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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那年歲末

2020-11-18 11:54:41農榮思云南
娘子關 2020年2期
關鍵詞:攤主大哥媽媽

文 農榮思(云南)

那一個因年代久遠而下落不明的早上,我興奮得過早就醒來,漆黑的屋子沒有一點光亮,我擦亮眼睛望上天窗,深邃的蒼穹黑黢黢地覆蓋著我的雙眼,我陶凈耳朵聆聽,村中的雄雞確實也還沒有鳴叫著黎明,但我清楚地聽到并聯(lián)想到,村中的家狗在大路邊狂吠不止,村中已經有人去趕集了。

我憋了一晚上的內急,掀開被子,準備起床,一陣寒風襲來,我打著哈欠連著噴嚏。我輕盈地跨過大哥的身體,躡手躡腳地下床。睡在我身邊的大哥沉重地翻個身子,慵懶地說:“干嗎呀你要?”

我興奮地說:“哥,起床了,上街趕集去了?!?/p>

大哥似睡非睡地瞟我一眼:“你看天窗上面是什么?”

我相當馬虎地穿好布鞋,急不可耐地向門口走去:“我管它是什么?!?/p>

大哥困頓地說:“媽還沒起呢?!?/p>

我說:“我下樓去喊她?!?/p>

大哥打斷:“這些天,媽媽每天都去挑柴,累得很,起不來……”

我摸黑到樓下的門邊,陰冷的空氣從門縫鉆進來,我哆哆嗦嗦地拔開門閂,冷空氣澎湃而來,強大的氣流推動著木門緩緩敞開。小山村的黑夜總是很漫長,外面天色朦朧,還沒顯示出破曉的痕跡來。我躥出門去,還沒走幾步,就撲在院子的泥巴地上,我明亮地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空地、破敗的牛圈豬圈、木架陽臺堆積著晶瑩的白雪,這一夜,世間萬物都花白了。

媽媽最終還是起來了,那得歸功于我的助攻。我去打開了她床邊的電燈,搖落了她睫毛上厚重的眵目糊,搖醒了她,她再不起來,我估計會把她的身子搖散架,像搖落寒冬風雪中的枝葉??墒俏疫€嫌她起得太散漫,在那時候的我看來,她總是那樣,做什么都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大哥在媽媽起后也起了,他過早地被當成家里常住的男人,聽著媽媽的吩咐去幫助村里人燒磚、燒炭、打瓦……這些天,他和媽媽到村子對面的麻栗坡去劈柴。麻栗樹質地堅硬如生鐵,歷來是燒炭的優(yōu)質木材,大哥一斧子下去,樹沒劈開多少,反而把自己給震倒了,一天累得他吃過晚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便呼呼大睡,大腿壓著我的小腿,被我踹了幾個大腳也沒踹醒。

我家在大路下面,趕集的鄉(xiāng)親們看到我們家亮起電燈,就會在他們的腳步聲即將踏上我們家后屋時,扯起嗓子零碎地喊著媽媽結伴去趕集。可是媽媽對每一波的叫喊都回應說“剛起床,先去吧!……”腳步聲漸行漸遠,我聽著就著急了,催著媽媽趕緊出門去趕集,媽媽在我咄咄地催逼之下,沒來得及去吃熱在鍋中的過夜菜,急忙打包一坨冷飯,放在竹背簍里,背著背簍打著手電筒邊出門邊用圍巾包裹頭腦來抵擋冬天的寒氣,踉踉蹌蹌地跟隨在我和大哥身后。

二十年前的趕集總是在黎明之前就開始了,是一整天無比艱辛的漫長跋涉。那一次趕集發(fā)生在1998年,那年的冬天眼看著就要一步跨過去了,與新的一年只差一個趕集日。小年小節(jié)可過可不過,春節(jié)不可不過,媽媽艱難地下定決心,上街去趕集買年貨,給我和大哥買新年衣服。那時候最讓孩子開心的事情,是要過年了去趕集買套新衣服,畢竟一年也沒幾套衣服,怎么能不讓孩子興奮呢。

二十年前,我8歲半,矮小瘦弱,鼻子常常拖著一條清鼻涕。大哥11歲未滿,雖然年紀小,但個子大,看著像個男人。媽媽33歲,正值壯年,但她身子癯瘦略顯佝僂,就像歷經滄桑一般,常年愁苦著爬著皺紋的臉。那時的我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孩子,活潑淘氣,性急火燎,沖動莽撞,大哥恰好相反,他沉默,話少,加之他年齡比我大一點,更顯沉穩(wěn)懂事。從性情來看,村里人都說我們倆不是親兄弟,但媽媽堅決給予否定,并堅稱我們兄弟都是從她肚子的荒蕪田地里生長出來的,品種來自同一個男人。媽媽呢,我有點說不清楚她那時候善變的復雜情緒和龐雜的情感網絡,有時候像寡婦一樣沉默寡言,隱忍涵豁,有時候像潑婦一樣指天罵地,脾氣易燃易爆。

