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芳菲
法國國家科研中心貝桑松大學編年史-環(huán)境研究所埃馬紐埃爾·加尼耶(Emmanuel Garnier)研究員是當前法國學界最為活躍并在國際學界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氣候史專家。他與法國年鑒學派史學大師、氣候史的創(chuàng)始人勒華拉杜里(Emmanuel Le Roy Ladurie)教授合作多年,發(fā)表了一系列重要的論著,參與了多個國際合作項目的研究。他的代表作《氣候紊亂:歐洲五百年冷暖》(Les Dérangements du temps:500 ans de chaud et de froid en Europe)獲法蘭西道德與政治科學院埃斯特·安熱(Prix Gustave Chaix dEst Ange)獎①。應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周立紅教授的邀請,在高端外國專家講學計劃項目的資助下,加尼耶研究員于2019年10月17—25日在中山大學歷史學系作了4場氣候史講座,回顧了歐洲氣候史研究的歷程,分享了最新的研究成果和心得,并在全球史視角下將中歐的環(huán)境史研究進行了對照,介紹了巴黎外方傳教會所藏云南環(huán)境史的檔案。加尼耶研究員的系列講座對當前中國環(huán)境史和氣候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以下為4場講座的概要介紹。
一、16—19世紀法國沃日地區(qū)的森林:環(huán)境問題與歐洲戰(zhàn)略
2019年10月18日晚,加尼耶研究員以“16—19世紀法國沃日地區(qū)的森林:環(huán)境問題與歐洲戰(zhàn)略”為題展開其系列講座的第一講。
加尼耶從年鑒學派的歷史談起,首先介紹了年鑒學派大師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的學術生涯,引出“長時段”視角對研究的重要影響。二戰(zhàn)期間布羅代爾參軍被捕,但仍舊撰寫了《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與地中海世界》這本巨著,其堅毅的精神和不懈的學術態(tài)度受到加尼耶的高度贊揚。另一位年鑒學派的重要人物勒華拉杜里作為氣候史的創(chuàng)始人,首先利用地方檔案對16世紀朗格多克的農民進行研究,完成了他的博士論文。在研究鄉(xiāng)村歷史的過程中,勒華拉杜里逐漸關注到氣候因素在歷史進程中的影響,尤其是地方史料中關于氣象的記載,啟發(fā)了他對氣候的關注。求學期間,加尼耶跟隨森林史專家學習,完成了以沃日地區(qū)的森林為研究對象的博士論文。受勒華拉杜里的影響,加尼耶在博導資格論文中涉及農耕和自然災害主題,更多地將目光轉向氣候因素。在介紹完自己的學術歷程后,加尼耶談到目前氣候史研究的狀況,看到歐洲氣候史研究興盛的背后是自然科學更多地參與到氣候的歷史研究中,但歷史學界尤其是法國歷史學界對氣候史研究卻十分冷淡,從而產生了氣候史不被歷史學家重點關注和參與的問題。因此,在繼承年鑒學派傳統(tǒng)的基礎上,加尼耶憑借扎實的檔案功底和多語言解讀史料的能力,充分利用法國及周邊地區(qū)各地檔案和圖像史料,采用計量方法,跨學科歸納分析數據,不斷致力于推進氣候史研究。
