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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啟詩學理論發(fā)覆

2020-11-18 04:39劉召明
文藝理論研究 2020年5期
關鍵詞:詩話詩學理論

劉召明

高啟被譽為“明三百年詩人稱首”(陳田163),“實據(jù)明一代詩人之上”(永瑢等1472)。其詩學理論集中見于《獨庵集序》,散見于《缶鳴集序》《匡山樵歌引》等其他序記。目前學界雖已對高啟的詩學理論有較深入的探討,并取得了較豐富的研究成果,但也存在某些缺憾: 對《獨庵集序》關注多,對其他序記關注少;對理論內(nèi)涵闡發(fā)多,結(jié)合作品落實少;對詩學內(nèi)容關注多,對形成原因揭示少。其結(jié)果導致對高啟詩學理論的總結(jié)不夠全面,原因揭示有待深入。有鑒于此,本文擬結(jié)合高啟的詩文創(chuàng)作、交游與仕宦等,進一步豐富、總結(jié)高啟的詩學理論,發(fā)掘其形成的深層次原因,以期深入研究高啟的詩歌創(chuàng)作,揭示其“振元末纖秾縟麗之習”(1472)、“關有明一代文運”(趙翼106)之貢獻所自,從而確立高啟在元明詩歌史與詩學史上的應有地位。

《獨庵集序》一般被視為高啟詩學理論的“綱領性文件”。該序作于洪武三年(1370年),是高啟仕宦南京時為僧道衍《獨庵集》所作。序中指出:“詩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辯其體,意以達其情,趣以臻其妙也。體不辯則入于邪陋,而師古之義乖;情不達則墮于浮虛,而感人之實淺;妙不臻則流于凡近,而超俗之風微?!?高啟885)詩歌藝術堂奧既深,古來論者眾說紛紜,而高啟開篇明義,突出了“格”“意”“趣”三者在詩歌藝術體系中的“精要”地位,且態(tài)度鮮明,語氣堅決,足見其對詩歌藝術思慮已久,洞察精深。此處“格”“意”“趣”三字分別對應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三大要素: 體制、情感、趣味;“師古”“感人”“超俗”三詞則相應代表了三要素應達到的目標與效果;而“辯”“達”“臻”三字則是目標實現(xiàn)的路徑,即辯體、達情、臻妙。

一般認為,高啟的詩學理論僅止于此。事實上,若細讀接下來的原典文字,我們會發(fā)現(xiàn)高啟的詩學理論還有更豐富的內(nèi)容,以上的“格”“意”“趣”僅為“詩之要”而已:

三者既得,而后典雅、沖淡、豪俊、秾縟、幽婉、奇險之辭變化不一,隨所宜而賦焉。如萬物之生,洪纖各具乎天,四序之行,榮慘各適其職。又能聲不違節(jié),言必止義,如是而詩之道備矣。(885)

從語義層次來看,這段話一方面強調(diào)了“格”“意”“趣”三者的重要性,即詩歌創(chuàng)作當以“格”“意”“趣”三者兼得為前提,之后詩歌風格方能“變化不一,隨所宜而賦”,另一方面又指出了另外兩個詩歌藝術要素:“聲”與“言”,即“聲不違節(jié),言必止義”。以往研究者者往往對此二者注意不夠?!奥暋奔绰曧嵐?jié)奏,“言”即字詞語句。意謂聲韻節(jié)奏要合乎詩歌聲律,詞語表義要明確精練。高啟在《跋溝南詩后》曰:“右溝南張先生詩若干首,格律深穩(wěn),不尚篆刻,而往往有會理切事之語,蓋能寫其胸中之趣者也?!?929)他對于聲之“格律深穩(wěn)”、“言”之“會理切事”非常重視。高啟在《匡山樵歌引》評宋倬詩時亦云:“詞語精練,音調(diào)諧暢,有唐人之風?!?941)同樣將詞語、音調(diào)作為詩歌藝術的重要標準。由此可見,高啟雖未將“聲”“言”置于“詩之要”的地位,但是在他的詩學理論中,作為形式的“聲”與“言”仍十分重要,是評價詩歌藝術的重要考量。由此我們可以斷定,高啟關于“詩之道”的認識實際包含五個要素:“格”“意”“趣”“聲”“言”。如果說前三者為詩之“要”,那么后二者可稱之為詩之“次”,五者俱全,方如作者所言:“如是而詩之道備矣?!?885)至此,高啟詩學理論的框架基本形成。

然而,這仍不足囊括高啟詩學理論的全部。根據(jù)《獨庵集序》中接下來的文字,我們可有所補充:

夫自漢、魏、晉、唐而降,杜甫氏之外,諸作者各以所長名家,而不能相兼也。學者譽此詆彼,各師所嗜,譬猶行者埋輪一鄉(xiāng),而欲觀九州之大,必無至矣。蓋嘗論之,淵明之善曠而不可以頌朝廷之光,長吉之工奇而不足以詠丘園之致,皆未得為全也。故必兼師眾長,隨事模擬,待其時至心融,渾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執(zhí)之弊矣。(885)

