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人類依然拉鷹、馴鷹、放鷹……
——滿族人的圖騰
——一種神秘的鷙鳥
——一種從大海之東飛來的青色之鷹
——一種兇猛、矯健,充滿野性
在北國羽族中被神選中的子民
四百年前,草原上空曠無垠,寧古塔之東
海東青世代繁衍
在雪域平原上,海東青立于馬背
站在黃昏的夕陽里
站在無數(shù)個漁樓村民彎腰時的脊背上
鷹在一段長長的歷史河流中
被馴化,被點名
當(dāng)烏蘇里江流域漫天飛雪,鷹站在
馴鷹人的眼中
從黑山繞過云層,飛入白水
雪壓白山,在東北山林中,有人挖參
有人埋伏在深草間,扎槍、獵叉
和弓箭斜挎在腰間。有人捕獲
獐狍、病重的野鹿和一些喜寒的飛禽
有人將鹿茸捆在木樁上,獵狗
在雪地上撕咬著黎明
獵達祈福著,有人在山林中負傷歸來
差徭與城堡,墩臺與戰(zhàn)火,在渾河山區(qū)
善射的人在馬背上揮斥方遒
有人馬革裹尸,有人一路親征
有人率軍攻打明、漠南和朝鮮
只有岳托病逝于山東途中
只有揚古利在天聰八年帽頂嵌珠
騎射使一個民族走向遼河平原
有人炒鐵,在火焰中燒打黑夜的星光
有人行走在白山黑水,告慰先逝的親族
神圣的稗草,悄然的跫音
被烈火和熾熱的爐燒灼的鐵皮
族人在歷史的道子口伸出顫抖的手
有人深耕隴畝、制造武器
有人在滿文字的創(chuàng)制中跋山涉水,開拓江河
在歷史的岔子口行進
急切、生動地建立后金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雪蓋滿老城村
在草屋、廟檐和木柴堆積的山岡上
她們目睹空曠、隆重的過往
一些關(guān)于石頭的刻痕,關(guān)于烏鴉的記憶
關(guān)于在無邊的荒原上凝望的黃狗
煙云和鐵蹄,城池和汗宮
一個被托舉的朝代
九十三名格格的晚清生活
在冬日的宮殿上,雪上加霜
仆人任性地砍柴、燒柴
把灶膛填得旺盛
她們在點將臺、校場、堂子
在老街,逛十里鬧市
疲憊和遠嫁的口諭跟隨著她們
賞詞在陽光照進來的時刻
紈绔子弟多生的時代。是誰在八旗豪門中
一鳴驚人。是誰過目不忘,帶刀護駕
又是誰生于名門望族,淥水亭談詩結(jié)拜
康熙十五年,你已武官三品
是你的詞有頑艷和雋秀的美
是盧雨蟬的婉孌讓你沉痛,是死亡
是亡妻令你臥榻
你或是曹雪芹的知己,是
清詞的三分之一,是千古絕唱
是名滿天下的一等侍衛(wèi)
當(dāng)王公貴胄醉于侯門深海
當(dāng)權(quán)勢和宮廷醉于清的喧嘩
眾人皆醉,唯你在玉案前沉思、悼亡
陷入無限的痛苦——
你在宮廷高墻中吟哦一闋闋詞
葬花天氣,“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生一代一雙人……”)
五月三十日的天空有脆裂之響
我們被神話吸引,梅花鹿跑向了深林
我們相信薩滿先知的指點
用套馬索……一個相見恨晚的人
一個一見鐘情的人
我們相信長白山浴池的故事
我們一次次用樹皮和枝葉
用鐵環(huán)、皮繩和車鉤做成悠車
我們把悠車掛在房梁,是的——
房梁或野外的高枝,我們在山中打獵
我們搖晃著悠車,當(dāng)嬰兒啼哭
我們要讓嬰兒沉睡,當(dāng)睡枕裝滿米粒
紅漆涂在樺木上,在遠古,在舊社會
在我們祖先的家規(guī)家訓(xùn)里
在小的時候,我們時常被親人掛在空中
一種突如其來的愛
在悠車里無比滾燙
在逝去的三百年中,誰也沒有忘
松花江上的船只,一排進貢的車隊
烏拉火鍋再次被皇家御用
額娘、阿瑪……格格和貝勒
圍桌而坐,富察氏的打牲烏拉城
——煙囪連著炭火
賈家的鍋子,街上的霧凇,康熙唯一
熱愛的銅鍋,在人群的喧囂中
在杯碟碰撞的聲響中,誰也不會忘
將五花肉和酸菜放入沸水
誰又會忘記——
東北平原上遼闊的蒼穹和賈福的真?zhèn)?/p>
太平車在去往高麗的路上
車轍、黃昏、關(guān)卡和鳳凰城的水域
五倍子和苦練根,皮骨角和魚物
千余馱被進貢和謝恩的物什都在路上
趕車人在崇山峻嶺中“三里額房
五里柳河子,八里馬蹄嶺……”
那些被碾過的泥土和石子
那些被折斷的枯枝
那些厚厚的積雪在山前林立
那些短暫而蠻橫的力氣在貿(mào)易的往來中
趕車人蜷縮著身體,在寒風(fēng)中
顯露紫色的臉,攢緊的手
一雙雙掛霜的眼盯住前方的走向
當(dāng)趕車人光頭慟寒,雇主會心生憐意
會以貂皮相贈,會饋飯
在漫長的雇車生涯中,趕車人
從白山黑水走到京城,走向朝鮮……
他們在清朝的山水間穿行
在族人的車轍中碾出沉沉的印痕
[創(chuàng)作談]
我出生在赤峰,有高貴的滿族血統(tǒng)?,F(xiàn)在我把這樣的高貴元素注入我的詩歌,使它們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當(dāng)下詩歌寫作呈現(xiàn)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狀態(tài),這說明祖國文化之繁榮。我對詩歌的審美沒有固定范式,但好的詩歌它們一定能令讀者動心。是的,動心。
2020年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年。滿族人歷經(jīng)三百余年,從一個落后的漁獵民族躋身于歷史和文化都先進的民族,得益于滿族同胞的吃苦精神和學(xué)習(xí)精神。作為一名習(xí)詩者,有必要用滿腔的熱忱書寫自己的族史。當(dāng)下的詩歌寫作也應(yīng)承載自己有別于他人的異質(zhì)性的東西,而民族性恰恰能詮釋這樣的的差別?!皾M族系列”是我接下來詩歌寫作的主攻方向,它們源于白山黑水,將鴉雀奉為圖騰;它們跟隨女真人的腳步,住口袋房,睡萬字炕,吃二八席;它們信奉薩滿,在索倫桿下祭拜天地。我的詩歌將會植入更多關(guān)于祖先,關(guān)于一個民族的記憶。這是一個全新的寫作主題,我不能斷言這一系列的作品是賣座還是撲街,至少我應(yīng)試試。是的,試試也好。
我希冀自己的“滿族系列”發(fā)揮詩歌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