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吉祥
胡適
陳衡哲
1920 年8 月,胡適的夫人江冬秀為他誕下一個女兒。胡適為女兒起名素斐,音譯自英文名Sofia,這正與民國時期一位有名才女的筆名“莎菲”取自同一音源。那是因為胡適希望女兒長大之后能具有這位才女般的性情與才情。這位筆名為“莎菲”的女子究竟是誰?她究竟有何魅力能夠得到胡適的欣賞呢?
1890 年夏天,武進縣陳家大宅里出生了一名女嬰,她的名字叫陳衡哲。
陳衡哲從小天資聰穎,長輩們經(jīng)常感嘆,說她要是個男孩子,日后的前途將不可限量,作為女孩,在事業(yè)發(fā)展方面肯定會受到限制。陳衡哲一家并非武進本地人,他們家祖上是湖南衡山有名的耕讀世家,直到陳衡哲高祖那一代,憑借科舉考試步入朝堂做了官。從此之后,陳家數(shù)代男丁都延續(xù)著讀書——科舉——仕途這樣的人生軌跡。
然而到了陳衡哲出生前后的中國,清帝國已進入暮年,正面臨內(nèi)憂外患的嚴峻局面。在這樣的亂世之中,每個人都不免受到?jīng)_擊,陳家亦然。陳衡哲出生時,她21 歲的父親還在潛心讀書,想要有朝一日科舉考試金榜題名。等到陳衡哲5 歲的時候,清政府推行的新政卻將在中國歷史上延續(xù)了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廢除了。
陳衡哲的父親無業(yè)在家,便把所有的精力傾注在子女身上,親自擔負起對女兒的教育。陳衡哲的父親對她的要求很高,把她當兒子一樣培養(yǎng)。陳衡哲四歲開始識字,讀的第一本書是《爾雅》,這是中國最早的一本辭書。父親的嚴格教導為陳衡哲打下了扎實的中國古典文化基礎。
父親的仕途被阻斷了,女兒的未來卻被打開了一扇窗。1901年,清政府簽署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欠下了巨額賠款。然而這筆庚子賠款卻為未來中國的一批青年,打開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門,也為像陳衡哲這樣的優(yōu)秀女孩,走向海外創(chuàng)造了可能。
從1909年開始,每到秋天,“中國號”郵輪都會載著一批中國學生到大洋彼岸,學習西方國家的文化。
1914 年8 月15 目,和往年一樣,“中國號”的蒸汽機船從上海出發(fā),準備駛向大洋彼岸的美國。然而這一年又有所不同,因為在這批中國留學生中,首次出現(xiàn)了女性的身影。她們是中國歷史上首批女留學生,而陳衡哲就在其中。
1915 年,在美國留學界興起了兩股文化革新運動,一個是胡適倡導的白話文運動,一個是任鴻雋的科學救國運動。任鴻雋是當時留學生中的老大哥,雖然留學時間稍晚,但年齡比胡適還長幾歲。辛亥革命時,他曾追隨孫中山,擔任過中華民國總統(tǒng)府的秘書。袁世凱上臺后,任鴻雋棄官求學,前往美國。胡適和他在出國前就曾是上海中國公學的同班同學。1910 年胡適考上第二屆庚子賠款留學生,進入美國康奈爾大學攻讀農(nóng)學。兩年后,任鴻雋也隨之進入康奈爾大學。1915 年,胡適轉入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師從杜威,開啟了全新的人生道路。
陳衡哲與任鴻雋因一份留學雜志而相熟。原來陳衡哲文學功底非常好,經(jīng)常給留學生雜志《留美學生季報》寫稿,而當時任鴻雋正是雜志主編。1915 年的夏天,時任《留美學生季報》主編的任鴻雋第一次讀到筆名蘇菲的文章,推崇備至。文章很快刊登出來,這也成為兩人交往的開始。因為任鴻雋的賞識,陳衡哲很快成為《季報》的主要撰稿人,并開始在留美學生中綻放光彩。
1916 年初秋,東美中國留學生年會在馬薩諸塞州召開。作為瓦沙女子大學大二的學生,陳衡哲也參加了此次年會,并在高手如云的演講比賽中獲得了第二名。從此,她成為新一屆東美學生會的書記,也是學生會中唯一的女性成員。在東美留學生年會的第二天,任鴻雋任社長的中國科學社也舉辦了一場年會,陳衡哲也參與其中,并留下了一張與任鴻雋的珍貴合影。
正是借著這次中國科學社的年會名義,任鴻雋邀請圈中好友游湖泛舟,與陳衡哲達成了首次會面。在這次會面中,任鴻雋對陳衡哲一見傾心。他在文章中如此記載:一見如故,愛慕之情與日俱深。