在高啟看來,詩人只有兼擅諸體,“兼師眾長”,才能依不同情境而“隨事模擬”,最終方可“名大方而免夫偏執(zhí)之弊”。由此即可看出,高啟詩學理論追求的最終目標是成為“大方”之家,其途徑則是“兼師眾長,隨事模擬”。因此,高啟的詩學理論還包含了“求全”“求至”“名大方”的詩學觀念。

以上便是《獨庵集序》集中體現(xiàn)的高啟的詩學理論。

此外,高啟在其他序記中關于詩歌的吉光片羽般的詩學見解,還可以進一步補充、豐富高啟的詩學理論,堪稱其詩學理論之“補”。

高啟《匡山樵歌引》云:“蓋君近嘗渡浙江,上會稽,歷太末、金華諸山,入閩關,至海,由四明而歸,探攬瑰怪,有得于江山之助,故其詩視舊為益工?!?941)此處高啟強調(diào)了“江山之助”對于詩人創(chuàng)作的激發(fā)、助益作用。他認為宋倬之所以詩歌水平大進,在于其遍歷山河,漫游天下,視野得以開闊,題材更為豐富,心胸更加曠達,故能做到為詩益工。另在《送倪雅序》中高啟也針對江山履跡對倪雅感懷風物、吊古傷今的助益作用予以揭示?!敖街彪m不為高啟首倡,但他重視山水游歷對詩人創(chuàng)作的助益作用,表明其認可、接受“江山之助”這一傳統(tǒng)詩學命題,故亦應當將其視為高啟詩學理論的內(nèi)容。

此外,高啟還認為詩歌具有記錄個人悲歡與時代變更的“詩史”價值,即所謂“在而可考”。初次編選《缶鳴集》時,高啟在序中說:“凡歲月之更遷,山川之歷涉,親友睽合之期,時事變故之跡,十載之間,可喜可悲者,皆在而可考,固不忍棄而弗錄也?!?907)在高啟看來,詩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可喜可悲者,皆在而可考”,成為個人悲歡與時事變故的真實記錄。由此出發(fā),高啟把詩歌作為情感抒發(fā)與身世閱歷的載體,主張有感必發(fā),有事必錄,甚至不計工拙,其目的就是使詩歌具有“可考”的價值。即便是面對姑蘇郡志的紙上山水,他也力求以詩“存勸戒而考得失”:“登高望遠之情,懷賢吊古之意,與夫撫事覽物之作,喜慕哀悼,俯仰千載,有或足以存勸戒而考得失,猶愈于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者也?!?907)因此,高啟的詩作對于我們了解元明之際的社會動蕩、時移代遷,了解高啟及諸友的行跡、心態(tài)等都具有重要的參照價值。正由于此,高啟同在元史局的好友胡翰評曰:“得其所謂《缶鳴集》者閱之,累日不倦;合古今體數(shù)百首,其事雖微,可以考得失,備史氏之所懲勸。”(胡翰979)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以為高啟的詩學理論事實上由“一總?cè)帧钡目蚣軜?gòu)成。所謂“總”,就是指“求全”“求至”,成為“大方”之家?!叭帧奔窗巳齻€層面的內(nèi)容: 詩之“要”——“格”“意”“趣”;詩之“次”——“聲”與“言”;詩之“補”——“江山之助”“在而可考”??梢哉f,“一總?cè)帧睒?gòu)成了高啟詩學理論的全部內(nèi)容。

高啟詩學理論的形成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的累積,凝結(jié)了高啟對詩歌藝術的深入思考,貫穿于其自少年至中年詩歌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深入探究其形成原因,對于我們準確把握高啟詩學理論的內(nèi)涵,深刻揭示其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及詩學史意義,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一)從詩學淵源看,高啟的詩學理論主要來自嚴羽的《滄浪詩話》以及佛禪人物與思想的影響。這一點學界長期以來未給予應有重視。①如果對比《滄浪詩話》與《獨庵集序》的主要詩學主張,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隱伏其中的線索?!稖胬嗽娫挕ぴ姳妗分兄赋觯骸霸娭ㄓ形澹?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jié)?!?嚴羽7)如果將高啟詩學理論“格”“意”“趣”“聲”“言”,與《滄浪詩話》的詩法對比,其中三個基本相同!“格”近于“體制”,“趣”與“興趣”相似,“聲”與“音節(jié)”相類?!耙狻眲t與嚴羽秉持的詩歌“情性”本質(zhì)相同,即:“詩者,吟詠情性也?!?26)雖然高啟的詩學理論未及嚴羽所指“格力”與“氣象”,但他在嚴羽詩學理論的基礎上,把“格”“意”“趣”作為“詩之要”指出,亦足見其深刻的洞察與識見。另外,高啟的詩學理論整體上不涉及詩與儒道關系及其在政治、教化方面的功能,這也與嚴羽《滄浪詩話》相通。

高啟雖未明言其詩學理論源自嚴羽,但兩者之間的高度相似絕非偶然巧合?!丢氣旨颉方Y(jié)尾指出:“然昔人有以禪喻詩,其要又在于悟,圓轉(zhuǎn)透徹,不涉有無,言說所不能宣,意匠所不可構(gòu);上人學佛者也,必有以知此矣?!?高啟886)可見,高啟對“以禪喻詩”與“妙悟”之說已非常熟稔,而嚴羽《滄浪詩話》又是“以禪喻詩”“妙悟”說的代表之作,其對后世的影響非常之大,高啟很難不受其影響。