本次講座中,加尼耶具體介紹了貝桑松(Besanon)地區(qū)的歷史。貝桑松位于法國東北部,毗鄰德國和瑞士。中世紀的貝桑松憑借繁榮的市場聞名意大利,而自1654年起,它落入西班牙人手中,成為哈布斯堡王朝的領地。17世紀以后,法王路易十四的軍隊奪回了該地,并在北部修建了城堡和軍事工程,由沃邦將軍(Sé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主持,隨后貝桑松成為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的重要戰(zhàn)略地。18世紀的貝桑松以巴洛克風格的建筑聞名,雕像、教堂和城堡都展現(xiàn)出巴洛克藝術的精美之處。正是出于對這片土地的興趣,加尼耶把法德邊界沃日地區(qū)的森林作為此次研究講座的主題。
沃日地區(qū)森林茂密,山脈連綿,高盧人、日耳曼人以及其他不同語言的族群雜居于此。在古羅馬波伊廷格地圖(Tabula Peutingeriana)上,沃日山脈被繪制于北部,被稱作“沃薩古森林”(Silva Vosagus),而地圖上標識的羅馬大道至今于山林深處依稀可辨。幾千年來,戰(zhàn)爭、瘟疫和宗教沖突不時爆發(fā),沃日地區(qū)的森林小徑和河流成為法、德兩國民眾來往的主要通道,逐漸成為不同國家、種族和信仰的人們共同的避難所。森林作為天然的軍事屏障,受到歷代統(tǒng)治者的重視,從被古羅馬征服管轄起,到19世紀成為法德主要邊界線,沃日地區(qū)的森林在政治層面上承擔著重要功能。政府對森林的開發(fā)展開過詳細的討論,但實際上政策規(guī)劃的森林邊界和開荒范圍因不適應當地人習俗而時常遭到反對。人們依靠森林資源生存,伐木工以及與木材相關的勞動者是活躍在森林中的主要群體,他們通過開荒獲取木材,劃定耕地,尋找礦產。木材被當作武器和工具使用的同時,也經木炭作坊的加工而變?yōu)槿剂?,被大量輸往全國?/p>
在研究森林居民的活動中,加尼耶具體介紹了伐木者如何采取“環(huán)剝”(surcenage)的方式砍下樹干底部的外皮作為標記,以等待樹木生長到一定年份后再度砍伐利用的情況。加尼耶通過考察16—20世紀的手稿,觀察不同時代的人如何描述他們印象中的森林和氣象,同時尋找各地的圖像資料,以圖證史。
二、氣候:16—19世紀歐洲社會與政治抗爭因素
10月21日晚,在第二場講座“氣候:16—19世紀歐洲社會與政治抗爭的因素”中,加尼耶首先通過兩幅藝術作品引出話題:第一幅為舊制度末年路易十六救濟窮人的場景,展示了路易十六時期出現(xiàn)饑荒的信息;第二幅是以1830年革命為主題的作品《自由引導人民》。加尼耶指出,大革命的動亂與氣候因素息息相關,大革命前的氣候異常成為革命爆發(fā)的推動因素之一。針對學界關于17世紀社會叛亂和暴動主題的研究,加尼耶介紹了幾位學者的研究著作和重要觀點。他談到,許多法國和美國學者,如讓·尼古拉斯(Jean Nicolas)和史蒂文·卡普蘭(Steven L. Kaplan)等,把社會暴動和叛亂的主要因素歸結于稅收和溫飽問題;①只有很少的學者關注到了氣候因素,如馬賽爾·拉希韋(Marcel Lachiver)、杰弗里·帕克(Geoffrey Parker)和加尼耶本人。①在代表作《氣候紊亂:歐洲五百年冷暖》一書中,加尼耶直接把氣候作為主要線索來觀察歷史進程,分析歐洲歷史重大生存危機下氣候的根源和影響力。他認為,能夠聯(lián)系暴動問題和氣候因素的關鍵是“長時段”?!伴L時段”是“有結構的暫時性”,意味著系列史和短情節(jié)式的微觀史相結合。在布羅代爾《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中,“長時段”包含著社會科學的觀念,它被當作歷史研究的實踐工具而使用,作為一種真實的歷史架構連接人類活動和自然地理,以時間和空間維度塑造歷史,達成歷史研究的統(tǒng)一性。其中,“長時段”下的系列史研究方法,是一種有效的量化手段,能夠使空間和時間周期內的氣象變化通過系列數據體現(xiàn)出來。對于氣候史研究而言,年代系列的同質性和計量的方法是必要的,只有通過對氣候的年代系列進行建構,才能進一步觀察歷史過程中氣候如何造成影響。