性格迥異的母子三人從村邊那棵古老的千年榕樹前面小心翼翼地滑下去,山村小路被枯草封鎖,窄小如線條一般。羊腸小路濕漉漉,滑拉拉,寸步難行。路邊的枯枝荒草不時刮彈著路人的耳朵、頭發(fā)、眼睛和衣服……覆在枯草上的雪片刷刷地落在路人身上,讓人感受到一種刻骨銘心的寒冷。媽媽在后面打著電筒,一邊走路,一邊不停念叨著,“路滑……慢點走……”我跟著大哥走一段,跑一陣,我們兩似乎放了貓眼,長了飛腿,冒著黧黑的黎明,一下子就走在前面,遠遠把媽媽甩在后頭?!白⒁狻绰?,小心……樹枝彈到……眼睛……”媽媽的聲音像衣裳破爛從后面一絲一線地撕扯過來。

到了松林坳是平路,我和大哥先到,大哥依在一棵瘦弱的棵松下,跺著腳上的泥土說:

“休息一下,等等媽?!?/p>

我本來想一直走的,但是大哥說了等媽媽,我就不能走了。相比于媽媽,我向來更聽哥哥的話。因為我在不聽話的時候,媽媽只會嘮叨,而哥哥會毫不留情地給我?guī)讉€拳頭。

我也依著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老松樹,不滿地說“媽媽怎么那么慢啊!”

天色還是朦朧一片,松樹林中一時闃寂無聲。大哥不說話,安靜地等著。我突然害怕起來,問大哥:“媽怎么還不來???”

大哥說:“媽媽昨天去砍柴累倒了,沒休息好,走路慢。”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我聽到腳步聲從坡下傳上來,看到手電筒的光柱在森林中閃閃爍爍,我興奮地跟大哥說:“媽媽上來了?!?/p>

大哥聽著腳步聲,說:“不是媽媽”

我說:“是媽媽?!?/p>

大哥神色悠遠地說:“不是媽媽?!?/p>

我急了,大聲說:“是媽媽。”

從麻栗坡爬上來的是我們村子里的駝背單眼王大叔,他見到我們,急切地說:“你們兩個在這呢,你們的媽媽在下面摔了一跤,手電都摔壞了?!?/p>

我氣急敗壞地說:“怪不得那么慢呢!”

大哥急切地詢問王大叔:“我媽有沒有受傷?”

駝背王大叔安慰我們說:“倒沒受重傷,打滑時手撐著地,破了點皮,膝蓋也擦著砂石,也擦破皮了,也快上來了吧?!闭f完他就先走了。

媽媽爬到山頂我們倚著的老松樹時,目光茫然地看著我們兩兄弟,壓低嗓門說:“你們走路……小心啊,不……不要摔了”在她正面最近的我,明顯得感覺到她氣喘得很是粗重,她氣息沒呼勻,又急著說話,致使咳嗽連連,聲音顫抖。

我不耐煩地說:“媽,你怎么那么慢??!人家都走到前面很遠了。”

大哥扶著媽媽的胳膊,語氣略帶抱怨:“媽,你自己小心點,別摔著了?!?/p>

“好……好,我們趕路吧……”媽媽欣慰地看著哥哥,沒有咳嗽,聲音卻在顫抖。

松樹林是一段平路,媽媽依然在后面念叨著:“剛上坡又走平路,特別容易腿軟,一不小心就會崴腳”停了一會又說“晚上降了霜露雪,容易打滑……山里人走著這樣坎坎坷坷的道路太久遠了,在不好走的道路,你們要學會放慢腳步,小心謹慎地行走,這是農村里的常識。”

我最煩媽媽嘮叨個不停,且走路還特別慢。我催動大哥走快點,于是才一下子,便又把媽媽甩在后面。

我們前后有村人在走著,打著光柱子在朦朧天地間搖晃擺動,腳步聲摻和著說話聲一路長鳴,把一座座山峰甩在后頭,但卻總覺得路比腳長,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

走過多時,大地呈現(xiàn)一個模糊的輪廓,這時的天空灰蒙蒙地亮起來,群山曠野白茫茫的。我們終于到了那一條長達11公里的水電站水壩的壩頭,要去集市非得走完這條蜿蜒盤環(huán)的水壩不可。這條水壩是開發(fā)水電而建,由縣里包括我們村在內的好幾萬人長年累月開鑿而成,純人工的血汗長堤。我們村子里便是接受這條水壩的恩賜,家家戶戶拉來了電線,得到了光明。

壩堤的墻面很厚,夠兩人并排行走,水壩的河水很深,枯水期也能沒過一個成年人的胸腹。我剛走上堤壩的第一步,便又聽到媽媽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說:“走路小心吶,千萬別掉到水里了?!闭Z氣頗為嚴肅和驚慌,大哥聽到媽媽的話,就叫我在水壩的蓋板上站著等媽媽。蓋板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白雪中有一條混雜著黃色泥漿的路線,延伸而去,消失在眼光中的拐彎處。

