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索
正月未到,雪就匆匆下了下來,斷斷續(xù)續(xù),飄飄灑灑,整整二十多天。這是在吐魯番,年降水量6.3毫米的地方。世界變了模樣,從未有過的模樣: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記憶中,少年時的春節(jié)下了一場雪,中年開始時的春節(jié)也下了一場雪,都不怎么大。今年的冬雪,卻讓我和所有吐魯番人驚詫不已。連綿不斷的雪下了這么多天,細(xì)細(xì)碎碎,飄飄忽忽,天陰陰晴晴,世界咋會這樣?走在降雪的地面,咯吱咯吱咯吱,松脆的雪上有柔軟的感覺,又有生脆的聲響。原野一片空白,白茫茫。獨(dú)自一人走在故鄉(xiāng)荒涼的田地里,沒什么聲音,遠(yuǎn)處的山巒隱隱約約,越發(fā)覺得孤寂。老榆樹還是我們兒時的樣子,沒有絲毫的規(guī)矩生長著,無聲無息的樣子。這個雪天的春節(jié),成為永久的記憶,對于這個時代和每一個人。
這場雪,一個勁地下著,從元月14日晚20點(diