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麗 劉雯雯
(1.東北農業(yè)大學文理學院 公共外語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6;2.東北農業(yè)大學 文理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6)
東方文化在地理區(qū)位上的界分主要指亞洲地區(qū)及部分非洲地區(qū)的文化,這算是一種相對廣義的定論。但由于中國自古而來的文化傳統(tǒng)和歷史影響,中國文化實際上對日本、韓國、朝鮮、蒙古等國都有比較悠久的歷史影響,因此,談及東方文化,實際上也可以大體簡單分析中華文化體系下的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以儒家文化為代表形成的“家文化”。這是在東方文化語境下比較具備代表性的文化產品。
所謂的“家文化”,其實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史上有過很多定義,在《禮記·大學》中藏有一句廣為人知的名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里的家指的是所有老百姓居住的“小家”,而我們說的“國家”就是用這些一個個的“小家”拼湊起來的“大家”。中國自古就是農耕社會,農耕是一件需要集體才能完成的大活兒,而家就成了集體的單位,伴隨著中華文明的誕生而出現。中國人的“家文化”不僅是中國的產品,由于古代中國的強盛,許多臨近的小國都派代表來學習,因此,中國的“家文化”以及背后所主導的儒文化,實際上都深刻地影響了許多亞洲國家。由此,中國的“家文化”也就具備了代表東方地區(qū)的整體家庭文化的意義。而中國家文化又由于華人的遷徙和流動,慢慢也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比較重要的華人文化社區(qū),比如各個國家的唐人街,實際上就是中華文化的重要體現。而我國的兩岸三地文化實際上歸根結底就是一套相同的家文化理念,在此基礎上研究兩岸三地的各種家庭題材電影,實際上可以看出以中華文化為代表的東方家庭倫理邏輯的特點與癥結。
家庭是大多數中國人從古至今最基礎的生活單元,有的人可以孑然一身瀟灑自在,但更多的人卻總是在費盡心思走進婚姻、家庭這座圍墻。中國的家庭是新生命產生的基地,是創(chuàng)造幸福的源泉,但同時也是矛盾集合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的就是每個中國家庭實際上都存在一些難以啟齒的不堪和污點。這些痛苦的事情會形成很多矛盾,無時無刻不在破壞家庭的穩(wěn)定性,而實際上,這些矛盾歸根結底都只是人性的彼此矛盾與自我矛盾,需要做的,是找到和解之路。
家庭矛盾最常見、最突出的矛盾就是成員關系矛盾,首要體現在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矛盾,如電影《送我上青云》里姚晨飾演的盛男與母親之間的彼此不信任,與父親之間的彼此仇視等。其次就是婆媳矛盾,但婆媳關系在中國真的是一種說不清理不明的關系,光是一部電影兩個小時的時間根本說不清楚,所以,針對婆媳關系我們又開發(fā)了電視劇產品來進行更好的詮釋。最后就是夫妻關系,夫妻子(女)實際上是一個家庭最主要的三個成員角色,也是三角穩(wěn)定定理的重要元素。而夫妻關系實際上是所有家庭關系的根本維系基礎,子女關系也好、婆媳關系也罷,實際上都是圍繞夫妻關系展開的??措娪啊端臀疑锨嘣啤防?,盛男的父母之間的夫妻關系就很松散,妻子知道丈夫出軌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妻子后來受不了了就自己也出軌。在電影《29+1》里,周秀娜飾演的林若君有一個朋友是這樣對她說的:“結了婚就是小孩最重要了,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老公在街上摟著別的女人,你千萬不要告訴我?!边@句臺詞雖然很負面,但其實說明了一種普遍存在的價值觀,“在家庭中夫妻關系會隨著時間變得不重要”,但真的不重要嗎?往往這被人認為不重要的不和諧夫妻關系就是導致家庭破碎的主要原因。