我們仨在堤壩上前后走著,媽媽一路聒噪不停,要我們一路小心,她跟我們講關于水壩子的故事:傳說在這條水壩建成不久,我們村里的一個嗜酒的漢子到村外去喝喜酒,傍晚回來,醉醺醺地走過壩子,掉到水里淹死了。后來還有幾個醉漢相繼溺水而死,村里說這個藍悠悠的水流壩子就受了詛咒。有死人的地方總是會留下心里陰影,就算不喝酒的人走壩子,都要格外小心,平時在壩上壩下耕作種植的時候,無論多熱都不敢輕易下水。

我聽完媽媽講的故事,問媽媽說:“這么難走,那為什么非要走呢,就不能換條路嗎?”

媽媽說:“有些路不能不走,不走不行?!?/p>

我有點呆愣:“為什么不走不行?!?/p>

大哥說:“因為這條近啊?!?/p>

媽媽說:“因為除了這一條,再也沒有其他的路途?!?/p>

媽媽說完了,水壩也就走完了,也就出了我們村的地界。

2003年,我們村子開通一條風塵仆仆的黃土公路,2013年我們村鋪上了順暢的水泥路,去趕集用不到一個小時即可來回,人們都說那都是社會的進步。我長大后努力學習,才知道社會確實是在進步的。但那條至今還具備引流功能的水壩早已不具備通行的功能,被人們永遠地遺忘在深山老林和歷史的塵埃里。今年春節(jié)期間,我在農村待著無聊到處玩耍,我?guī)е贻p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去大壩上溜達,忽而想起媽媽二十年的對話,我知道我兒子年幼聽不懂,但我還是要對他說:人人也都無可逃地要面對一條蹇足的路途,所以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

重新回到那一年的故事上來。盡管那時候的我一心想著要是像山中的老鷹一樣,生出一雙翅膀飛越萬水千山,不用走路磨破腳就好了,但冰涼的現(xiàn)實就擺在我面前,我面前的路途同樣是翻坡越嶺,走山坳過谷口……走了不知多久才遠遠地看到在羅共村的水泥路上,有好多的三輪車跑著,來來往往地拉人,坐上三輪車半個鐘頭就可以到八寶鎮(zhèn)上,走路還需一個多小時。走到水泥路的三岔口處,有個包子鋪,正有趕集的人們買包子,我早上沒有吃早點,肚子都餓壞了,走路也沒力氣,我看著人家吃包子,流著口水,紅著臉對媽媽說:“媽媽,我肚子餓了……”

雖然天氣寒冷,媽媽走路走得勞累,背著背簍,臉上還是汗津津、紅撲撲的,她硬生生咽下口水,說:“買包子就不要坐車,坐車就不要包子,你要坐車還是要包子?”

我說:“我要吃包子,也要坐車?!?/p>

媽媽問大哥說:“你餓了嗎……要坐車嗎?”

大哥說:“媽你也餓了吧,我們要包子吧,四個包子才兩塊錢,坐車,我和弟弟小不算錢,你也要四塊呀?!?/p>

媽媽看著大哥,目光溫暖而柔和,說:“好,老大說的是?!眿寢屢怂膫€包子,把兩個給了我,她和大哥各吃一個……

當時,一輛新式的帶篷蓋的三輪車停在包子鋪門前,一個凍得臉蛋通紅的小女孩在她媽媽的攙扶下鉆進車里,后面還有一個挑著黃豆來賣的老頭,一對年輕的叔叔阿姨。上車的人我都看在眼里,我心里想著,那小女孩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我多想再看她一眼,于是不自覺地靠近那輛三輪車,媽媽非常敏捷地狠狠拖住我,三輪車分分鐘就裝滿了人,從我面前搖搖晃晃地開走了,我掙脫媽媽的控制,追著那輛三輪車跑了一大截路,直到我跌倒在路上,也沒追上快似流星的三輪車。事隔多年之后,我夢里時常出現(xiàn)雨雪天趕車的情景,大概源于這里的深刻而難忘的記憶。

按照每周一天的趕集,今天是年終的最后一次趕集。那時候,山高路長的,人們不常上街,非要等街天才去,而鄉(xiāng)鎮(zhèn)街道構造簡單,一個鎮(zhèn)子就那么幾條街。每逢街天,人流擁堵,黑壓壓的人頭,步步難行。大家都趕著置辦年貨,擺攤的貨物也很多,商販都希望年終前能把東西賣出去,安心地過個好年,勤快張亮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附加砍價的尖銳爭辯聲,過路的三輪車,面包車和小轎車一路長鳴的汽笛聲環(huán)繞在大街小巷中。媽媽背著個比她身子大一圈的竹編背簍,一手拉著我,一手撥開人群,大哥則緊跟在我們身后,當我們在人海中歷經漂泊,終于站在郵政所大門前時,看到的是緊閉的大門上張貼的公告。識字的哥哥看了看,跟我和媽媽說郵政局過年放假了。

大概已是正午,天空又飄著一些毛毛雨夾著雪絲。我們在郵電局的一個電桿邊失魂落魄地呆站著,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那時候的我肚子正餓著,我認為餓了就要吃飯,渴了就該喝水,就扯著媽媽說:“媽媽,我餓了,我們吃飯吧?!?/p>

媽媽安慰我說:“兒啊,再忍忍,等一下再去吃好嗎?”

