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小時候,只要聽說母親去姥姥家,我就嚷著非得和母親同去不可。因為我拒絕不了舅舅給我摸螃蟹時帶來的樂趣。
姥姥家在一座山的頂峰,四周長滿野杏樹和野核桃樹。山谷里有一條晶瑩清澈的小溪,四季清冽。舅舅每天都要挑著水桶去那條小溪里挑水。我跟在舅舅的后面,蹦蹦跳跳,像只快樂而不知疲倦的山雀。我看見一些漂亮的野花,忍不住就去采上幾朵。舅舅發(fā)現(xiàn)我跑得遠(yuǎn)了,就沖我喊:“快跟上,我們還要摸螃蟹呢,待會兒它們跑光了?!?/p>
舅舅把水桶灌滿水,開始和我一起摸螃蟹。我們尋找水勢很緩、里面掩著的石頭,不停地翻弄著。不時泛起混濁的泥沙,若非眼疾手快,根本摸不住狡猾的螃蟹,它會利用天然的屏障逃跑。舅舅掀開一塊石頭,我的手伸了進(jìn)去。突然,一雙鉗子死死地鉗住我的手指,疼得我哎呀一聲,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我縮手一看,手指上掛著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舅舅急忙把螃蟹的鉗子掰開。
舅舅從草叢里找到一只蘑菇狀的東西,撥開它白色而又松軟的外殼,捏出一撮綠褐色的粉末,按在我的傷口上,爾后沖我的手上吹了兩口氣說:“林林乖,不疼不疼?!蔽覇柧司私o我涂抹的是什么。舅舅告訴我,這是一種叫馬勃的中藥,專門止血用的,一到秋天變得軟乎乎的,你若不小心,一腳踩上去,它就會轟的一聲粉塵四濺,好像地雷一樣。
有了教訓(xùn),我不敢把手伸進(jìn)水里了。站在舅舅的旁邊,看他嫻熟地給我摸螃蟹。舅舅掀開一塊石頭,我的“快”字還沒喊出口,舅舅的一只手已經(jīng)按住螃蟹的殼,將它扔進(jìn)手帕里。我只管把手帕的四角攥緊,任憑它在手帕里蠢蠢欲動。那時,我有點懼怕這些小東西了。透明的小溪里不時掀起小小的混濁,很快又澄澈見底,映著我和舅舅的身影。舅舅的雙手碩大笨拙,長滿老繭,抓起螃蟹來卻靈巧自如。那些螃蟹在舅舅的手里變得老實乖巧。舅舅告訴我:“摸螃蟹一定要得法,食指先摁它的殼背,然后再用拇指和中指卡它的兩側(cè),剛才你的手指放在它的鉗子中間,它不鉗你才怪哩?!?/p>
摸完螃蟹,舅舅看我饞兮兮的樣子,找來一些干枯的樹枝,點著火,給我燒烤了幾只。焦黃焦黃的螃蟹散發(fā)著香噴噴的味道,我顧不得揩去上面的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我們坐在寂靜的山谷里,山谷里飄蕩著烤螃蟹的香味。
回到家里,已是掌燈時分。姥姥親熱地把我抱在懷里,發(fā)現(xiàn)我的手指受傷了,她把臉兒一沉,詢問舅舅是怎么回事。舅舅畏畏縮縮地說,給螃蟹夾了一下。姥姥輕輕地捏著我的手指“心肝”“寶貝”地低語著,然后撫摸著我的臉說:“孩子,還疼嗎?”
我突然感到了一種疼痛,放聲大哭起來。姥姥把我的臉貼在她的臉上,用手帕不停地給我擦去淚水。姥姥和舅舅坐在我的兩邊,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哄我。那時,他們不知道,他們的愛像螃蟹的兩把鉗子,把我緊緊地鉗在中間,我不哭,那才叫鐵石心腸的螃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