從高啟詩學理論的最終定型看,對他影響最大的當屬僧道衍。僧道衍是當時較有名望的詩僧,也是“北郭詩社”成員之一,與高啟關系密切。高啟詩集中有《答衍師見贈》《和衍上人觀梅》等贈答詩十七首之多。洪武三年(1370年),高啟仕宦南京時,僧道衍曾親去看望。而《獨庵集序》正是高啟在南京期間為僧道衍《獨庵集》所作的序。通過該序,我們可知僧道衍的詩學主張與高啟極為相近,高啟的詩學理論自信也正來自兩人晤賞、切磋后達成的共識:

余少喜攻詩,患于多門,莫知所入,久而竊有見于是焉。將力學以求至,然猶未敢自信其說之不繆也,欲求征于識者而未暇焉。同里衍斯道上人,別累年矣,一日自錢塘至京師,訪余鐘山之寓舍,出其詩所謂《獨庵集》者示余。[……]間與之(僧道衍)論說,各相晤賞,余為之試目加異;夫上人之所造如是,其嘗冥契默會而自得乎,抑參游四方有得于識者之所講乎,何其說之與余同也?吾今可以少恃而自信矣。(885—86)

通過這段話可知,高啟對自己的詩學主張,從“未敢自信”到“恃而自信”的轉(zhuǎn)變,正是在閱讀僧道衍《獨庵集》并與之晤賞、交流之后。從高啟《獨庵集序》最后一句“毋揣其歸,尚留與共講焉”可以看出,他與僧道衍互引為詩學同道,詩歌主張有諸多相通之處。高啟的詩學理論正是在與僧道衍所見略同的基礎上獲得自信并正式提出的。

高啟親近佛禪,其生活方式、詩歌創(chuàng)作、詩學理論等都受到佛禪思想的濡染。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高青丘集》中贈答和提及的僧人有50人之眾,與僧人贈答及過寓僧舍有關的詩歌有195首之多!雖然這與高啟2000多首的詩歌總量相比似不足道,但就證實高啟與佛禪的關系來說,數(shù)量已是十分可觀。②此外高啟還有贈予僧人的序記3篇。通過這些數(shù)字不難看出,高啟與僧人的交往非常頻繁,而且與其交往的僧人不僅限于吳中一地,涉及吳中及周邊寺廟至少40處以上。元代是中國歷史上佛教文化最興盛的朝代之一。高啟所生活的吳中崇佛拜佛之風相當盛行:“夫吳之佛廬最盛,叢林招提據(jù)城郭之要坊,占山水之靈壤者數(shù)十百區(qū),靈臺杰閣,甍棟相摩,而鐘梵之音相聞也,其宏壯嚴麗,豈師子林可擬哉?”(888)高啟居住的北郭附近即有報恩教寺。高啟在日常生活中頻頻造訪、過寓僧舍,與僧人談經(jīng)論詩,贈答唱和,常數(shù)日不去:“朝過僧榻共談經(jīng)?!?《永樂禪寺》603)“談詩說偈俱堪喜,坐覺茶香上薜衣?!?《過僧舍訪呂敏》625)他甚至在身份上自比禪僧:“前身似是云水僧,馀習愛覓名山登?!?《期張校理王著作徐記室游虎阜》338)“我欲相依老,前身恐是僧?!?《贈衍師》487)

元好問《答俊書記學詩》云:“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元好問157)通過結(jié)緣佛禪,高啟不僅從塵世凡俗、功名利祿中尋求精神解脫,而且從清泉白石、細語粗言中解悟禪意、禪趣,為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學理論開辟了新的境界?!坝嗑脼槭莉?qū),身心攫攘,莫知所以自釋,閑訪因公于林下,周覽丘麓,復以十二詠者諷之,覺脫然有得,如病暍人入于清涼之境,頓失所苦;乃知清泉白石,悉解談禪,細語粗言,皆堪入悟?!?高啟889)高啟詩歌清麗超逸、自然流暢的藝術風格,脫落世俗、思致空靈的審美趣味以及詩中含禪語佛理等與其受佛禪影響有非常密切的關系。高啟詩學理論之“趣”,亦與其談禪入悟、“脫然有得”密不可分。其“趣”乃是一種追求清遠空靈、飄逸有致的靈性、智慧與情思,體現(xiàn)著豐富感興、超脫世俗的審美趣味。在高啟看來,詩歌有“趣”則妙,無“趣”不妙,“趣”是使詩歌臻于其妙的重要途徑。如果詩歌不能以“趣”臻其妙,就會流于凡近,難以超俗。呂勉《槎軒集本傳》評高啟詩:“出語無塵俗氣,清新俊逸,若天授之然者?!?呂勉995)謝徽評曰:“思致清遠,則秋空素鶴,回翔欲下,而輕云霽月之連娟也。”(謝徽,《缶鳴集序》983)王祎亦評曰:“季迪之詩,雋逸而清麗,如秋空飛隼,盤旋百折,招之不肯下;又如碧水芙蕖,不假雕飾,翛然塵外?!?王祎980)這些評語恰切中了高啟詩學理論重超俗之“趣”的特點。

