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楚茗
無論何時何地,粉藕承載起的一段溫情,最是暖心。
每個星期三下午,結束了白日的課業(yè),我坐在教學樓的小桌旁,等待母親打開被捂得嚴嚴實實,卻抵不過其中暖香肆意逸散的保溫壺,這壺湯水,是揭曉一段鄉(xiāng)情密碼的鑰匙。事實上,凡是湖北人,都離不開、忘不了那熟悉的味道,哪怕只是聞見氣味也知道——
壺蓋揭開的一瞬,只見濃郁的深色湯汁里沉著幾塊大而糯的藕。這是刻在記憶里的味道。
人人皆知洪湖藕,卻不知長湖藕也是藕中一杰。小時候回鄉(xiāng)住曾祖母在長湖邊上的老房子,大多是在冬天。沒有空調暖氣,家里只有一盆炭火。圍坐在炭盆邊的幾十號親友一邊烤火一邊等著藕湯上桌,是常見的景象。
在我們家稱霸廚房的姥爺,面對筒子骨藕湯也只落得給曾祖母打下手的地步,心甘情愿地精心挑揀出口感最佳的三節(jié)七孔藕。當時姥爺年近花甲,仍是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在眾親友的驚嘆聲中一刀斬下,砧板哐哐作響,玉色的藕段淌著汁液被熟練地均勻切成拳頭大小。然后是筒子骨,隨意斬得大小不一。
這樣區(qū)分藕和肉骨大小,是事出有因。曾祖母親自把握火候,用吊子煨的藕湯經歷柴火的煎熬騰著熱氣上了桌。在哄搶聲中,肉骨慘遭冷落,藕卻總是先被吃光——這時才知道,原來把藕切成相同大小,是怕家里有人見了大塊的眼紅,故以“公平競爭”來維護家中和睦。
在廣東,難得吃到粉藕。市場里的藕脆嫩,卻煨不出湖北令人懷念的味道。也許是遠離熟悉的地方,也許僅僅是味蕾的怕生,我總感覺只有湖北粉藕能夠帶給人入口即化的口感和厚重醇綿的植物香氣。母親也只好湖北這一口,在網絡上千方百計地尋,竟然在一家店里找到了洪湖藕的蹤跡。當場下單,隔日到家,經過姥爺鍛煉多年的手藝和那個被各種湖北菜肴的油水養(yǎng)了近十年的缽子,搶著趕著在這一天煨出了正宗的粉藕排骨湯,送到學校來給我們母女倆“驗純”。姥爺是喝著長湖水長大的,學了一輩子的湖北菜,說了一輩子的湖北話。我相信,在煨出這鍋湯后,姥爺?shù)哪樕弦欢ㄑ笠缰鴳涯钆c自豪的神色。
“這才是正宗的湖北味道。肉只是配角,藕才是精華。”
“用的是七孔粉藕呢,店家真講良心,老板也該是地道的湖北人吧!”
撒上一把嫩蔥,看翠綠滴在粉得深沉的湯汁中,托起湯面晶瑩的油花。我和母親端起碗,啜飲一口從口腔燙到心間的粉藕湯。面對能夠在冷天寬慰人心的鮮香,我們滿足地贊嘆。在鉆進樓角的幾縷涼風中,撲面而來的湯汁蒸汽更能傳遞出親友鄉(xiāng)鄰間的純粹情愫。無論何時何地,粉藕承載起的一段溫情,最是暖心。
這個冬天,我在廣東過年,姥姥、姥爺回湖北探親,滯留已超過一個月,我想念那壺藕湯,想念姥姥和姥爺。
指導老師 張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