大哥說:“弟弟,我也餓著呢,聽媽的話,再忍一會?!?/p>

媽媽欣慰地看著大哥,轉頭迷茫地看著郵電局關閉的大門,跟大哥說:“街天不是全天都開著呢嘛,怎么就關了呢?”

大哥說:“過年放假了!”

媽媽拍了一下腦袋:“對呀,放假了,那怎么辦,你爸爸寄來的錢怎么取,年貨怎么辦……”媽媽滿臉通紅,呵出冷冷的氣息。

大哥無法回答媽媽的話,耷拉著腦袋望著我。我又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我餓了……”

我可憐巴巴地看著媽媽,媽媽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大哥可憐巴巴地一會看我一會看媽媽。

媽媽帶著我們轉到另一條街去找一個遠親的舅爹。舅爹家就在這個鎮(zhèn)子上,做建材生意。舅爹他身寬體胖的小兒子李進在郵電局工作,媽媽去舅爹家,尋找保全我們安然度過年關的一線生機。舅爹家的建材店門口有很多人,大多是來買年貨的人停留休息的,媽媽把空得能裝下整條街東西的背簍放在門口,叫我和大哥候著,她一個人進去找舅爹,我拉著她手不放,她沒辦法只能讓我跟她進去,但她悄悄地告誡我一會兒不要亂說話。

瘦骨嶙峋的老舅爹在收銀臺邊坐著烤電爐,媽媽喊了一聲,舅爹看到媽媽,笑著臉說:“來趕集呢”說著從疊放的板凳里抽出一個木質四角凳,讓媽媽坐著,媽媽站得恭敬,低聲下氣地說:“小進放假了嗎?郵電局不開門了!”

舅爹說:“是啊,這不馬上就過年了呢,他在樓上看電視呢,你上去找他吧?!?/p>

媽媽出來門口,跟大哥說,你再等一會兒,我上去就來,說完牽著我的手從門面的左側鐵門上樓去。

媽媽在二樓門口擦著布滿黃土泥巴的鞋子,朝里面問候了一聲,李進望過來喊了一聲“姨”后,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蹺著二郎腿看電視。

媽媽自覺進門來,走到李進跟前,站立著說:“郵電局放假了是嗎?”

李進說:“是啊,放了幾天了!”

媽媽說:“那就不能取錢了是嗎?”

李進說:“是呢?!?/p>

媽媽說:“是這樣的,你姨夫他在外打工,不回家過年了。他寄了一些錢來,要我們到郵政去領著過年,姨今天來呢,郵政局沒開門了,孩子的新衣服,炮仗,對聯(lián)……什么都沒買……”

李進依然頭也不轉地看著電視,沉思良久說:“錢在郵政倒是跑不了,明年來取也行,就是……”

媽媽說:“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回家……”

李進轉頭看了媽媽,媽媽低頭望著自己塵土滿面的布鞋。

李進見媽媽久久站著,他的眼珠轉了半個地球,說:“要不這樣,反正我在郵局上班,我先給姨一些錢,過完年上班就幫姨把姨夫寄來的錢取了,姨上街來,抵了我那一些錢后,還剩的給你,姨看怎么樣?”

我媽媽高興地說:“那樣最好,就是麻煩你了?!?/p>

李進站起來,說:“姨,你先坐著,我去問爸爸要錢?!彼麆傄叱鲩T口,忽而問起“姨,你吃飯了嗎?”

媽媽說:“吃了吃了,你去吧?!?/p>

媽媽領著我們去鄉(xiāng)村飯店吃卷粉。服務員端來兩碗卷粉時,媽媽把從家里帶來的冷米飯,放入了大哥和我的碗里,服務員最后端來媽媽那一碗時,看到媽媽正在往大哥的碗里放入白花花的米飯,她鄙夷一笑,走了。媽媽把粘在塑料袋的米粒抖落到她碗里。我吃得很快,一下子就吃完了,大哥跟媽媽一樣,吃得很慢,不過也差不多吃好了,媽媽碗里似乎還是跟端來的時候一樣少,沒有吃得更少,她細嚼慢咽,像在品嘗山珍海味一樣。她吸了一口湯,手捂著右邊臉,顯得很痛苦的樣子,我知道媽媽的牙齒疼痛著呢,媽媽小時候并沒有刷牙,到了二十幾歲才開始刷牙,33歲的媽媽牙齒已經被蛀掉了一大半,上門門牙還缺了一顆,說起話來似乎在吹風,口齒不清。后來我踏遍祖國的萬里河山,吃遍祖國的八方美食,但我一直都只喜歡吃卷粉,其根源跟那次趕集不無關系,我也許并不是熱愛卷粉,只是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種窮苦饑餓的滋味。