(二)高啟以性情為本、追求自適暢達的創(chuàng)作個性對其詩學理論建構(gòu)有決定性影響。生逢元末動蕩之世,高啟雖身懷治國理政之才,卻被迫選擇隱逸田園,與友人詩酒唱和,嘯傲山林,暢達其情,以追求個性獨立與精神自由。在作于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的《缶鳴集序》中,高啟說:“古人之于詩,不專意而為之也。《國風》之作,發(fā)于性情之不能已,豈以為務哉?”(高啟906)而在作于洪武三年(1370年)的《獨庵集序》中,高啟更是明確指出“意”為“詩之要”:“意以達其情。[……]情不達則墮于浮虛,而感人之實淺?!?885)從《缶鳴集序》到《獨庵集序》,無論時間、地點之變,身份、地位之別,高啟以情感為詩歌本質(zhì)的主張始終如一,一脈相承。因此在高啟的詩學觀念中,性情為詩歌之本,而非政教之具;自適以求愉悅,而非粉飾太平。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他認為詩歌的功用在于抒發(fā)性情,歌吟自適,也不談什么厚教化、美人倫之類,與理學家的詩論形成鮮明對照?!?廖可斌68—69)“他最突出的特點是對自我情感的表達以及對于友人情誼的抒發(fā)?!?左東嶺128)

高啟詩歌中絕無頭巾氣、學究氣,更乏無病呻吟、矯揉造作之虛情假意。其詩中所表現(xiàn)的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感情,無論友情,還是親情,抑或?qū)ψ匀蝗f物的深情。

高啟是非常重視友情的性情中人。他喜愛交游,在他的周圍形成了著名的“北郭詩社”,成員有20人左右。但高啟交往的對象遠不止于此。據(jù)筆者統(tǒng)計,《高青丘集》中與交游、唱和、贈答等相關的詩歌近八百首,占百分之四十左右,涉及到的人物有450人以上,有文人學士,也有醫(yī)卜僧道,還有歌伎隱者等等。高啟交往的范圍以吳中為中心,輻射江浙。交游是高啟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友情已融入其精神生命之中。在《送唐處敬序》中,高啟自敘其同北郭詩友交游之好,認為來自外地的“材藝”之士為吳中之幸、個人之幸。他不僅積極結(jié)交寓居吳中的士人,還與過往吳中、南下北上的士人交游贈答。然而,無論新知故交、順逆浮沉,也無論高低貴賤、長幼尊卑,高啟都一視同仁,傾心相交,“相逢無新舊,言合意自傾?!?《答張山人憲》,高啟152)“人生無處無弟兄。”(《送客曲》88)他把友情視為精神與靈魂的慰藉:“艱難我何托?所托在友朋?!?《送客至海上得誠字》239)但是,高啟的交友并非無原則的泛泛之交,對于道不同者他則避而遠之。比如至正年間,楊維楨稱雄東南,崇尚險怪靡麗詩風,門人數(shù)以千計,但是“惟季迪與王彝不屑附和”(汪端,《明三十家詩選高啟小傳》1030)。而對于與楊維楨年齡相近的倪瓚,高啟則唱和頻繁,傾心與交。

高啟還是一位非常重視天倫親情的詩人。據(jù)筆者統(tǒng)計,《高青丘集》中以表現(xiàn)親情為主要內(nèi)容的詩歌大約有四五十首,主要作于南游吳越、仕宦南京及送別家兄之時。高啟在親情詩中所表達的都是最真實的日?;?、生活化的情感感受。無論是生離死別的相思眷戀,還是久別重逢的悲喜交加,抑或是收寄家書的心理起伏,其情感真摯自然、樸實無華,真實表現(xiàn)了詩人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如“碧水芙蕖,不假雕飾”(王祎980)。通過這些詩歌,我們可以深入了解高啟內(nèi)心豐富而真摯的情感世界,進而確認其對詩歌藝術本質(zhì)的認識。

作為純?nèi)涡造`的性情中人,高啟還對山水、花草、自然等表現(xiàn)出專注如一的深情?!秺浣鞲逍颉分懈邌⒆缘溃骸案`伏于婁江之濱,以自安其陋。時登高丘,望江水之東馳,百里而注之海,波濤之所洶欻,煙云之所杳靄,與夫草木之盛衰,魚鳥之翔泳,凡可以感心而動目者,一發(fā)于詩?!?高啟893)其于自然山水深情如此。再如高啟以寫梅花詩而著名。《高青丘集》中專寫梅花的詩有三四十首,涉及梅花的詩句俯拾皆是。高啟的梅花詩不僅摹寫梅花的神態(tài),更表現(xiàn)出他對梅花的一片癡情?!靶斜榭樟稚灰?,慰人憐有一枝梅?!?《游幻住精舍》796)“青燈畫角黃昏雨,客共梅花并斷魂?!?《夜雨江館寫懷二首》其二795)高啟在詩中表現(xiàn)出的對梅花的態(tài)度,已不是客觀的描摹與表現(xiàn),而是將其人格化、情感化,投射、寄寓了審美主體的情感,表現(xiàn)出詩人的一片癡情與深切專注。