隨后,加尼耶展示了廣州大學地理學教授章典關于氣候變化和人類危機的分析、調查研究成果。②他通過曲線圖對比展示,以歐亞等國家或地區(qū)為樣本,通過同一時間軸上受到氣候變化影響的因素,如氣溫、耕地比例、谷物價格、工資、戰(zhàn)爭數量和人口率等,強調1500—1800年間氣候變化和歷史進程的協(xié)調性。加尼耶指出,小冰河期是影響歷史的重要時段。對應曲線的波動,可以看到百年戰(zhàn)爭、黑死病和法國大革命等重要歷史事件處于節(jié)點位置,這也就證明了氣候變化在歷史事件中產生影響的可能性。解讀圖表后,加尼耶具體分析了17—18世紀法國歷史上的氣候變化與騷亂問題。
通過分析一些關于叛亂和騷動的司法文件(Judicial Archives),加尼耶制作出17—18世紀法國歷年因叛亂被逮捕或處刑人數的統(tǒng)計圖。其中,4個年份被捕人數達到峰值,分別是1693年、1710年、1775年和1789年。1661年,路易十四登基,伴隨其統(tǒng)治的不僅是政策調整和人口增加,還有氣候引發(fā)的社會問題。1693年春夏之際,氣候的突變導致法國出現(xiàn)了嚴重的騷亂,79人遭到逮捕。1710年冰河期到來,凜冬一至,動亂四起,這一年298人被捕。法國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和氣候適宜小麥生長,因此由小麥制成的面包成為法國人民的主要食物。而小麥制成面包的過程,實際上包括小麥播種—收獲的周期,即:10—11月播種,2—3月為莖桿生長期,4—5月期間充足的陽光和雨水保證小麥的生長,5—6月作物收獲,通過磨坊磨成面粉,最后拿到面包店制作面包。1775年3—4月,尚未消退的結冰期導致小麥歉收,作物產量的下降引發(fā)了饑荒。政府從意大利運來大米,這一年巴黎出現(xiàn)了吃大米多于小麥的奇景,但由于不懂烹飪大米,食物騷亂仍然不可避免,甚至嚴重到出現(xiàn)“面粉戰(zhàn)”的場景。
對于法國人來說,面包是生存的必需品。在天主教的“圣餐論”中,紅酒和面包象征耶穌基督的血和肉,圣餐禮于信徒而言無疑是每天最重要的儀式之一。無論是在路易·勒南《農民的晚餐》中展示的圓面包(Miche),還是在其《最后的晚餐》展示的作為主要食物的面包,都形象地展示出法國人民對面包的重視,面包的需求更成為大革命爆發(fā)的推力。
據巴黎書販哈迪(Hardy)的日記記載,1788年7月13日,一場暴雨致使作物遭受嚴重的破壞,災害導致面包的價格不斷升高。同年11月,整個歐洲進入嚴重的干旱期,塞納河水位下降,船只難以航行,巴黎冬季煤炭需求得不到滿足。雪上加霜的是,塞納河河面結冰,面粉無法運進城中,食物供給告急,從周邊農村購買的面粉并不能解決越發(fā)嚴重的生存問題。在不斷的騷動中,民眾攻占巴士底獄,婦女游行至凡爾賽,大革命在溫飽危機的刺激下迅速爆發(fā)。加尼耶對17—18世紀法國氣候有關的叛亂開展研究,并在研究中加入環(huán)境因素,構成了法國大革命研究的新角度,也是對“長時段”這一研究視角的強調。這次講座將氣候異常與歷史事件有機結合,在“長時段”的跨度上分析環(huán)境因素如何在政治經濟層面造成影響,這不僅是氣候史的突破,更為更新傳統(tǒng)社會經濟史提出了切實的方案。
三、16—20世紀歐洲社會如何應對極端天氣事件
在10月23日晚第三場講座中,加尼耶仍然以圖像資料展開論述。1634年10月德意志北部出現(xiàn)海嘯,災害帶來沿海人口的遷移。30年戰(zhàn)爭期間,斯堪的納維亞地區(qū)同樣由于極端天氣,2000多戶居民搬遷至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極端天氣導致歐洲社會不得不通過各種手段減少人口和社會資源的損失。本次講座正是圍繞16—20世紀的歐洲社會如何應對極端天氣和自然災害事件進行觀察。