這里的“缺失”,并不單純指失去,也指不陪伴,缺失矛盾是當前東方家庭最為重要的一種家庭矛盾。電影《地久天長》里面,王景春飾演劉耀軍,一家人因為兒子劉星早死,而造成了一輩子的痛苦,夫妻二人長久地存活在人間只是為了等待死亡的到來,這種對人世的失望形成了他們的家庭倫理矛盾。而在電影《一念無明》里,余文樂飾演的阿東因為從小缺乏父愛而造成了嚴重的心理缺失,加上母親的精神錯亂,阿東也由此產生了躁郁癥,就算后來父親重新來到阿東身邊照顧他,也無法徹底幫助阿東走出人生陰影。這種陪伴缺失造成的家庭矛盾,主要是由于三種原因形成的。第一種是由于目前東方國家和地區(qū)都需要勞動力跨區(qū)域生產,所以就自然形成了“留守兒童”。第二種是由于夫妻關系不和諧造成的夫妻離異或分居行為,這在經濟發(fā)達地區(qū)更為常見,但在東方文化背景下,很多家庭會選擇“離婚不離家”,意思就是讓小孩子可以擁有一個比較好的童年。而第三種是一種逃避責任的行為結果,有部分男性在婚后會逃避照顧家庭、子女的責任,一心為了自己。而這各種原因造成的結果就是因為這個缺失的成員,家庭里的其他成員會形成心理矛盾,最終可能導致家庭關系破裂。
在以中國“家文化”為基礎的東方文化地區(qū),尤其兩岸三地的人民,事實上是存在一種“主動照顧”心理的。對于家庭中的一些特殊人群,家庭其他成員在自己盡力能照顧的情況下還是會選擇自己照顧,比如一些弱智人士、精神病患者、老年癡呆人群、殘障人群等,這些特殊人士在西方國家的文化背景下,是會被送到更為適合他們生活的地方,由第三方力量來提供服務。當然,有的人也會說只是因為中國的第三方機構還沒有成熟,比如沒有專門為弱智人士服務的全日制學校等,這種客觀原因固然存在,但中國人骨子里絕不是那種會把家里的特殊人群外包出去的性格。在《一念無明》里,阿東原來有體面的工作,有美麗的未婚妻,但是由于要照顧心理缺陷的母親,阿東辭了工作。未婚妻逼迫他把母親送到精神病院,但阿東選擇拒絕未婚妻。香港地區(qū)有比較完善的精神醫(yī)療體系,但電影表現出來的阿東,實際上要更像大多數中國普通老百姓一些。照顧這種特殊人士不僅需要專業(yè)的護理知識,同時,也需要有一顆強大而堅韌的心,因為在照顧過程中,很多人就會發(fā)生心態(tài)轉變。正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這既是對中國家庭的照顧矛盾的高度概括,也是對很多在家庭中照顧特殊人士而發(fā)生心理扭曲的成員的最好解釋。
所謂的家庭倫理電影實際上就是指通過電影的藝術形式對家庭的倫理關系進行梳理和重現,對一些特別的案例進行不同側面的解讀與思考,而家庭倫理電影最重要的精神價值就是角色對人性中關于自我部分的塑造和呈現,不同的電影、不同的導演、不同的演員對于同樣的角色,就會有不一樣的藝術表達。
人性思考中,最難的并不是思考別人的人性,而是思考自己的人性,也就是自我。中國自古有“慎獨”的教誨,就是教育所有人要警惕自己內心的想法,其中就包括了最迷惑人心的自由與獨立。在西方世界看來,自由和獨立是重于生命的兩種品質和權利;人人生而平等生而自由是孫中山先生在宣導民主主義革命的重要精神價值。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做就是對的。電影《一念無明》中,講述的是社會各個階層對于抑郁癥、躁郁癥患者的歧視與不公待遇,但電影的主視角實際上是放在了阿東和父親兩個人的相處與和解上的。阿東為了照顧母親放棄工作,放棄愛人,但母親意外死亡卻造成了阿東延續(xù)了母親的躁郁癥。觀眾看到這里自然會思考為什么阿東要去做這些,明明可以把母親放在療養(yǎng)院,可偏偏要放棄自我的自由與獨立,甚至費力不討好,母親臨死也只掛念著身在異國的老二,對老大刻薄至極。在很多人看來,其實對老大的行為是不能理解的,大多數人就跟阿東的未婚妻一樣的想法,只要把阿東母親放到療養(yǎng)院,所有人就都解脫了??蔀槭裁窗|偏偏就是不這樣做。這在很多中國家庭也是一樣的,明明家里的智障兒童可以放到療養(yǎng)院去,但偏偏就是要自己照顧,明明家里的老人可以送去養(yǎng)老院,可偏偏還是有人要照顧老人終老。