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磊
我的鄰居王俊是個羊倌,家里放著三十多只羊。因為村里好幾家放羊戶,所以他們經(jīng)常會在青草繁茂的河邊或村北的一片沉沙池附近相遇。剛開始沒經(jīng)驗,往往是清早趕了三十只羊出去,下午回來一過數(shù)成了二十八只。兩只重色輕友的公羊被另一戶的母羊拐跑了,后來王俊就在羊腿上抹上紅油漆以示區(qū)分。但有一次又多了兩只,原因是另一個新手的羊來了例假,讓王俊抓住塞到自己羊群里了。
有些羊倌一肚子歪心眼兒,他們會趁著田野里四下無人,把羊趕到村里人的莊稼地里大快朵頤。也有的羊倌比較好,他們只會把羊趕到外村人的莊稼地里。王俊比別的羊倌的都好,就是絕不讓羊偷吃莊稼。用他話說:丟羊是小事兒,丟了人可就是大事了。
羊倌愛鞭子,就像狙擊手愛著自己的步槍一樣。王俊也不例外,他有兩根鞭子,大的叫挑鞭,用來趕遠處的頭羊;小的叫腰鞭,平常掖在腰里,用來攏身邊的小羊。王俊有絕技在身,那就是甩得一手好鞭花。他身材高大,威風(fēng)凜凜,扛著粗壯的羊鞭子,甩起鞭花來左右開弓,清脆悅耳,鞭稍犀利得仿佛小口徑步槍射擊一樣噼啪作響。其實他是舍不得狠抽自己羊的,農(nóng)村話叫“一打二嚇?!?,可遇到頭羊不聽話時,他也絕不手軟。頭羊一般是成年公羊,在發(fā)情期極具攻擊性。有一次兩撥羊相遇,它豎著兩只角跟對方的頭羊互不相讓斗在一處,撞得羊角咔咔作響。王俊呵斥了兩聲,不管用,只見他一鞭子下去,抽得它一個激靈,身上的毛像蒲公英一樣亂飛。
他的鞭子都是自己做的。用現(xiàn)在話說,他是一個“發(fā)燒友”,喜歡“DIY”。他為了挑一個可心可手的鞭桿,常常是趕好幾個集市。然后自己買繩子搓了鞭聽,再做一個鞭梢兒。做鞭梢最好的材料就是河里的大水蛭,柔韌結(jié)實又耐用,甩起來嘎嘣脆。幾年下來,他的鞭技出神入化。我親眼見過他精準地把棗樹梢上一掛熟透的棗抽了下來。
他是靠一則英雄救美的故事追到老婆的。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后,一個鄰村的姑娘來這兒串親戚,她手里挎著一個花籃,里面盛滿了雞蛋和發(fā)糕。這時候,一條黑質(zhì)白章的蛇突然攔住了去路,它大概是聞到了雞蛋的香味兒,昂著頭向她吐著信子。姑娘小臉煞白冷汗直流。那時候王俊正是二十來歲小伙子,他二話不說一鞭子抽了過去,第一鞭子抽在了一塊路邊石,轟的一聲石頭碎如細末。蛇被激怒,蜿蜒沖他而來,第二鞭子他成功地把蛇抽為兩段,據(jù)說傷口像是被鍘刀軋斷一樣整齊。
倆人結(jié)婚后很快就有了一個兒子,那時候農(nóng)民家里都不富裕,老婆月子里營養(yǎng)不足奶水少,餓得孩子哇哇大哭。據(jù)說鯽魚湯能下奶,他就在一個陰云密布的午后扛著鞭子來到池塘邊,好多大魚浮到水面上換氣,他瞅準時機,一鞭子就抽死一條大鯽魚,然后拔一棵青草穿在鰓上拎回家熬湯。
兒子十九歲的時候就跟他那喜歡看港臺片的表哥到南方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老兩口。又過了三五年,王俊的妻子因為車禍去世了。那天,王俊在院子里抽了一天的鞭子,咔嚓咔嚓跟打雷似的,看家狗大黃鉆在床底下一天沒敢露頭,結(jié)婚時栽在院子里的那兩棵粗大的白楊樹也嚇得篩糠似的哆嗦,胳膊粗的樹枝都被抽斷了。
從此王俊開始了借酒消愁的日子,他喝醉了就去羊圈里揍那些羊,一邊揍,一邊喊著她的名字,第二天,他會把揍死的羊賣掉再買酒喝。一天晚上,他喝蒙了,又去揍那些羊。據(jù)鄰居說揍得那只長角的頭羊嗚嗚地哭。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在了羊圈里,頭羊的兩只角戳入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