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峰
2016年12月一個周五的晚上,傅琪的丈夫李振匆匆回了一趟家,正欲出門時,被3個年輕人堵在門口,他們要李振還錢,連本帶利25萬元,其中有人叫囂道:“再不還錢,就舉報你這個毒鬼!”傅琪應聲出門,震驚地看著李振,李振低著頭沉默不語。傅琪趕忙招呼來人有話進家里好好說。
時年35歲的傅琪,1997年畢業(yè)于廣州職業(yè)學院的財經專業(yè)。走出校門后,她被服裝公司聘用擔任會計。工作5年后,服裝公司倒閉。傅琪不得不另謀出路。就在她求職四處碰壁之際,接到了廣州金鵬貿易公司的面試通知,傅琪意外見到了她昔日的鄰居、高中時的同班同學朱文翎,他正是金鵬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寒暄一番后,他當即表態(tài)錄取傅琪。朱文翎告訴傅琪,他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但公司的股東有10多位,在財務這個關鍵崗位,他需要自己信任的人。朱文翎說:“老同學,我看準你的人品,一定會幫我把好財務關的。”朱文翎讓她負責銀行業(yè)務和支票、轉賬等業(yè)務,工資也開得比同行高不少。在老同學的關照下,傅琪重新走上了工作崗位,她盡心盡力,沒有出過任何差錯。逐步贏得了朱文翎的絕對信任,之后甚至連法人代表的印鑒和財務印章都全由傅琪保管。傅琪曾提出這是財務管理的大忌,朱文翎卻說:“對你,我是一百個放心?!?/p>
31歲時,傅琪遇上了高大帥氣的李振,李振比傅琪大1歲,在佛山市有一家五金加工廠,在廣州也有房有車。傅琪在這個年齡能跟“高富帥”談戀愛,連她的父母都認為女兒撿到寶了。因此,兩人僅相處了3個月,就登記結了婚?;槎Y當天,朱文翎出手闊綽,給傅琪包了個16666元的大紅包,傅琪又驚喜又感動。2014年1月,兒子李龍出生。李振聲稱廠里忙,只有每周末準時回來一趟,一家三口生活的還算溫馨和諧。
傅琪把上門逼債的人請進了家門。來人遞上了李振手寫的欠條,傅琪核對無誤后,弱弱地央求對方:“兩天內我保證把錢還清,麻煩你們不要壞我丈夫的名聲。”催債人走后,李振承認自己兩年前就染上了毒癮,工廠資金吃緊,他就借了高利貸。傅琪問:“你給我交個實底,你到底扯了多大的窟窿?”李振指天發(fā)誓說,就這么多,再也沒了。傅琪說:“明天我想辦法籌錢,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子和我,你必須去戒毒!”李振滿口答應。第二天,傅琪悉數取出兒子的教育基金,還將保險產品提前退掉,拼湊了25萬元還清了債務。傅琪怕送丈夫到戒毒所丟了面子,便聯系了民營醫(yī)院的戒毒門診。李振在戒毒期間,情緒極為不穩(wěn)定,時而煩躁不安,時而勃然大怒,還表現出抑郁、驚恐。有好幾次,李振非常難受,他跪在地上求傅琪幫自己買毒品,還給了傅琪毒販的電話,傅琪嚴厲拒絕,李振便抓住她的胳膊瘋狂撕咬,傅琪咬緊牙關含淚忍受。在妻子的耐心陪伴和鼓勵下,經過半年多的治療,李振終于戒掉了毒癮。他發(fā)誓,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把工廠經營好。