高啟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親情、友情及對自然萬物的深情構(gòu)成了他情感世界的全部。他曾在《素軒記》說:“夫雕鏤琢刻,不如璞玉之渾堅;烹飪調(diào)和,不如大羹之和美;文章詞令之工,威儀容觀之盛,不如忠信之足貴?!?863)此處所謂“忠信”就是指忠實于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敢于面對真實的自我,重視情感的自然抒發(fā)與真實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高啟對詩歌情感本質(zhì)的深刻認識。正如近人顧實所言:“彼乃天成之詩人也,故詩之當為何者,及詩人當為何者,均能自覺?!?顧實274)吉川幸次郎也評價他的詩“是純粹的詩人之詩。以平易的抒情為主,尤重熱情的表現(xiàn),而從不直接反映學識或思想”(吉川幸次郎150)。

(三)高啟數(shù)十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體會與仕宦南京的經(jīng)歷,對其詩學理論中重“格”“求全”“求至”的追求有直接的影響。嚴羽《答出繼叔臨安吳景仙書》說:“作詩正須辨盡諸家體制,然后不為旁門所惑?!?嚴羽252)高啟以“格”為“詩之要”之首,既是對嚴羽詩學理論的繼承,也是其長期習詩作詩的體會與總結(jié)。高啟少時癡迷于詩,“逾弱冠,日課詩五首,久而恐不精,日二首,后一首,皆工致沉著”(呂勉995),并親自將“詩人之優(yōu)柔、騷人之凄清、漢、魏之古雅、晉、唐之和醇新逸,類而選成一集,名曰《效古》,日咀詠之”(張適1013)。然而“患于多門,莫知所入”(高啟885)。后出入眾體,兼采眾長,“挫籠萬有,學無常師”(趙翼107),在辨體的基礎上,終于形成多樣化的詩歌風格:“樂府,高青丘清華朗潤,秀骨天成,唐人之勝境也。五言古得柴桑之真樸,輞川之雅淡。七言古沉郁宕遠,兼太白、杜、韓之長。五言律,上法右丞,下參大歷十子。七言律超妙清華。五言絕得王、韋之髓。七言絕有唐人風度?!?汪端,《明三十家詩選凡例》1034—1035)

高啟詩學理論中“求全”“求至”,成為“大方”之家的目標追求,則與其仕宦南京的經(jīng)歷有很大的關系。

仕宦南京既是高啟人生經(jīng)歷的轉(zhuǎn)折點,也是其建構(gòu)、提出詩學理論的重要時期。其具有詩學總結(jié)意義的《獨庵集序》即作于此時。從時間節(jié)點來看,這似乎是巧合;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又是一種必然。從謝徽為高啟所作《鳳臺集序》中我們或許不難發(fā)現(xiàn)個中因由:

蓋季迪天姿靜敏,識見超朗,其在鄉(xiāng),蹤跡滯一方,無名山大川以為之游觀,無魁人奇士以為之振發(fā),而氣穎秀出已如此。今又出游而致身天子之庭,清都太微,臨照肅穆,觀于宗廟朝廷之大,宮室人物之盛,有以壯其心目;觀于諸侯玉帛之會,四夷琛貢之集,有以廣其識量;而衣冠縉紳之士又多卓犖奇異之材,有以廣其見聞,是皆希世之逢而士君子平息之所愿者。(謝徽,《鳳臺集序》69)

謝徽與高啟同為蘇州人,相交二十年,同征修史,同官翰林,又同時辭官,同舟歸鄉(xiāng)??梢妰扇岁P系非常之親密。謝徽對高啟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把握是準確的,對其創(chuàng)作風格轉(zhuǎn)變的認識是精當?shù)摹F渲小皦哑湫哪俊薄皬V其識量”“廣其見聞”三語尤能揭示出仕宦南京對高啟的深刻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為高啟在此時提出“求全”“求至”“名大方”的詩學追求作了注腳。

對高啟而言,從青丘到金陵,從田園到朝廷,從執(zhí)鍤到持笏,身份、地位、生活都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這種從山林到臺閣的環(huán)境變化,帶來的是視野、格局、觀念的轉(zhuǎn)變。表現(xiàn)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高啟不僅創(chuàng)作了大量題材不同、風格各異的詩作,更重要的是他在《獨庵集序》中所提出的詩學理論標志著對詩歌藝術認識的提升、深化與總結(jié)。時值大明初建,天下一統(tǒng),京師又為人文淵藪,聚集四面八方“卓犖奇異之才”,如高啟詩云:“群材萃京師,有若奔海川?!?《送王哲判官之上黨》,高啟281)不同創(chuàng)作風格在此交匯,不同詩學觀點在此交鋒,這必然對高啟的詩學觀念產(chǎn)生影響。高啟隱逸田園時,交往群體、觀念認識有所局限;仕宦京師后,見多識廣,視野觀念則宏闊廣博。因此,高啟雖一直在創(chuàng)作的實踐中兼采眾長,轉(zhuǎn)益多師,但真正形成“求全”“求至”“名大方”的理性認識與理論自覺,卻是在他仕宦南京之后。