從飯店出來,我們最先要去專賣衣服的那一條小街,那里的衣服大多是西裝和軍裝,就是那個時候流行的童裝。每個攤主看到媽媽領著我和大哥兩個孩子過來,眼睛雪亮起來,大聲吆喝著,像是有大生意要賺一樣。我的性子急燎,都想買了走人,可是媽媽出了奇地緩慢,瞄了又瞄,摸了又摸,放了又放,從這條街的街頭邊看邊摸邊講價,及至巷尾時,又返回來再看再摸再講價,我不斷地催她快買快走,不然回家太晚了,媽媽望著蒼天,天上布滿烏云,寒風輕輕吹著。

她下定決心走進一個本地口音的中年女人守著的攤點。攤主看到我們進來,抽出嘴巴滔滔不絕地跟我媽媽說東說西把我媽媽繞得南北不分。我一眼看中了那個男孩看中的軍裝旁邊的西服,對媽媽說:“我要那一件?!蓖瑫r,我聽到那個男孩子的媽媽說:“不買這個了,上次趕集才買了跟這個一樣的衣服?!?/p>

我相信媽媽也聽到了,她慈善地說:“好,買,大姐,把那套衣服拿下來。”

那位大媽用木托子取下來,詭秘地笑說:“這套衣服你小兒子穿著準合身?!?/p>

媽媽把衣服往我身子前后比對,然后讓我穿著上衣,在她面前走幾步,她看了又看,滿眼溢出喜歡。

媽媽問攤主:“店家,多少錢?”

攤主說:“哎呀,今年最后一個趕集日了,圖個吉利,88塊吧?!?/p>

媽媽不回答她,扭頭問待在她后面的大哥說:“老大要買什么衣服呢?”

那位媽媽領著跟我一樣大的男孩子和他的妹妹出去了,又有一位媽媽領著一個女孩進來,攤主又忙兩頭招呼。

大哥指著一邊衣架上掛著的一件紅色帶帽衫,對媽媽說:“我想買那一件?!?/p>

攤主取下來,說:“這件兩面穿的,有絨的,有防雨綢的,看天正反穿?!?/p>

大哥試穿了后,媽媽問攤主說:“多少錢呢?”

攤主說:“那件68塊不講價?!?/p>

媽媽盯著大哥試穿的那衣服,在帽子上發(fā)現(xiàn)有脫線的痕跡,線頭沒打好,還沾了點灰塵,她指著那個地方說:“你看這里,線頭都沒打好,灰塵也多。”

攤主貼近一瞥,往帽子輕輕一拍,把灰塵拍掉,說:“哎呀,這不影響,拍掉就好了?!?/p>

媽媽說:“一套西服和這件紅衫125塊怎么樣?”

攤主說:“哎呀,145塊不能再低了,已經是虧本價了?!?/p>

媽媽說:“你看嘛,我同時買了這么多,就不能多降點嘛?!?/p>

攤主說:“不能再低了。”

媽媽說:“那我們買不起了,走了?!闭f著就領著我和大哥要走了。

“行吧,125塊就125塊,趕著回家過年呢?!睌傊骷钡帽镜乜谝粽f得都不利索了。

從那攤位出來,媽媽對大哥說:“你褲子就不用買了,去年買的那件黑色的褲子,太大沒穿,放在箱子里也是新的,趕著今年穿著過節(jié)吧?!彼謱ξ覀兏鐐z說:“你們鞋子不用買了,媽媽都給你們做好了,每人兩雙布鞋,夠你們穿一年了?!?/p>

街尾一家賣女人衣服的攤位面前,媽媽投入花白柳綠木棉紅的目光,年深月久地凝望著,直到被身后尖銳的車輛喇叭聲一驚,才夢醒了似的收回目光拉著我們走出這條街。

從賣衣服的這條街道出來,路過賣玩具的巷子,我看到攤上的玩具槍,賴著不走了。媽媽知道我的心思,用力拽著我的手去菜市場,在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我雖然個頭小,但瞬間力量卻大得出奇,我用力一拉,媽媽就退步,我急著往回走,急轉過頭把在我后面一個彪悍的叔叔撞了個滿懷,還把叔叔旁邊的一個穿著繡花鞋的阿姨踩了一腳,她那雙繡花鞋鞋背紅火的石榴圖蒙上一層濕泥土,她望著媽媽,白了我一眼,沒說什么,提著一袋水果和那叔叔一起跟在稍微疏落的人群。媽媽為了避免我沖撞到人,只得放棄捕捉我,和大哥蹣跚地跟在我后面。我走到賣玩具槍的一個攤位,杵在那兒,目光鎖定在那些玩具槍上,死活不動了。