這種對自我的自由和獨立的漠視,往往會把自己也拖進深淵。所以在阿東回來與父親一起生活的時候,父親也像很多普通父母一樣,對阿東的狀態(tài)擔憂又感覺到自己對照顧阿東這件事的抗拒。但父親始終無法徹底撇清自己的關系,他在互助會上說,做一個渾蛋真的很容易,只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就可以了。所有的親情和愛,其實在自我的自由和獨立面前,也可以一文不值。但父親始終放不下阿東,他在給老二打電話的時候,被老二囑咐送阿東去精神病院,父親說了一句話,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外包給外人來打理。這句話非常簡單明了,意思就是表達父親自己內心的矛盾與抗拒,他知道自己可以一念無明,放棄所有希望和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這么做。親人的意義就在于扶持,這是中國主導的東方家庭倫理的核心邏輯之一。
在東方家庭倫理關系中,個體追求自我存在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很多電影會用一些副線給這些追求自我的人定義一種代價與回報。在電影《地久天長》里,劉耀軍的兒子劉星意外死亡之后,劉耀軍和妻子王麗云領養(yǎng)了一個小孩,他們給小孩重新取了個名字,也叫劉星,有一種紀念的意思,也有一種寄托的情感。但領養(yǎng)的小孩在長大之后偶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就自暴自棄,想去尋找所謂的自我。劉耀軍和王麗云一開始是不斷壓制和挽回,后來孩子自己跑了出去,夫妻倆只好到處尋人,最后不得已放棄,幫小孩重新制作身份證,并放走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一個家庭里,自我的確非常重要,因為沒有了自我你就會聽任父母的管教,沒有自己的想法。但在東方家庭里,自我又不是最重要的,在很多時候如果你選擇了自我的超脫,就必須承擔堅持自我的代價。劉星出去和狐朋狗友浪跡天涯的時候,實際上他失去了劉耀軍夫妻對他的愛與疼惜,所以劉耀軍評價當時的劉星就是一只養(yǎng)不熟的狼。
在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李靖一家也是東方家庭的代表,哪吒一直不被人認可,但是他的方法出現了問題,在從師父太乙真人處學習了一些法術之后就堅信憑借自己的力量可以讓所有人認可自己。哪吒一意孤行地要證明自我,實際上剛好就反襯出堅持自我的代價,由于哪吒對力量的掌控缺了愛心,不但沒有讓人們認可自己,反而造成了更大的誤解。但父親李靖并沒有放棄哪吒,反而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護哪吒周全。這在東方文化語境下非常自然,父親為了兒子而犧牲自己的生命,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理所應當,哪吒也是因為發(fā)現了父親的犧牲才與父親有了和解。而在現實生活中,其實很多父母都會像李靖一樣默默為兒女犧牲和貢獻,但卻很少有子女能發(fā)現父母為他們做的事。對于父母而言,成全子女就是他們犧牲的最大回報。
東方家庭里的成員在追求人性自我的時候,必須面臨的重要關卡就是內心的痛苦與未來的榮耀之間的權衡。電影《送我上青云》里的配角吳玉芳老師飾演的梁美枝是主角盛男的媽媽,她就是一個在家庭里既痛苦又榮耀的角色,應該說,很多中國家庭的媽媽都是這樣的角色。梁美枝很小的時候就被盛男的爸爸吸引,兩人雖然年齡存在差距但很快喜結連理,可梁美枝是一個非常“中國小女人”的存在,作為妻子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取悅自己的丈夫,作為母親她無時無刻不希望照顧好孩子。在梁美枝的身上,其實可以看出許多東方女性的性格縮影,那就是為家庭獻出了全部的愛和自由,唯獨失去了自己。電影的編劇和導演都是滕叢叢,她對梁美枝的角色定位就是一個真實的母親角色側寫。