(四)高啟詩學理論中“江山之助”“在而可考”的觀念,分別源于對傳統(tǒng)詩學的繼承、時代氛圍的影響、自身創(chuàng)作的感悟,以及其清醒自覺的歷史意識、關切世事的現(xiàn)實情懷。

傳統(tǒng)詩學中的“江山之助”觀念,前人所論已多,茲不詳述。就元代而言,游歷之風盛行,“車書大同,弓旌四出,蔽遮江淮,無復限制,風流文獻,蓋交相景慕,惟恐不得一日睹也”(柳貫1991)。再加上科舉時斷時續(xù),自古文人又有游學傳統(tǒng),因此在元代詩論中,“主張詩人必游,學詩須游,游以助詩之奇的觀點占據(jù)了主導地位”(查洪德91)。如戴表元有“欲學詩,先學游”之論(戴表元1447),張翥則曰:“師承作者以博乎見聞,游歷四方以熟乎世故,必使事物情景融液混圓,乃為窺詩家室堂?!?張翥2314)元代詩學中表達過類似觀點的詩人不在少數(shù)。

高啟重視“江山之助”,既有時代環(huán)境、詩壇氛圍的影響,還有其基于自身創(chuàng)作實踐的感悟與思考。從高啟自述可以看出,其詩情、詩作多來自“江山之助”。其第一部詩集《缶鳴集》正是其十余年間登山臨水的結(jié)晶。而另一部《婁江吟稿》也與山水助益有密切的關系。得益于山水自然對性情的涵茹滋養(yǎng)、感興觸發(fā),高啟對“江山之助”的詩學命題有著更為切身的體會、深刻的認識。

事實上,“江山之助”一詞,不僅限于自然山水對詩人的助益作用,也隱含了行跡履歷對詩人創(chuàng)作的激發(fā)與影響。高啟一生勤奮自勉,致力于學,“及游四方,不懈益勤,刮磨漱滌,日新月異,薦紳諸老,咸自以為不及”(謝徽,《缶鳴集序》982)。故在高啟看來,游歷山水,壯觀天下,不僅怡情養(yǎng)性,觸發(fā)感興,同時也是求知學習的重要途徑?!胺步佑谖锝詫W也。豈專于六籍之內(nèi)哉?往于田、入于市、處于戶庭、覽于山川、立于宗廟朝廷、游于庠序軍旅,凡履之地皆學也,豈限于一室之間哉?”(高啟854)仕宦南京期間,高啟的詩歌創(chuàng)作更顯博大昌明氣象,題材、風格與境界為之一變,這與其履跡新都、觸感風物、勤勉自學有很大關系。因此,高啟重視“江山之助”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激發(fā),同樣包含“覽于山川”對個人才學的豐富作用,并進而認為一切履歷行跡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都是根基積累。從這一角度看,高啟對于“江山之助”內(nèi)涵的認識是深刻的,并在一定程度上豐富、深化了“江山之助”這一詩學命題。

高啟之所以重視詩歌的“可考”功能,首先源于其清醒的歷史意識。高啟的歷史意識來自其對歷史的興趣與自覺。高啟年少時,“疏爽俊邁,警敏絕人,無書不讀,而尤邃于群史”(謝徽,《缶鳴集序》982)。他曾仿《資治通鑒》,編集《史要類鈔》二卷,“舉要以省其煩,立類以合其散,使之粲然可考而無難也”?!耙蜃x史而作是編,以自便覽閱,雖未免茍簡之失,然其興壞理亂,有切于當世者,亦具在是,則庶乎可免為無聞之人矣。”(高啟868—69)高啟懷敬畏之心,以“粲然可考”“有切于當世”為要,言辭間表現(xiàn)出傳承歷史的使命擔當。洪武二年(1369年),高啟應召赴京,進入元史局,主要任務是編《列女傳》與《歷志》。其作《列女傳·序》云:“茍于是時而有能以懿節(jié)自著者焉,非其生質(zhì)之美,則亦豈易致哉!史氏之書所以必錄而弗敢略也。”(871)于此可見高啟清醒的歷史使命與自覺。

高啟對詩歌藝術“在而可考”功能的重視,還源自其關切現(xiàn)實的精神。高啟的詩歌真實記錄了個人及群體的生活日常、喜怒哀樂,無論個人悲歡、朋友離合、民生疾苦、時代動蕩,還是游山玩水、賞花飲酒、品文論藝,皆有感必發(fā),一一載之于詩。他不回避現(xiàn)實,更不美化政治,而是忠誠于個人的真實感受,真實記錄時代興替中的個人悲歡,因此這些詩歌也往往令歷史時事旁出側(cè)見。如赴京修史途中,他寫了《召修元史將赴京師別內(nèi)》,中有“宴安圣所戒,胡為守蓬茨”,表達了不得不應召赴京的無奈(274);《赴京道中逢還鄉(xiāng)友》中“欲寄故鄉(xiāng)言,先詢上京事”(696),則寫出了內(nèi)心深處對自身安危的隱憂,乃至恐懼。這些詩同時也反映了朱元璋下詔征賢,致使“隱者之廬殆空”(883)的時代形勢與不少士人被迫應征、效力皇權的歷史處境。再如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蘇州城破,朱元璋遷元朝故官,張士誠舊部流放臨濠。高啟寫了《送流人》《送伯兄西行》《喜幼文北歸》《答余新鄭》《贈楊滎陽》等詩,為我們了解易代之際的流人生活提供了寶貴資料,具有重要的“詩史”價值。另外,高啟的《聽教坊舊妓郭芳卿弟子陳氏歌》《穆陵行并序》《兵后逢張孝廉醇》《吳城感舊》《兵后出郭》《齊云樓》等詩描寫宋元、元明陵谷變遷,寄寓歷史滄桑,深沉厚重,堪稱史筆,同樣體現(xiàn)了重要的“在而可考”的詩史價值。