加尼耶介紹了歐洲不同等級制度社會下極端天氣的研究狀況。他指出,極端天氣研究是跨學科的,目前在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下的研究并非主要由社會學家或歷史學家進行,而是自然科學家的主場,這也就導致極端天氣研究以自然科學的理論方法為主。在此次講座中,加尼耶以勒華拉杜里對冰川的研究為例來分析小冰川時期的極端天氣情況。講座展示了來自英國的數據,以及從青銅時代到21世紀期間冰期變化的曲線圖。從圖中可以看到,12—14世紀處于溫暖氣候期,1380年以后全球進入冰期,1400—1900年間則被稱為小冰期,但1500年以后相對溫暖。中世紀到近現(xiàn)代兩個時期之間,圖中出現(xiàn)了5處峰值,尤其在小冰期內氣候變化多端,這些氣候波動在中國、加拿大、東南亞和日本都可以找到相關資料加以印證。此外,太陽活動的異常導致了蒙德(Maunder)極小期(1645—1715)和道爾頓(Dalton)極小期(1790—1830)的出現(xiàn),幾個世紀內溫度發(fā)生了5℃的變化。由此,勒華拉杜里觀察到山區(qū)冰川雪線的改變,對1850年和1966年同一山區(qū)冰川的雪量作了詳細的記錄。勒華拉杜里作為氣候史奠基人,從博士論文《朗格多克的農民》(“Les paysans du Lauguedoc”)中萌生了對氣候研究的興趣。他關注到朗格多克的鄉(xiāng)村社會有不少關于天氣、災荒的記載,加上對法國各地豐富的氣候史資料進行發(fā)掘,在隨后發(fā)表的論文中詳細論述了葡萄采摘期和氣象波動的關系。受科學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觀念的影響,加上氣候與社會運作的密切關聯(lián),在檔案材料的支持下,勒華拉杜里不斷思考氣候影響和社會經濟發(fā)展的關系,推動氣候史研究理論的創(chuàng)新。
數據的使用、年代系列的構建都成為氣候史研究的重要手段,加尼耶隨之總結了氣候史的研究方法和材料使用。氣候史是在年鑒學派傳統(tǒng)下,通過對氣候的計量式重建和歷史長時段的觀察構成的系列史。它以跨學科合作的形式存在,包括歷史學、氣候學、地理學和考古學的內容,在材料使用上并不局限于文本。在此次講座中,加尼耶研究員以各類材料具體使用的情景為例說明了氣候史研究的資料來源。首先,農業(yè)的物候材料是點明氣候變化與農業(yè)活動的關鍵。從葡萄采摘期到農作物市場價格表,再到歐洲不同國家獨有的物候歷,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的歐洲民間各地有著獨特的記錄和描述物候的形式,這些關系到農業(yè)和農民的原始材料是了解這段時期氣候如何在農耕生活背后不斷變化的重要線索。文化層面上,宗教卷宗、個人手稿日志、啟蒙時期的科學文章和報紙等都將有助于觀察氣候變化的具體過程,比如,來自英、德兩國的教區(qū)卷宗,日內瓦的市政通令和英國皇家海軍的記錄材料等官方文件,以及19世紀的個人氣候日志和極少數農民有關物候的日記,等等。17—18世紀一些學者的科學記錄,如洛克對1666年風向和天氣的記錄,以及可能具有不實信息的報紙雜志,也成為借鑒的內容物。此外,一些圖像史料,如展現(xiàn)“宗教巡游”活動的插圖和描繪氣象的還愿畫(Ex-voto paintings),同樣很好地提供了有效信息。以祈雨救災為目的的宗教巡游不僅發(fā)生在法國地區(qū),至今在西班牙地區(qū)仍然流行。利用這些數據材料構建氣候史,成為加尼耶研究員等一些氣候史學家的重要工作。他在對西班牙瓦倫西亞地區(qū)1577—1579年降雨量的分析里,正是通過與游行活動的頻率相印證,總結出1577年早冬干旱、5—6月酷暑和1578年4月干旱這一連續(xù)的氣候變化。