2017年3月,傅琪的婆婆突發(fā)腦梗,急需送醫(yī)院搶救,李振又遠在佛山市的工廠,傅琪遂打了朱文翎的電話。朱文翎趕緊打了120 ,并驅車趕到她家,將她婆婆送到醫(yī)院,并安排她休假一周,工資照付。第二天,李振才從廠里趕到醫(yī)院,接替朱文翎照顧老人。傅琪夫婦對朱文翎感激不已。接下來的日子,傅琪經常因為要照顧家庭無法出滿勤,朱文翎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傅琪覺得十分過意不去,朱文翎卻說,只要把單位的事做好了,也可以居家辦公。這個待遇,整個公司只有傅琪才有,傅琪非常感激遇到了這么好的老同學。
傅琪聽說過“一日吸毒,終生戒毒”的警示,她整天提心吊膽就害怕丈夫復吸毒品,便隔三差五去佛山市的五金加工廠探望和觀察李振,有時還搞突然襲擊,每次去,李振的狀態(tài)都很正常,五金加工廠雖然只剩下了幾個工人,倒也還在開工。李振信誓旦旦地說,他正在努力恢復過去的客戶資源,已經有幾個單位報了明年的計劃了。漸漸地,傅琪心里踏實了。她心想,只要夫妻同心協力,生活的霧霾終將散去,一家三口的生活會恢復如初。
2018年小年夜,是兒子李龍的生日。傅琪忙前忙后準備了一桌子的菜,三番五次催促李振趕回來為兒子慶生,李振起先推說工廠忙走不開,傅琪發(fā)火說:“你再忙,兒子的生日這天也必須回家!”李振這才勉強答應??墒?,還沒有等他到家,就來了四個陌生人。他們亮出了李振的借款協議,還有一紙房產抵押擔保書,要求傅琪幫李振結清本息65萬元,5天內還錢,否則搬離房屋。傅琪指了指抵押協議上的簽字說,這上面沒有我的簽字,李振單方面簽字不算數。
領頭的催債人威脅道:“呦呵,你耍橫是吧,這幾天我們就蹲守在這不走了?!痹捯魟偮?,另3人齊刷刷地在餐桌邊坐了下來,并自行拿起碗筷吃了起來,還要傅琪拿酒招待他們。傅琪沒好氣地說:“一滴酒也沒有?!逼渲幸粋€戴著耳環(huán)的小伙子笑著說:“我去買酒,這桌菜就當犒勞哥們兒了?!?/p>
傅琪如萬箭穿心,李振剛進門,她上前拽住他的衣領,憤怒地吼著:“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瞞著我借這么多錢!”兒子李龍在旁邊被嚇得哇哇大哭,傅琪轉身去安撫。李振跟催債人央求道:“再緩緩吧,過了春節(jié)一定還?!睂Ψ秸f緩不了,李振遂讓他們先走,保證5天內一定結清債務,否則搬離房屋。
催債人走后,李振“噗通”跪在了地上,對著自己甩了幾個耳光說,他想東山再起,從小貸公司借了65萬元高利貸,用房產證副本做了抵押,還說:“你想辦法把這筆錢還了,我們辦離婚,就能保住房子。房產抵押,沒有你的簽字是沒有效力的?!备电骺拗芙^:“我拿什么還啊,你做的孽自己解決。”李振再三央求,說他也是為了家里能早日翻身,才在外面借了高利貸。并提出計策,讓傅琪從公司賬上挪一挪,反正老板那么相信她,不會察覺的,先保下這套價值200多萬元的房子。聞聽此言,傅琪十分惱怒,斥責道:“你這是讓我做忘恩負義的小人啊,這事我干不了?!?/p>
傅琪一夜無眠。她翻來覆去地想,怎么也不愿意做對不起朱文翎的事。第二天,她找到閨密陳嘉鈺,提出按年息8%借65萬元。陳嘉鈺問傅琪遇上了什么難事。傅琪謊稱丈夫的工廠接了一筆很大的單子,利潤豐厚,但需要投入新的設備,傅琪說:“你盡管放心,李振廠里有資產,只是從銀行貸款流程環(huán)節(jié)多,時間等不及。”陳嘉鈺說家里的經濟都由她丈夫掌管,她只有20萬元的定期存單是私房錢,還有一個月才能到期。傅琪讓陳嘉鈺提前取出來,損失的利息她來支付。陳嘉鈺答應了。