以《獨庵集序》為標志的高啟詩學理論定型于明初。這一時期,朱元璋尊奉儒道,倡導以儒治國,以“開國文臣之首”宋濂為代表的浙東派崇尚實用,明道宗經(jīng)。在此時代氛圍之中,歌功頌德、服務君權漸成文壇主流。而從未倡導儒家詩教,從不以詩為倫理道德之具的高啟仍堅持詩歌的審美藝術特質(zhì),這既見其深邃的詩學識見,又見其可貴的立場堅守。但由于高啟遭腰斬為洪武一朝避諱,吳中派又受浙東派打壓,③故高啟詩道在明初承傳遇阻,湮沒未彰。如果我們把高啟置于元明詩歌史、詩學史的發(fā)展流變中,其貢獻與影響會更加醒目。

第一,高啟接續(xù)嚴羽的詩學理論,以“格”“意”“趣”“聲”“言”為“詩之道”,“矩矱全唐,獨運胸臆”(朱彝尊297),對扭轉(zhuǎn)元末纖秾縟麗詩風有不世之功。

元代詩學雖然在整體上有宗唐、宗宋之論,但元末之時,以楊維楨“鐵崖體”為代表的詩風席卷東南,影響全國,“承學之徒,流傳沿襲,槎牙鉤棘,號為鐵體,靡靡成風,久而未艾”(錢謙益20)。高啟好友、北郭詩社成員楊基、張羽等都曾受其影響。而高啟與楊維楨為人、詩道不同,不僅不屑與之交,且針對詩壇纖秾縟麗、怪奇窈眇的風氣,“一變元風,首開大雅”(楊慎774),“首倡明初之音”(顧起綸1090)。高啟不僅在內(nèi)容上“獨以情而為詩”(王彝981),追求不同凡近之意趣,而且在形式上則追求格律深穩(wěn)、音調(diào)諧暢、詞語精練,成為一股詩壇清流:“每一篇出,嘖嘖嘆賞,于是古之習俗一變而季迪之詩名亦因是而起矣?!?謝徽,《鳳臺集序》69)故四庫館臣贊其“振元末纖秾縟麗之習,而返之于古,啟實為有力”(永瑢等1472)。對此,趙翼《甌北詩話》有一段話頗為切中肯綮:“元末明初,楊鐵崖最為巨擘。然險怪仿昌谷,妖麗仿溫、李,以之自成一家則可,究非康莊大道。當時王常宗已以‘文妖’目之,未可為后生取法也。唯高青丘才氣超邁,音節(jié)響亮,宗派唐人,而自出新意,一涉筆即有博大昌明氣象,亦關有明一代文運。論者推為開國詩人第一,信不虛也。”(趙翼106)

因此,在元末詩壇險怪奇崛、纖秾縟麗之習流行的背景下,高啟能夠接續(xù)、繼承嚴羽《滄浪詩話》的詩學觀念,追求雅正,砥柱中流,矯枉糾偏,促進詩歌健康發(fā)展,一如“唐之陳子昂”,④其在詩歌史上的歷史功績與地位當不可磨滅。

第二,高啟的詩學理論以盛唐為嚆矢,以宗唐為模范,對明代詩學理論的演變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明代詩學整體上以“宗唐”為尚,且后世一般以“閩中十子”之一的高棅所著《唐詩品匯》作為明代詩學理論“宗唐”的邏輯起點。事實上,從明代詩學理論的源頭來看,當以“開國詩人第一”高啟首肇其端。在《唐詩品匯》之前,高啟的詩學理論已遠紹嚴羽,在精神意脈上與盛唐相接。在詩學實踐中,高啟更是“學唐而不為唐所囿”,尤善學李白:“李青蓮詩,從未有能學之者,惟青丘與之相上下,不惟形似,而且神似?!?趙翼106)其諸多七古詩作,“置之青蓮集中,雖明眼者亦難別擇”(107)。故李調(diào)元說:“明詩一洗宋、元纖腐之習,逼近唐人。高、楊、張、徐四杰始開其風,而季迪究為有明冠冕?!?李調(diào)元1535)