在最后的總結中,加尼耶指出,不能把極端氣候的研究從氣候史研究中排除出去,尤其是在現(xiàn)已推導出的各種氣候數據和歷史事件相關的結論下,極端氣候是氣候史研究必須重視的問題。正如其他學者在社會研究中所關注到的騷動和叛亂給政治經濟帶來的影響,在氣候史研究中極端氣候也會被視為促成社會變化的重要推手之一。
四、環(huán)境史與中國視角:18—20世紀巴黎外方傳教會檔案探究
10月24日上午,加尼耶最后一講的主題轉向中國。他通過18—20世紀巴黎外方傳教會(MEP)檔案,探究中國尤其是云南地區(qū)的環(huán)境史。他指出,環(huán)境史的誕生與年鑒學派密切相關,在這一專門史尚未建立前,年鑒學者就已經注意到環(huán)境因素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自勒華拉杜里創(chuàng)立氣候史以來,學界也逐漸注意到環(huán)境氣候影響歷史的可能性。年鑒學派的“境地研究”在英美學界流行甚久,但直到20世紀70年代,法國歷史學家更多將“環(huán)境”與“生態(tài)”的含義對等。以勒華拉杜里1975年出版的《蒙塔尤:1294—1324年的奧克坦尼的村莊》為例。該著第一章題為“蒙塔尤的生態(tài)”,其中“生態(tài)”包含村莊的版圖和周邊的聯(lián)系,動植物分布,土地制度和人身依附關系,以及家庭結構和基本單位等。由此可見,生態(tài)絕不單是自然環(huán)境層面的書寫。由于勒華拉杜里的影響,依靠人類生存空間構建起來的“環(huán)境”概念在法國傳播開來。1974年《年鑒》雜志最先推出一期以“歷史與環(huán)境”為主題的論文。在生態(tài)學的理論基礎下,“環(huán)境”和“生態(tài)”概念在法國歷史學家眼中幾乎等同,這也就造成了“環(huán)境”的歷史定義模糊,阻礙了學者對其展開正確的描述。環(huán)境的歷史范圍從傳染病擴展到空氣污染和水污染,包括了當代史學界各種新舊事物,其內容涉及氣候變化、自然災害、人類活動造成的自然破壞和城市化等等。但在法國“環(huán)境”一詞遲遲未能定義,學者們始終避免因地理學和其他自然科學的掌控造成環(huán)境與歷史的決裂。
20世紀70年代,美國環(huán)境史研究逐漸興起。在美國,環(huán)境史的相關研究基于資源保護的目的。1972年,羅德里克·納什(Roderick Nash)在《美國環(huán)境史》一文中指出,環(huán)境史研究的是“歷史上人類與其全部棲息地的聯(lián)系”。①此外,納什在加利福尼亞大學圣芭芭拉分校講授環(huán)境史。在此前后,其他學者也曾在大學中開設環(huán)境史課程,策劃出版一些參考讀物和教材,并醞釀創(chuàng)辦專業(yè)學會和期刊。②以美國環(huán)境史學會和《環(huán)境史評論》的創(chuàng)建為標志,環(huán)境史逐漸發(fā)展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美國的環(huán)境史首先受到環(huán)保運動的推動,同時受惠于最新的環(huán)境政策。在環(huán)保主義的帶領下,資源保護和荒野保護成為環(huán)境史的主要內容。與法國史學界不同的是,美國學界并非一味思考環(huán)境史的新理論或新概念,而是在不斷地提出新的研究主題,推動環(huán)境史發(fā)展,值得法國學者借鑒和反思。
隨后,加尼耶談到當下環(huán)境史研究面臨的情況,并提出四點意見:其一,需要進一步了解包括感知、倫理、法律、神話和其他涉及構建自然的精神層面的知識;其二,要關注社會經濟領域,尤其是使政策、制度和經濟措施等在自然中實踐的觀念;其三,要從自然層面理解自然本身,了解林地的歷史離不開對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運行和人類活動改變自然的觀察;其四,環(huán)境史是跨學科的研究,歷史學家必須學習自然科學的知識,如生態(tài)學、生物學和林業(yè)學等,這樣才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過去發(fā)生的事情。
