樣子要推遲一兩天了。老劉坐在駕駛室里抽煙,看上去比以往深沉許多,王凱麗坐在旁邊看手機里的小視頻,看一會兒咯咯咯笑一陣。一直到傍晚,雨才徹底停了,老劉和王凱麗從駕駛室鉆出來,買了些吃的湊合了一頓,希望晚上能開張。
老劉坐在馬扎上靠著一棵梧桐樹抽煙,隔段時間就會四下里張望張望,按照慣例,老趙早就應該出現(xiàn)的,但是一直沒露面,直到第二天傍晚,天徹底晴了,老趙才騎著電動三輪車出現(xiàn)。西邊的天空出了燦爛的晚霞,都市里的霓虹燈逐一亮起,重新有了熱鬧繁華的顏色。
“老趙你昨晚上沒來!”老劉主動搭訕說。
老趙道:“家里有點事,昨晚上生意怎么樣?”
老劉道:“生意不好,越到最后買的人越少?!崩蟿⒄f完盯著馬路對面的小樹林有些發(fā)怔,那里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他曾經(jīng)走過三次……
老趙看老劉發(fā)怔,便戲謔道:“瘸子今晚來嗎?”
老劉木木地說道:“今晚肯定不會來!”
老趙歪脖子問道:“為啥?”
老劉道:“昨晚上他就沒來?!崩蟿⒄f著吸了一口煙,然后徐徐吐出來,繼續(xù)盯著小樹林。
“我敢打賭瘸子今晚上不來,賭一百塊,你賭不?”老劉說完笑著扭臉看老趙,但老趙不應聲,伸手在塑料盆里揀櫻桃,拿水壺噴水。
晚上十點,瘸子確實沒來。
到十一點,瘸子依然沒來。
但老劉的目光卻被對面小樹林中那條小徑深深吸引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看一次,當然,他也會朝別處看看,比如朝路東邊看一看,看看有沒有收廢品的三輪車經(jīng)過。
但,終究,瘸子沒有來。
老趙到十一點鐘準時收起了攤子,看老劉還在盯著對面看,道:“看樣子瘸子今晚不來了?!?/p>
老劉道:“是吧。你說他為啥不來呢?”
老趙道:“他不來不好嗎?你是盼著他來嗎?”
老劉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他不應該不來嘛!按照他的勁頭,他應該會來的呀!”
老趙道:“誰有這些閑工夫和你較勁呀,你又不給人家一毛錢!”老趙說完,騎著車子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劉是被一陣警笛聲驚醒的,有輛警車在他們對面馬路旁停了下來,接著是一輛救護車。有兩個穿警服的沿著小樹林那條小徑進去了,隨后是兩個穿白大褂的,抬著擔架。老劉在馬路對面伸脖子看了一會兒,看到有人在小樹林旁邊拉起了警戒線,路上有過路的行人在一旁不遠處停下,試圖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遲遲不肯離去。
老劉抽完一支煙也走了過去,湊到人群中想獲得一些信息。
有人問:“誰報的警?”
一個路人道:“聽說是一個過路的?!?/p>
另一個人問道:“120來,能搶救過來?”
一個民工模樣的人蹲在一旁抽著煙道:“救個屁,讓火車撞了還能活?估計是過來拉尸體的?!?/p>
一旁有人反問:“你知道是火車撞的?”
民工道:“這后面就是鐵道,火車一會兒一趟。”
那人道:“火車道旁邊都有鐵絲網(wǎng),人是過不去的。也有可能是被人在樹林里害死的呀!”
有人插話道:“知道是啥人嗎?”
那民工道:“那誰能知道?估計警察能查出來。聽說附近住著一個收廢品的,經(jīng)常半夜三更往這片小樹林鉆,我看八九不離十是他。”
老劉聽了兩耳朵,聽到“收廢品的”幾個字心里打起了鼓,知道說的是瘸子,便從人群中走開了。
回到卡車旁老劉一直沉默著,他會盯著面前的秤盤看很長時間,然后再看一看對面圍著的人群。
這天老劉沒吃早餐,總感覺胃里很滿,發(fā)脹,他此時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但王凱麗一直在玩手機,看一會兒咯咯咯笑一陣,讓他覺得不是個合適的聊天對象。他隨即給老趙打了一通電話。
老劉說:“老趙,聽說瘸子死了,你知道嗎?”
老趙道:“聽說了。”
老劉隨即問:“你又沒出攤,咋聽說的?”
老趙道:“那你不用管?!?/p>
老劉停頓了下,再問:“你怎么不來出攤了?”
老趙卻冷冷回道:“以后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你這人……”老趙話沒說完便把電話掛掉了。
我這人怎么了?老劉想要問問老趙,但老趙那邊響起了忙音。再打一直沒人接。老劉想起自己有老趙的微信號,便發(fā)了條信息,想要解釋一下他前天晚上找瘸子的事,但是信息沒發(fā)出去,老趙把老劉拉黑了。
天放晴后溫度隨即又高起來,熱得人昏昏欲睡,但老劉看上去有些焦慮,他遠遠看到那兩個穿白大褂的抬著擔架從對面小樹林那條小徑走出來,然后把擔架抬進了救護車,隨后車子開走了。還有那兩名警察,在附近向路人打探什么,他看到警察向他的卡車走來,便急忙起身離開了。
直到晚上十點左右,老劉才回到他的卡車旁,車廂里的西紅柿已所剩無幾,王凱麗一個人在秤盤前坐著,沒有看到老趙,附近有個賣毛蛋的女人騎著自行車在轉悠,自行車后座放著一個不銹鋼保溫箱,車把上放著一個電動喇叭,一邊走一邊喊:“毛蛋毛蛋,下酒好菜!誰要毛蛋!”
王凱麗看老劉手里拿著一個紙盒子,便問:“你拿的啥東西?一天不見你個人影?!?/p>
老劉并不應,蹲下來把紙盒子拆開。紙盒子拆開是個電子秤,比現(xiàn)在用的小,但看上去比較精致,老劉把電子秤拿出來,裝好。
“多少錢?”王凱麗問。
老劉一邊調試一邊道:“90?!?/p>
王凱麗道:“瘸子不是那個啥了,還買它做什么?”
老劉回頭瞪了王凱麗一眼,道:“他啥了和咱的秤有啥關系?”
王凱麗道:“你急啥眼嘛!我不是覺得浪費錢嘛!之前讓你換,你說咱的秤沒毛病,現(xiàn)在瘸子那個了,你倒換了!”
老劉抬手指了指車廂道:“去,秤六斤西紅柿!先在老秤上面過一下。”
王凱麗于是拿出一只塑料袋子,在車廂里裝了一些,隨后撂在了舊秤盤里。
老劉盯著秤盤道:“要稱準呀,一兩都不準錯!”
王凱麗瞅了瞅秤盤上的數(shù)字,轉身又到車廂里拿了兩個小的,放到了塑料袋中。
“正好!一兩都不帶錯的!”王凱麗說著輕手輕腳把塑料袋子拎到新秤的秤盤上, 然后屏住呼吸蹲下身,和老劉一起盯著顯示屏。
老劉盯著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看了半天,見那數(shù)字安靜下來,不可能再有什么變化,便抬手在膝蓋上拍了一下,輕聲罵道:“操!這個瘸子。”罵完只聽身后有人問道:“秤換了?”老劉渾身一驚,扭過臉去,看到身后羅腰站著一個人,戴著圓邊草帽,遂兩腿一軟,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是瘸子。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