但是,還有45萬元的資金缺口,傅琪想著李振在年后把工廠轉讓掉,先從其他小貸公司拆借再說。但是,幾家小貸公司都說年關到了,資金流吃緊,貸款的利息每月6%,并且要先扣除利息。傅琪覺得劃不來,便放棄了借高利貸的想法。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公司剛進賬的大額資金,動用45萬元并不影響經營周轉,決定先挪一挪再說。傅琪掌管著公司的支票、印鑒等全部手續(xù),她以發(fā)放職工獎金為由,經過預約,從銀行取出了現金再轉到個人借記卡上,加上從陳嘉鈺手中借的錢,湊齊65萬元還清了這筆債務。
金鵬公司對外經濟往來比較頻繁,每月中旬前后,朱文翎只看看財務報表和銀行交易流水明細就行了,并不會細致核賬。主辦會計每月審核賬目也只是看看數據,走個過場。加上傅琪入職金鵬公司以來,賬上的資金從未出現過分文差錯,朱文翎也放心得很。如今,她第一次動用了公款,心里充滿了對朱文翎的愧疚,便自我安慰:“只是先挪一挪,等李振轉讓了工廠,把這筆錢還了,以后再不做這樣的事就行了?!?/p>
這年春節(jié),傅琪在忐忑不安中度過。正月初八,李振催促傅琪辦理離婚,傅琪不同意,說不想把家弄得支離破碎。她讓李振把五金加工廠轉了,在廣州踏踏實實找份工作,實在不濟,開個服裝店也行。李振告訴她,工廠早就抵押給別人了,他怕債權人再追到家里,只有假離婚,傅琪母子才能避免被騷擾。李振聲淚俱下的說辭,讓傅琪有所觸動。兒子的平安是天大的事,迫不得已她同意與李振離婚。
李振與傅琪辦了離婚,仍以陪伴兒子的名義,每周都回來。傅琪也放不下對前夫的感情,李振沒錢用了,她還時不時接濟一下他。所幸朱文翎給的薪水高,兒子才上得起費用很高的私立幼兒園。但現在每月要多出幾千元的借款利息,又要給前夫開銷,單靠她的工資,根本無力支撐。于是她又陸續(xù)從公司賬上轉錢。到2018年12月,她已做了15筆手腳,轉走150萬元。
2019年1月,朱文翎告訴傅琪公司接到一筆進口機械設備大單,要為客戶墊付480萬元資金。而賬上只有410萬元,又趕上年關要發(fā)獎金,為了掩蓋窟窿,傅琪通過小額借貸公司借得70萬元,借期一個半月,利息3萬元。春節(jié)過后,銷售資金回籠了,傅琪動用了資金,歸還了高利貸本息,但又欠了3萬元。
不久,李振的第三個債權人追到家里,說找不到李振,要讓傅琪還錢,還拿出了房產抵押合同副本,連本帶利70萬元,不還錢就騰房。傅琪說:“我們早就離了婚,再說借款和抵押我也不知情,你們沒這個權利。”對方說:“你們是假離婚,還惡意逃債,那就上法庭說理去?!备电髋率虑轸[大,她挪用公司資金的事露餡,只好答應還錢。
金鵬公司財務的窟窿被傅琪越扯越大,因朱文翎對她非常信任,她又偽造了銀行流水的明細給總經理過目,沒有露出過破綻。此后,但凡遇上公司資金周轉不開,她就短期借貸,拆東墻補西墻,但隨著虧空數字的不斷加大,她的內心越來越恐懼。2019年6月,李振說有朋友幫著炒期貨,穩(wěn)賺不賠,讓她籌錢。他還信誓旦旦地說,只要1個月,就能賺30%的凈利潤。此時,傅琪的心態(tài)就像一個輸急了的賭徒,為了扳本,為了這個家,傅琪橫下心鋌而走險。再次動用公司資金100萬元交給李振,次月,傅琪追問這筆錢時,李振卻說全部虧掉了。傅琪絕望極了,憤怒地問:“你到底還有哪句話是真的?”
