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艷麗
你真地開心過嗎?這是人到中年的我時常問自己的問題。讀到韓浩月的《世間的陀螺》,雖生活經歷不同,但很多體會,感同身受。他是北漂,我是南漂,都在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和融不入的新城之間努力尋找自己的位置。不同的是,在他的身后有一個好大的家族,而在我的身后,家族成員的身影總是模糊的。
記得一本社會學書籍曾提到,家族越大,其中的小孩夭折的風險越小,家族成員抵御風險的能力也就越強,這并不是說家族成員具體為你做什么事兒,而是他們的存在,就是一種擔保。即使我已經在深圳安家、生子,但是缺少了來自血親的陪伴、支持,總有種不安全感。得不到的便越發(fā)渴望,而韓浩月身在大家族其中才明白此中百般滋味,那是怎一個難字了得!他自小生活在大家族中,擔負著長子長孫的家族使命,對他而言這個家族既是溫暖的,讓他牽掛的,也是令他懼怕的,是讓他感覺無能為力,想要奮力抽身逃離的。
在大城市多是移民文化,人與人之間要保持適當的距離,近而有度,遠而不疏,平時要盡量互不打擾,即使是親戚間也不能無所不談,除了直系血系,平輩的親屬間也會禮貌而克制。但在我們的原生文化中,家族內部各個家庭相互纏繞彼此共生,一方面生活繁復熱鬧,充滿了人情味兒,一方面卻又讓人疲憊不堪,任何的禮節(jié)缺失,都將成為污點,親屬的生活中總是充滿了彼此的影子。一家人吵吵鬧鬧,永遠斷不清的官司,這些已然是大家族的通病。
對于韓浩月而言,他的成長過程中有太多的傷痛,童年時父親去世,母親因不能背負家族的沉重而遠走,可以想象一個缺少了父母陪伴的孩子,在一個大家族中成長的各種境況,安全感的缺失也伴隨著他的童年、青年,乃至中年。直至中年,他才知道當年母親的出走,是因為承受著太多的壓力,“在家族內部,因諸多至今未解的原因,她常和其他長輩、同輩發(fā)生激烈的爭吵,有時還未免動起手來”。成年后的韓浩月,同樣感覺“掉進家族的泥潭左右拔不出腳的時候,才能更深切地體會到母親當年的艱難”。
就成長的傷痛而言,怨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韓浩月心中明白,他少時家族所有的問題,都可歸結為一個“窮”字。窮怕了的一個大家族,即使在20年、30年后,仍然保留了這個窮病。其實,這并不是某一個家族特有的病,而是經歷了動蕩年代,從苦日子中走出來的一代人之通病。過往的生活殘酷地形塑了幾代人。
故鄉(xiāng)和家,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都是復雜的,她承載了太多的東西。透過韓浩月的文字,我們仿若能看到那個堅守在故土守墓的三叔、為了大家族甘愿赴死的四叔,也能想象一個大家族聚到一起,爭吵打罵,讓人心力交瘁的混亂。
我們的父輩活得太沉重、太中規(guī)中矩、太沒有個性,他們的思想被禁錮在一個框架里,終其一生,都沒能沖出那被形塑的重圍,而我們在年輕的時候,又是怎樣地期待過一種天馬行空、無拘無束的生活啊。直到中年,我們慢慢活成了父母當年的模樣,成為了自己不想成為的人,才明白此中的無力和艱難。
在他鄉(xiāng),我們試著融入,從精神、氣質、衣著談吐、與人相處的方式,我們以為自己做到了,但只要一回到家鄉(xiāng),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雖然在外人眼中我生著一幅江南女子的面容,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是從骨子里渴望與朋友肝膽相照,一醉方休的北國女兒。
在異鄉(xiāng),即使心中再壓抑,有再多的苦楚,孤身的行者也不敢在深夜放肆地醉一回,因為我們深知,醉后沒有一個安全的港灣,可以容納毫無戒備的你。你是自己、也是家庭最后安全的底線。不論是病還是醉,對于中年人來講,都太奢侈。
這世間,所有的行者都是陀螺,就如同那首民謠中唱到的那樣“在田野里轉,在清風里轉,在飄著香的鮮花上轉。在沉默里轉,在孤獨里轉,在結著冰的湖面上轉。在歡笑里轉,在淚水里轉,在燃燒著的生命里轉”。多想放肆地活一回,多想異鄉(xiāng)、原鄉(xiāng)一起抱在懷里,煮一壺好酒,一起為一生所愛山河故人,舉杯邀明月共話此生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