1918 年,任鴻雋在哥倫比亞大學取得化學工程專業(yè)碩士學位,隨后回國工作,而陳衡哲當時還在芝加哥大學讀研究生。但任鴻雋對陳衡哲的愛慕之情一直未曾消失,后來特地從中國到美國來求婚,陳衡哲最終被他感動,嫁給了他,與之相攜歸國。
1920 年8 月,在回國一個月之后,陳衡哲和任鴻雋前往南京參加中國科學社的第五次年會,楊杏佛、趙元任、胡適等人也出席了這次聚會。借此機會,陳任二人舉辦了訂婚儀式,訂婚當晚,還請胡適吃了頓飯。
回到北京之后,胡適看到了出生不久的女兒。江冬秀讓胡適給女兒起個名字,他思來想去,決定給女兒起名素斐。關于這個名字的來歷,在他的日記中是這么記載的:“吾女名素斐,即用莎菲之名?!?/p>
早在陳衡哲回國之前,胡適就曾向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建議邀請陳衡哲來北大任教,蔡也已經(jīng)表示可以考慮。等到科學社的年會結束,已是八月底,開學在即。于是,會后胡適與陳衡哲先行回到北京。回到北京的第三天,兩人就去拜訪蔡元培。
1920 年初,蔡元培率先招收了6 名女學生作為北大旁聽生。他醞釀著這年秋天為這幾名女孩轉正,因而陳衡哲的到來正合時宜。1920 年秋季,北大正式男女合校,聘請陳衡哲作為歷史系的教授,教授戲劇與西方歷史——她由此成為中國近代第一位女教授。與此同時,任鴻雋也收到蔡元培和教育部長范靜生的雙重邀請,正式投身中國的教育事業(yè),先后任北大化學系教授、教育部教育司司長。當年美國留學生圈的三位好友終于在北京相聚。
后來在任、陳二人的婚禮上,胡適送上一副對聯(lián):無后為大,著書最佳。前四字是希望朋友早得貴子,生兒育女,后四字是期望陳衡哲不要因為結婚而沉浸于家庭生活,忘記了對學問的求索。他還不知道,這樣的擔憂不久即將成真。
胡適真是未卜先知。家庭和事業(yè)的矛盾很快出現(xiàn)在陳衡哲身上。
首先是生育問題。陳衡哲在北大只教了一年書就懷孕了。當時她已30 歲,屬于大齡孕婦,為了安胎,她先后辭掉了戲劇課和西洋史課,這使得推薦人胡適倍感為難。
除了受生育影響,她在某種程度上還為丈夫事業(yè)做出了一些犧牲。任鴻雋后來先后被調(diào)到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在南京東南大學擔任副校長,到四川大學做校長,等等,全家人一直是跟著他走的。
當然,陳衡哲雖然不教書,但也并非在家做全職太太,而是開始做著述。從北大辭職后,陳衡哲一度開始考慮婦女家庭與職業(yè)發(fā)展的問題。此時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王云五找到她,請她為高級中學編寫一部《西洋史》教科書。自此,陳衡哲便開始著書立作。當《西洋史》編寫完成后的兩個星期,她的二女兒出生了。
陳衡哲選擇在家著書,純屬無奈。她并不愛管家庭瑣事,因而每日除了必要的家事,都待在書房里寫作。她漸漸開始從女教授轉變?yōu)榕畬W者,試圖在家庭與事業(yè)間取得平衡。
然而陳衡哲畢竟是在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下成長的,她的思想還在傳統(tǒng)的框架里,覺得帶孩子、管理家庭應該是女人而非男人應該做的事情。所以,當事業(yè)和母職的矛盾再次浮現(xiàn)在陳衡哲生命中時,她感嘆道,“女子不做母親則已,既做了母親,便應該盡力去做一個賢母,一個良妻”。在她的支持下,丈夫任鴻雋成為中國現(xiàn)代科學事業(yè)的開拓者和奠基者。她大女兒任以都于20 世紀50 年代獲哈佛大學歷史學博士,成為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第一位華人女性終身教授;二女兒任以書,畢業(yè)于美國瓦薩大學;小兒子任以安是哈佛大學物理學博士。
就這樣,為了家庭,她先后多次放棄在著名大學任職和教學的機會。中國近代歷史上的第一位女教授,在經(jīng)歷短暫的輝煌后,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