但滕叢叢這版的“母親”與其他導演所定義的母親還是有些不同,那就是梁美枝實際上是有對自我的痛苦掙扎的。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知道女兒嫌棄自己,但是她也無能為力。這些都不是在家里待了幾十年不工作的梁美枝能處理得來的,在面對這些所有痛苦的時候,梁美枝選擇了逃亡。她以照顧女兒的名義和女兒一起出行,為的是找到內心丟失已久的自己。后來,梁美枝遇到了年邁的李老。一個是飽經風霜知人冷暖的老文青,一個是保養(yǎng)得當風韻猶存的柔情女,兩人很快擦出了愛情的火花,看起來非常美好的故事橋段偏偏存在一個難題,那就是梁美枝是已婚人,這是婚內出軌。雖然梁美枝的丈夫也出軌,但梁美枝依然感到痛苦,在中年遇見了這個丟失多年的自我,遇見了丟失多年的愛情,梁美枝本應該感到欣喜和榮耀,但這是一段不被認可的感情,尤其自己還跟在女兒身邊,這就讓她非常為難了。但這種為難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因為李老很快就離開了人世。梁美枝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女兒身患癌癥,命不久矣;丈夫婚內出軌,背叛自己;老年知己轉瞬離世,簡直讓人痛不欲生。但梁美枝其實還是幸福的,相對于很多東方家庭里的妻子、母親而言,梁美枝在面對不愛自己的丈夫之時,她可以選擇離開,在面對自己真愛之時,她也可以選擇盡力一搏。很多的女性,在婚姻生活、家庭生活之中其實是無法自拔的。就如《一念無明》里阿東的母親,她覺得自己嫁錯了人,但是她依然與這個錯誤生了兩個更大的錯誤,一個叫痛苦(為了照顧自己卑微努力的大兒子阿東),一個叫榮耀(在美國讀書成家的小兒子)。很多女性在面對人性的自我之時,其實根本無法抗拒和改變,因為她們顧慮太多,一會兒考慮老人的感受,一會兒考慮子女的未來,一會兒考慮親友的目光,唯獨極少考慮自己的心。不只女性,其實家庭成員里任何一員在面對倫理關系和自我價值的時候,都是無法完全獨立來看待事情的。就好比阿東的父親說的,我知道做一個渾蛋很簡單,只要堅持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別人也會這樣做,那就不會有心理壓力了。但事實上,東方家庭倫理背景之上的家人,很多人很難做出最簡單的選擇——放棄。
自我的定義在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下是存在差異的,美國朋友看待自我就等同于自由,自我必須是自由的,不自由等于沒有自我。但東方文化卻不是這樣的,小時候,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就是擁有了自我;長大后,能在車里一個人待一會兒就是擁有了自我。在東方家庭的環(huán)境里,一家人是一起的,很難剝離開某個人單獨地活著,哪怕父親爛賭、母親殘疾,但香港有句經典臺詞“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啊”,這就是東方人對于家庭的全部理解。在家里,每個人都是個體,都有自我要實現,但每個人又都屬于整體,需要包容和理解其他人的自我,所以,人性的自我與家庭之間需要和解。
家庭矛盾是東方家庭最常見的生活狀態(tài),中式家庭柴米油鹽太瑣碎了,以至于每個人都用了全力才活成普通人的樣子。自己想要的得不到滿足,馬斯洛需求滿足理論告訴我們,人的需求一旦得不到滿足就會產生持續(xù)的矛盾。電影《花椒之味》是一部兩岸三地電影,講述了一個父親在香港、臺灣、重慶三個地方生育了三個女兒的故事,每個女兒對父親其實都有一種不滿的情緒,因為父親無法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家。大女兒如樹是父親唯一官方存在的家庭,按理應該最不怨恨父親,但電影里的如樹卻對父親最多怨言,尤其是在成長過程中父親的離開。如樹一直抱怨父親沒有給她完整的童年,卻要在她長大之后教育她,如樹也怨恨父親的無情讓母親郁郁而終,卻又在母親臨終前回來假惺惺地照顧她們。所以哪怕父親生前非常努力要挽回跟她的父女感情,如樹始終無動于衷。