賣玩具的攤主是個肥胖而高大的叔叔,他吐沫橫飛地跟圍在他攤子邊的人介紹各種玩具槍的價格,我摸著擺在攤邊的狙擊槍,那把狙擊槍手托和手柄是暗黃色,槍管和望遠鏡是黑色,槍管很長,望遠鏡還有紅外線,那把槍深深地吸引我,前幾天我在村子里看到鄰居家的孩子拿著類似這把玩具狙擊槍在他家木架陽臺上射我家房頂上的麻雀,我也要買一支玩具槍,在我家陽臺上用這把玩具槍去射他家屋頂上的麻雀。我堅定地認為不是我渴望玩具槍,是玩具槍誘惑我,就如我鄰居家的那個小麻雀嘰嘰呱呱地誘惑著我。我發(fā)現(xiàn)大哥也被攤中間的一把黑色手槍誘惑著,不自覺地伸手去把玩,但他到底比我大一點,很快就放手了。

我指著那把槍,跟媽媽說:“我想要這把。”

媽媽一臉無奈,說:“兒啊,我們去買對聯(lián),香火……那些還沒有買呢?!?/p>

攤主對我媽媽說:“嫂子,買了吧,就88塊,便宜點,80塊給你了?!?/p>

媽媽說:“80塊,都夠我孩子買一套衣服了。”

我乞求媽媽:“衣服已經買了,給我買槍吧。”

攤主見縫扎針,把攤中間那把大哥摸過的黑色手槍丟到我面前,說:“這把20塊,收你15塊,賤賣了,今年最后一次趕集日?!?/p>

媽媽的目光熱辣地盯著攤主,攤主訕訕的笑容僵在臃腫的臉上,媽媽拉著我的手說:“我們先去買過年的東西,等會再過來,好不好!”

我甩開她的手,定在攤前,帶著哭腔說:“媽,我就要買,我不走,你給我買?!?/p>

媽媽鐵青著臉,被我甩開的手無處安放地瑟瑟發(fā)抖。她看著大哥,說:“老大,我們走,放他一個人在這里?!贝蟾缈粗鴶偵夏前殉錆M誘惑的黑色手槍,然后看了蓄勢要哭的我,準備跟媽媽走了。我看著媽媽要走了,用力拉著媽媽的手,跺著腳,尖銳地痛哭,語無倫次地亂罵,眾人甩來噼噼啪啪的目光打在媽媽充滿汗液的臉上,幾根斜劉海遮擋了媽媽灰白的臉,她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落寞神情鉆進人流中,大哥白了我一眼,尾隨媽媽鉆進人流中,媽媽故作大步遠走,但一步一回頭,始終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

攤主看我在他攤前哭鬧影響他的生意,用嫌棄的目光說我到對面的路口哭去,我極不情愿地走到一個既可以看到閃閃發(fā)光的玩具槍,又不妨礙攤主做生意的不遠不近的地方。街上的人們熙熙攘攘,這絲毫不影響我欣賞那把散發(fā)著神秘光芒的可以打死小麻雀的狙擊槍,我給那把狙擊槍取了個外號,叫小麻雀,來表示我對它的親熱。我看到一個胖小孩和他的胖老爸靠近那個攤點,胖老爸跟胖攤主有說有笑,胖小孩舉起我那把小麻雀,用他的大眼睛對著小麻雀的望遠鏡,胖手指扣動機舌,對著街上一棵覆蓋著白雪的桉樹做瞄準發(fā)射的動作。

我看著胖叔叔不知何事,急急地跑進攤位里面的屋子,攤子瞬間無人站崗。我看到攤上的玩具,被雨打濕了,沾染著點點雨滴,我極力地用目光尋找我的小麻雀,但是沒找到,我猜是那胖小孩拿走了。我靈機一動,找不到小麻雀,就拿剛才大哥看中的那把黑色手槍,趁著沒人看店,我飛一般地跑過去,一把抓著那只散發(fā)著光圈的手槍,像一條魚兒一樣溜溜地鉆進了人海中。

我找到了媽媽和大哥,他們站在那棵覆蓋著白雪的桉樹下張望著我。我不無興奮地把那把槍藏在我腹部的衣服里面,玩具槍冰涼著我的皮膚。我無比雀躍地對他們說:“媽媽大哥,你們看?!?/p>

我慢慢地把那只散發(fā)著黑色光圈,像夏天的冰棍一樣冒著冷氣的黑色手槍掏出來,給他們看。媽媽臉色沉重地說:“槍從哪來的?”