表現(xiàn)在具體的詩學觀念上,高啟倡導“格”,重視詩歌體制,為明代詩學主流中的辨體理論批評開啟了先河,而其追求自我、標榜“意”“趣”的主張又似開啟后世公安派“性靈說”之先聲。⑤此外,高啟重視“聲”節(jié)相諧、“言”義清朗,也為后來茶陵派領袖李東陽撥正臺閣體詩風提供了借鑒。從李東陽的詩學淵源來看,其與嚴羽的詩學理論一脈相承,體現(xiàn)出對古典詩歌審美理想的追求。這可自《麓堂詩話》的詩學觀點及對嚴羽詩論的引用看出。因此嚴羽、高啟、李東陽三人的詩學理論實際上是縱貫相通的。同時,從李東陽的詩學主張來看,其應當也受到了高啟詩學理論的影響,因為: 其一,李東陽對高啟評價非常之高:“國初稱高、楊、張、徐。高季迪才力聲調(diào),過三人遠甚,百余年來,亦未見卓然有以過之者,但未見其止耳。”(李東陽,《麓堂詩話》1629)“蘇之詩,在國朝必稱高太史季迪,合天下而言,亦未見決然有以過之者?!?李東陽,《滄州詩集序》1661)這是自高啟死后百余年來他所受到的最高評價,而且這一評價應當是在李東陽深入研讀明初以來詩歌的基礎上作出的,因此客觀上李東陽有受高啟影響的可能。其二,該評價突出了高啟詩歌的“聲調(diào)”,與李東陽詩學觀念與詩歌創(chuàng)作中特別重視聲律節(jié)奏相吻合,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自嚴羽強調(diào)“音節(jié)”、高啟重視“聲”“言”一脈承傳而來的影響。李東陽認為詩與文的差異在于:“以其有聲律諷詠,能使人反復諷詠,以暢達情思,感發(fā)志氣。”(1661)“夫文者,言之成章,而詩又其成聲者也。”(李東陽,《春雨堂稿序》1670)《麓堂詩話》中還有大量關于詩歌聲調(diào)、字性、用韻、節(jié)奏等的論述。這些主張或正來自嚴羽強調(diào)“詩法”“音節(jié)”、高啟追求“聲不違節(jié)”、音聲和美、“言”義清朗的詩學觀念。因此,從詩歌理論演化的軌跡來看,高啟對李東陽的影響是真正存在的。而李東陽作為“明代詩文演變史上的一個轉(zhuǎn)捩點”(陳書錄141),其在扭轉(zhuǎn)臺閣體詩風、開啟“前七子”復古詩風方面又發(fā)揮了津梁作用。從這一意義上講,高啟的詩學理論也確乎“關有明一代文運”。

總之,從歷史的角度看,高啟生活于元末明初,屬于過渡性的人物;從文學史的角度看,他也是一個過渡性的人物。他的過渡性特點表現(xiàn)在: 在時代交替、詩道不彰的背景下,承繼嚴羽詩學理論,振衰起敝,矯枉糾偏,引導詩歌向正確的方向發(fā)展,同時開啟有明一代文運,影響了后世詩學理論的演變軌跡,成為元明詩歌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存在。因此,高啟在元明詩歌史、詩學史上接榫繼踵,自當昭代風雅,高視闊步,占據(jù)應有一席。

注釋[Notes]

① 據(jù)目前資料所知,臺灣學者張健、蔡茂雄較早注意到高啟與嚴羽詩學理論的關系,但評價不高,重視不夠。參見張?。?《滄浪詩話研究》(臺北: 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66年),第118頁。蔡茂雄: 《高青丘詩研究》(臺北: 文津出版社,1987年),第113頁。

② 陳書錄曾以《師子林十二詠》分析高啟崇佛修禪的文化心態(tài)。參見陳書錄: 《明代詩文創(chuàng)作與理論批評的演變》(南京: 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55、557頁。

③ 廖可斌認為:“如果說淮西武力集團是在軍事上、政治上、經(jīng)濟上打擊吳中派,那么浙東文人集團則是在思想文化上對他們展開攻擊。”參見廖可斌: 《明代文學思潮史》(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第83頁。

④ 梁啟超曰:“明有高青丘,略可比唐之陳子昂。惜后此何、李輩,力薄不堪負荷,故盛唐之盛,遂不可見?!眳⒁娏簡⒊骸案咔嗲鸺保读簡⒊瑢W術論著集·文學卷》(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01頁。

⑤ 左東嶺認為:“尊體與辨體是明代詩學的一大特征,高啟可算開了先河?!眳⒁娮髺|嶺:“論高啟詩歌審美觀念的轉(zhuǎn)變”,(《文化與詩學》1(2011): 103—23。郭紹虞、吉川幸次郎則直接把“意”解釋為“性靈”。參見郭紹虞: 《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329頁;吉川幸次郎: 《元明詩概說》(臺北: 幼獅文化事業(yè)公司,1986年),第151頁。李琳認為:“高啟所謂的‘趣’指的是一種超凡脫俗的,高妙的風神意趣,這種重藝術審美的‘趣’沒有涉及倫理道德,帶有很強的純審美性,并且突出了對自我個性的追求,成為后世公安派“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先聲?!眳⒁娎盍眨骸案邌⒌脑妼W觀念及其形成原因——讀《獨庵集序》筆記”,《文學前沿》(北京: 學苑出版社,2007年),第236—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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