賬上的窟窿越來越大,怎么對得起朱文翎?傅琪自責又惶恐,竟然冒出了到澳門去賭一賭的念頭。她先后兩次支取公司資金50萬元赴澳門,厄運再次光顧了她,錢都被輸光了。2019年7月,她從公司提前下班回家,臥室的門緊鎖著,她估計李振在里面,用力撞開了門,看見了李振正在吸毒的一幕,傅琪徹底崩潰了,她沖上前對李振又抓又扯,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李振無動于衷,臉上透著冷漠的表情。
至2019年8月,傅琪已累計欠下公司950萬元巨款。2019年8月12日,朱文翎又接到了一個大單,這次要墊付資金800萬元,他通知傅琪必須在一周內支付,如果到期貨物進不了港口,公司要承擔巨額違約金。此時,公司賬上只有20多萬元,再臨時借高利貸應急,缺口太大,根本辦不到。
傅琪萬念俱灰,她無法向絕對信任自己、厚待自己的老同學、老鄰居朱文翎交代,她想過投案自首,又害怕牢獄中的煎熬,遂決定自殺。夜深人靜之際,當她爬上臥室陽臺時,猛然聽到兒子李龍在睡夢中喃喃叫了兩聲“媽媽”,傅琪心里一陣刺痛,兒子才5歲多呀,她走了,孩子怎么辦,李振已經是不可救藥的“癮君子”,兒子活在世上的日子肯定難熬,她也不肯拖累年邁且多病的父母。于是,傅琪決定帶兒子一起“走”,只有這樣,才能“走”得安心。
2019年9月20日凌晨,傅琪抱起熟睡的兒子,母子倆從4樓窗臺上一躍而下。早晨,傅琪母子被人發(fā)現,孩子已斷了氣,傅琪被送醫(yī)急救。慘案震驚了金鵬公司、朱文翎及當地居民。
事發(fā)后,朱文翎起初以為是傅琪因家庭矛盾想不開,立即安排員工接手她的工作。新會計到銀行柜臺轉賬時,才發(fā)現賬戶余額只有20多萬元。朱文翎驚呆了,而傅琪前幾天給他的財務報表,銀行流水明細顯示還有1000萬元的余額,如此巨款竟然不翼而飛,朱文翎估計是傅琪動了手腳。他立即讓主辦會計趕到銀行,將公司印章賬戶的流水明細全部打印出來。之后又安排公司的財務人員對賬,發(fā)現傅琪提交的銀行交易流水明細都是偽造的,從2018年1月至2019年8月,傅琪通過取現和轉賬的方式挪用公司款項共計956萬余元。
傅琪命大,傷好歸案后,口口聲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而李振也聲稱對前妻侵占公司資金的行為毫不知情,與傅琪的供述一致。傅琪歸案后,朱文翎賣掉了兩套房子頂掉部分虧空,傅琪也將她名下的房產委托家人出售,用以賠償公司損失。盡管如此,金鵬公司的股東仍然發(fā)起聯名投票,董事會罷免了朱文翎的職務,朱文翎對自己的失職行為后悔不已。
2020年2月29日,法院以故意殺人罪、職務侵占罪,判處傅琪有期徒刑13年。(文中除被告人外,其他人名均為化名)
編后:一邊是老同學多年的雪中送炭,恩重如山;一邊是不爭氣的渣男毒癮丈夫,致家庭日漸沒落。女會計傅琪在兩難的選擇面前,最終選擇了后者,不惜將老同學的公司拖垮,貪污挪用近千萬公款后,攜子跳樓自殺未遂,最終落得一敗涂地、鋃鐺入獄,其教訓是慘痛的。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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