我說:“從那個攤點拿來的。”

媽媽拉著我的手,矮下身來,撫摸著我單薄的身子和通紅的臉龐,用一種異常平淡的口吻說:“孩子,媽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不能偷……”

我把手槍晃在大哥的眼前,沾沾自喜。大哥定定地看著我,一言不發(fā)。媽媽說:“把手槍還回去,你還是媽媽的好孩子?!?/p>

我耍性子,置氣著說:“媽,你不給我買,我自己拿回來,你還要我還回去?!?/p>

我直到現(xiàn)在都不愿回想那段不堪的往事,我也極度不愿意回去主演那一次趕集中最精彩最悲慘最難忘的重場戲。媽媽拉著我的手,到那個攤前,此時攤主已經回來,媽媽滿含歉意地說:“大兄弟,我的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拿了你的東西,我也教育了他,也把東西還回來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媽媽說著奪去我手中的玩具槍,輕輕地放回了攤上。

那位叔叔聳動腮幫子,摸著那把散發(fā)著冷氣的冒著寒光的手槍,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我,平靜地說:“嫂子,東西找得回來就沒事?!?/p>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能準確理解那眼神的全部含義,是失望,是憤怒,是恨鐵不成鋼,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我的品德的全盤否定?在以后的為人處世中,我一想起那個陰氣逼人的眼神,就如鋒芒在背,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仿佛經過了一個冬季,群山環(huán)繞的小鎮(zhèn)中,有大霧氣從山頂彌漫開來,把整個鎮(zhèn)子包圍起來,灰色的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人們的視線只在一條街里,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的地方。趕集的人也少了,沒人會關心我一個失落的孩子。玩具槍還回去后,我還在原來那個不遠不近的地方,站著哭著,眼睛須臾不離那把散發(fā)著冷氣的冒著寒光的手槍。媽媽拗不過我,領著哥哥去買年貨。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了,要在集市散場前把年貨置辦齊全。

攤主守著攤位,天飄著雨夾雪的時候,他進房子里拿著一把大傘過來,張開大傘,覆蓋著攤位。趁著他來來回回地出入房里,我突然故技重施,在他進屋子的瞬間,竄出來,伸手去拿那把槍。但這次卻沒有那么幸運了,我臟兮兮的小手還沒碰到手槍,就被胖叔叔一把抓住,嘴里大聲叫嚷著:“雜種……小偷……”然后一下把我摔到街邊,我整個身子滾了兩圈,腦袋撞到街邊的臺階上破了一個洞,流出血來,身子像水牛在水坑打轉似的,一片泥濘,滾成了個泥人。路人向我投來鄙夷的目光,我抱著腦袋,攣縮在地上。這時,人群中躥出一個人來,一把把我抱起摟在懷里,泣不成聲地哆嗦著,“兒啊,你怎……怎么樣了,你……沒事吧……你忍著……”

我知道我在媽媽的懷抱里,我哭著,媽媽也哭著,我們母子的哭聲在擁擠骯臟的街道毫無歸宿地回蕩著。

媽媽近乎崩潰,嗚咽地悲苦起來,雨雪落在我們身上、臉上,媽媽的淚水落到我臉上,就像雨雪一樣冷,讓我分不清是她的淚水還是雨雪。媽媽哭天搶地:“孩子他爹,你這個負心漢,一年半載不回家,留下兩個娃,讓我千辛萬苦拉扯長大,抬頭不見青天,低頭不見你爹娘,你再不回家,這家不成家了,你知道村里的流言蜚語嗎,你知道別人都說我什么嗎,說我在村里找漢子啦,說你兩個寶貝兒子不是你的種啦,不是你的,那是誰的?。俊?/p>

我媽媽撕心裂肺地哭著說:“兒啊,你腦袋流血了,你還好嗎,我們去河邊洗洗。”她抱著我,仰望蒼天說:“孩子他爹,我們的孩子……”

我斷氣般一邊哭泣一邊說:“媽媽,那個胖子說我是雜種,是小偷……”

媽媽悲痛地啜泣說:“你不是雜種,你有爸爸,有媽媽,……你的爸爸出去打工,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你買很多好玩的玩具槍……你也不是小偷,你在媽媽眼中是最好的孩子,兒啊,等下媽媽給你買玩具槍,你別哭了好嗎?”