接著,加尼耶通過18—20世紀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的檔案,探討了云南的環(huán)境史。從16世紀后期到18世紀,耶穌會傳教士一直往返于歐洲與中國之間,在西方世界介紹新大陸的發(fā)現(xiàn),在中國則以傳播基督教信仰為首要任務。他們試圖通過與中國的統(tǒng)治者和精英階層建立聯(lián)系來改變民眾的信仰。由于良好的教育和學識,傳教士們受到了當時統(tǒng)治者的賞識,他們甚至能夠在欽天監(jiān)工作,向中國介紹天文、歷法和數學知識。在輸出自然科學知識的同時,傳教士也在不斷觀察和書寫有關中國氣象、天文和自然環(huán)境的內容。巴黎外方傳教會和法國外交文件中均有相關的材料保存下來。加尼耶研究員將法國外交文件中清末法國駐滇總領方蘇雅對中國云南省的記錄作為研究內容,在此次講座中展開分析。1840—1950年間,方蘇雅幾乎每天不間斷地記錄著云南和茨中地區(qū)的情況。常見的主題包括農業(yè)、流行病、極端天氣、地震、饑荒和叛亂等,其中對1877年的暴雨和印度北部的大地震造成不同地區(qū)的損失都有詳細記載。通過巴黎外方傳教會關于中國云南省的記錄,加尼耶開始帶領我們探索環(huán)境史研究途徑的多樣性。首先需要搜集氣候考察歷史文獻,調查區(qū)域內人類跡象,正如加尼耶在湄公河河谷地區(qū)所從事的實踐活動,他從中觀察到河谷地區(qū)本土文化的多樣性,即西藏地區(qū)藏族、黎族和苗族等少數民族共同生活的傳統(tǒng)。在面對文獻材料缺乏或需要印證時利用這類方法,可以更好地捕捉到歷史真實的演進過程。在文獻的互證方面,加尼耶通過解讀1857年6月14日巴桑地區(qū)地震的具體文獻,結合中國生態(tài)學學會(ESC)的研究報道對該事件進行了詳細分析。
最后,加尼耶提出將中、法兩國進行對比研究的想法,指出中國瀾滄江河谷地區(qū)和法國梅尼爾地區(qū)人類活動跡象存在相似性,這一推斷可以通過兩地森林環(huán)境和伐木標記方式上的相似性加以證明。加尼耶首先通過資料數據分析出瀾滄江河谷和梅尼爾地區(qū)的森林氣候基本相同,隨后在云南實地考察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當地人同樣采取了“環(huán)剝”的方式標記樹木,借由兩地伐木標記方式的巧合,提出了對于不同地區(qū)的人類活動在相似的自然環(huán)境中可能會產生相似性的猜測。此外,加尼耶呼吁中國學者吸取法國學界環(huán)境史研究的經驗教訓,避免過度概念化、理論化??傮w來說,環(huán)境史應當是一門實踐的歷史,學者需要充分利用現(xiàn)有數據和調查資料,競爭性地參與到實時政策的討論中,積極解決中國面臨的環(huán)境挑戰(zhàn)。
加尼耶研究員數年來持之以恒地在法德、法西邊境的多個檔案館閱讀資料,同時又繼承了年鑒學派的計量史學傳統(tǒng)和跨學科研究方法,這使他的氣候史研究具有原創(chuàng)性和啟發(fā)性,不僅能從地方史的角度更新對法國歷史的認知,還能從氣候的視角重新思考人類過去的歷史。尤其是在最后一場講座中,他落足于中國的環(huán)境史研究,與中山大學歷史學系環(huán)境史學者費晟副教授進行了深入的交流,展現(xiàn)了中、法兩國在環(huán)境史和氣候史研究上進行合作的前景。
責任編輯:安 吉
實習編輯:張志強
責任校對:徐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