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第一次野餐,是什么時候呢?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我剛會數(shù)數(shù)。十以內的數(shù)字呢,就數(shù)手指。十以外的數(shù)字呢,當然不是脫下鞋子和襪子,連腳趾一塊兒數(shù),而是跑去大河邊,數(shù)拖船。一艘大大的領航船,后邊拖著一艘又一艘小船,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厲害??!
那一天,天氣很好,大人們都去上班了,我們也把早飯吃好了,正發(fā)愁玩什么好呢,阿虎左手一根搟面杖,右手一個鋼盅面盆,一邊“咣當咣當”敲著,一邊扯著嗓門在弄堂里大喊:“集合,集合,去村尾的大槐樹下集合!”
阿虎念五年級了,是我們村里個頭最高、學問最大的小大人,他說的話,沒人不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把“槐樹”念成了“鬼樹”,害得我們也跟著念錯,念錯了好幾年。
“今天,我們去野餐,怎么樣?”趕到槐樹下時,阿虎正坐在一根枝干上,晃著雙腿。
“好啊好?。 蹦菚r,我還不知道野餐是什么,只知道跟著大家一起拍手叫好。
然后,阿虎開始分配任務。他讓阿龍帶黃豆,讓阿光帶筷子,讓阿偉帶鹽,讓阿風帶雞蛋,讓我?guī)ё詠砘?,他自己帶鍋子?/p>
“大家?guī)Ш脰|西后,還是在這里集合!”
“好!”
大家快速散開,各回各家,不多時,又聚在了大槐樹下。
阿龍拍了拍胸脯,說他帶了好多黃豆,一定能把我們幾個吃撐。可是,他掏遍了左邊的衣兜、右邊的衣兜、左邊的褲袋、右邊的褲袋,也沒掏出多少粒黃豆來。把他的衣兜和褲袋拉出來一看,我們頓時明白了,上面好多洞洞眼哦!
阿光就更氣人了,只帶了一雙筷子來,還是一長一短,一圓一方,一根竹子的、一根塑料的。唉,他這人就是這樣,成天馬馬虎虎的,襪子也經(jīng)常是一只綠一只藍,至于紐扣,幾乎就沒有扣對的時候。
阿偉最實在了,抱來了一大壇子鹽。阿虎笑說:“想齁死我們呢,這都夠腌一頭豬了。”阿偉這人就是這樣,一次,老師讓我們每人帶一條小魚,去小河邊放生。我們的魚都是淘米的時候,用米籃子撈上來的柳條魚,他倒好,讓爸爸去菜場買了條五斤多的大鯉魚。
阿風就狼狽啦,路上摔了一跤,雞蛋全破了,衣服上都是蛋清和蛋黃,像一幅地圖,臉上還粘了一些雞蛋殼,有蒼蠅圍著他飛。我們趕緊讓他把臉洗洗。
我呢,帶了一盒全新的自來火。我從上部、中部、底部各抽了一根劃過,都劃得著。
可是,鍋子在哪里呢?阿虎明明只帶了一張大白紙啊,我們都迷糊了。
“嘿嘿,鍋子在這里呢!”阿虎神秘地笑了笑,把白紙折啊折啊,很快就折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然后,他從小河里舀了一些清水進去,說道:“瞧,這鍋子不賴吧?!?/p>
“紙做的鍋子,怎么能煮東西吃?”我們更迷糊了。
“當然可以,我們《自然常識》課本上說可以,就可以。你們趕緊去撿些枯枝落葉來吧?!?/p>
“嗯?!蔽覀儧]有多問,只是連連點頭,很快就撿來了許多枯枝落葉,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虎又撿來了幾塊磚頭,壘了一個“凹”字型的小灶頭,把紙鍋架在了上面。然后他讓阿龍把黃豆放進去,又讓阿偉撒些鹽進去,再劃亮了自來火?;鹣赛c著了落葉,再燒著了枯枝。
“紙做的鍋子,真的不會被火燒掉嗎?”我們還是很擔心。
“不會不會,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吧?!卑⒒⒄f。
“我們才六個人,哪來的一百個心呢?”我問。
然后,大家都笑了。接著,就是屏息凝神的等待。
我們都想燒火。阿虎卻說,不能燒太旺。于是,我們輪流把一張張葉片往火苗頂上放。過了好一會兒,水面上才冒出了絲絲熱氣,然后又從鍋底“咕嘟咕嘟”升起了小泡泡。
“真厲害,紙鍋子還真能燒東西啊!”我們對阿虎佩服得五體投地,都想馬上念五年級。
“那當然,紙鍋子被水浸透了,所以不會燒著!”阿虎朝自己豎了豎大拇指。
又過了一會兒,那十幾顆脹大的黃豆開始在翻滾的熱水里起起伏伏,好似逃兵和追兵,好似眨眼的星星,好似水里燃放的煙花,好似……沒錯,那個時候我就愛幻想了。
不多時,一縷縷清新的豆香好似調皮的小魚,直往鼻子里鉆。我們的嘴角開始流口水,我們的肚子也開始叫喚??删驮谶@時,一個可怕的聲音驚雷般炸響。
“你們這群臭小子,居然在這里玩火?”是打魚的阿旺大爺。
阿旺大爺是我們全村最兇的大人,模樣看著像連環(huán)畫上的黑旋風,連阿虎見了都會瑟瑟發(fā)抖,更別說我們了。于是,我們顧不得端走紙鍋、踩滅火焰,撒腿就跑。
遠遠地還能聽見他在罵罵咧咧,罵我們小赤佬啊、搗蛋鬼啊什么的。這沒什么,我們才不怕被罵呢,只要他不告訴家長就行了。
好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心心念念著那十幾顆黃豆。它們最后熟了嗎?是叫阿旺大爺吃了嗎?還是……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就算現(xiàn)在去問眉毛都白了的阿旺大爺,他應該也不記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