直到父親突然離開人世,她慢慢接手了父親之前的生意,認識了父親的其他兩個女兒,慢慢知道父親的為人以及父親的自我。如樹終于明白,自己的父親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也一直在努力嘗試實現父親的愛與關懷,但如樹自己陷在自我里面了。就如同劉德華飾演的前男友對如樹說的一樣:“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和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你一直都在糾結想和可以的差異,卻忽略了在一起這三個字?!比鐦渚拖袼袞|方家庭里的孩子一樣,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自我與生活,卻忽略了家人為自己做的努力。直到這位自己愛的人離去了,終于才明白珍貴和珍惜,也終于才學會,如何與自己、與家人和解。
在一個東方家庭里,彼此之間存在矛盾與隔閡是必然的,但是家就是維系彼此感情的重要紐帶。很多家庭把孩子作為維系家的重要紐帶,其實不然,除了家本身,任何一個成員都有可能離開,把孩子作為家庭關系的核心,是不現實也是極為脆弱的。電影《地久天長》里所演繹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意外,最寶貝最疼愛的孩子突然離開了人世,獨生子女家庭的父母一下子成為失獨父母,面對的打擊是無法想象的。電影中的劉耀軍、王麗云夫婦在面對這樣的意外之時,選擇了離開,實際上除了避開熟悉的朋友家人,也是在放逐自己,放逐內心那個充滿罪惡的自我。劉耀軍形容王麗云對時間沒有了感知,其實他自己也是一樣的,這對夫婦在懲罰自己,沒有照顧好兒子。哪怕后來領養(yǎng)了一個新兒子,實際上一開始也只是當作替代品。所以,他們一直無法放下的,不是失去了的兒子,而是沒有好好照顧兒子的罪過。這種自我的否定造成了兩個人之間的隔閡,雖然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但彼此之間卻總是平淡如水,兩個人都在懲罰自己,也就只能彼此守望。所以,當沈茉莉懷了劉耀軍的孩子之后,劉耀軍考慮再三,終于發(fā)現自己要的不是孩子,而是與王麗云的孩子,放下了對過去的執(zhí)著之后,劉耀軍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王麗云則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想要成全劉耀軍,最終被劉耀軍救回來之后才明白自己還是放不下愛人。《地久天長》并不是說的劉王二人的愛情地久天長,而是指他們的家地久天長。東方人的家就是這樣,雖然破爛不堪,雖然千瘡百孔,但只要家人還在,就可以地久天長。
人與人的和解,方法有很多種,比如道歉、比如送禮,而人與自我的和解,往往很難。原因在于人往往無法抵達自我,也就不清楚與自己的隔閡在哪里。一位老奶奶很多年之后依然不愿意去醫(yī)院看病,她不是諱疾忌醫(yī),只是單純覺得醫(yī)院很黑暗很可怕,因為自己的老伴當年就是在醫(yī)院死去的。老奶奶表面看起來很討厭醫(yī)院,實際上卻是放不下老伴的離開。所以,老奶奶也把這種執(zhí)著遷怒于送老伴去醫(yī)院的子孫,而子孫也很無辜地不想再理奶奶。家人與家人之間的矛盾往往不是表面的原因,中國有句古話說,母女無隔夜仇。但如果彼此之間無法坦誠和解,這仇恐怕也無法簡單破除。
也許我們要像《一念無明》里的父親一樣,在經歷了阿東經歷過的一切之后,才會理解阿東的選擇。也可能要像《花椒之味》里的如樹一般,在徹底理解了父親的為人之后,才會明白自己的幼稚與軟弱。甚至可能要像《地久天長》里的劉耀軍一樣,要花幾十年的時間才能真正明白放過自己才能放過愛人。東方家庭里的倫理關系,是復雜的父子母女關系,也是歷久彌新的夫妻關系,這些關系里面裹挾著的,一定包含了每一個成員人性深處的自我。而要真正抵達自我,中國人靠的不是抗爭,而是和解,與家人和解,與自我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