我哭聲漸息漸止了,媽媽的哭聲縹緲遙遠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故事講到這里本該結束了,因為上述的真實而悲慘的經歷魂牽夢縈般充斥著我的整個童年時代的記憶。但是為了讓故事更加根深蒂固,枝繁葉茂,讓往事更加有血有肉,有滋有味,我有必要進行下面的講述,作為故事的結尾。

大哥遵照著媽媽的指示,買了年貨,去街尾的榕樹下守著東西,等待我和媽媽。媽媽拉著我的手從街道七拐八繞找到了大哥,我們三人相依為命,趕赴回家的路。返回的路上,如同是時間的輪回一般,讓人覺得很多事情都可以從頭再來。

從鎮(zhèn)上到羅共村,幾重山路,幾重水路,還可以看到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人們走在回環(huán)蜿蜒的小路上,過了羅共村,基本就沒人跟在后面,本村的人因為旅途遙遠,早去早回了,偶有一兩家落在我們后頭,不用多長時間也把我們超越了,翻過一座山嶺,就不見人影,遠遠地把我們甩在后頭。

天色一點一滴如下雨般地暗淡下來,水壩還沒有走完,雨雪風還是一路相隨,天徹底黑了,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暗黑夜晚,群山影影綽綽,荒草小道兩邊的樹木像無數個暗影,陰森恐怖。我夾在中間,打著電筒,照應前后,電筒突然卡的一聲沒了光亮,三人全部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媽媽著急說:“兒啊,怎么把電筒關了?!?/p>

哥哥戰(zhàn)栗說:“弟,快打開手電照路?!?/p>

我驚慌地說:“我沒關,它自己關的,會不會是早上媽媽把它摔壞了?!?/p>

壩里的水黑黝黝地汩汩流動著,泛起悠悠的聲音和深谷的大河流水撞擊石頭發(fā)出的澎湃的聲響混雜在一起,夾帶著遠近無人的暗淡恐怖。連綿的群山被疾風掠過,產生了無數個聲音,像是樵聲,像木鳥啄枝,像猿猴啼哭,野狼長嚎,又像山鬼嘶鳴……聲音十分的神秘莫測,讓我十一分的擔驚受怕。

手電突然砰的一聲亮起來,我們又恍恍惚惚,踢踢踏踏地邁開了輕聲的腳步。我不知者無畏般高興地說:“媽媽,還有人在砍樹,還有人在我們后面。”大哥一向沉默寡言,他不接我的話,只顧認真走著。媽媽自顧著趕路,過了半晌,顫抖著說:“別說話,注意趕路。”

峰回路轉之后,村邊那棵古老的千年榕樹已經近在眼前,我歡樂地對媽媽說:“到家了,為什么后面砍柴的人沒跟上我們呢?”

媽媽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到了這里,我們才算是到家了?!?/p>

大哥對我說了一句:“弟弟,你覺得誰會在晚上砍柴呢?”

媽媽笑著說:“夜里砍柴的傳說,我講給你大哥聽了,沒跟你講過,你不知道。”

媽媽雙手頂著背簍的底部,聳聳肩膀,邊喘著氣,邊娓娓地跟我們說那個故事。傳說從前村里有個男人,為了尋找失蹤的妻子,越過深谷里的大河,誤入那一片后來村里人盡皆知的臭名昭著的原始森林,那片原始森林仿佛深淵一樣幽僻孤寂,日照不進,人跡不至,充滿古怪而神秘的氣息。男人在林里迷失方向,走了方圓十幾里,四周始終圍著相同的卻又似是而非的纏滿藤枝蔓葛的參天大樹。男人沒有再出來,從此沒人再敢進去那片樹木成精的原始森林。男人失蹤的那天黃昏,河中的秋水意外暴漲,烏黑的洪水席卷著斷木,枯葉,破筏,滾滾而流,淹沒了岸邊的生靈。男人回不來了,家里人焦灼了一晚上,第二天約著全村人一起滿山找了大半月,始終沒找到,不久以后,村里人在初一,十五,三十這幾天的晚上路過那片原始森林的對岸這一邊大壩時,開始聽到樵聲陣陣,徹夜不絕,村民們說,那是男人在砍伐樹木,開辟道路,尋找妻子……

我聽了媽媽講的故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幼小的心靈顫抖不已,被嚇得要哭出來。每當我回想起村中那些至今無法理解的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會神經錯亂般不知所措,如同二十年前的我一樣驚惶不安。

媽媽接著說:“剛才你說聽到砍柴聲的時候,你不知道媽媽有多驚怕。如果沒有你們,媽媽不知道該怎么辦?!?/p>

我以為媽媽年紀比我大,人比我大,膽子也比我大,卻也一樣害怕,我說:“我最小,我最怕……”

媽媽說:“是人都會害怕的,都是人與人相照為膽,人與人相依為命。所以人為什么要成家立室,我和你們爹為什么希望你們快點長大,有出息,就是害怕有一天父母老了,不在了,你們有媳婦了,一起去面對讓人害怕的事情的時候,才不會感到那么害怕?!?/p>

我和大哥似懂非懂地沉默不語。媽媽又說:“以后你們長大了,再大的風雨,也要記得回家。天底下的路有千萬條,但回家的路只有一條,天底下的人千萬個,父與母只有一個……”

過了那可棵被村里的年輕人看作是愛情的象征,被當作在仲夏月圓之夜幽會的固定場所的千年榕樹,再走百來步,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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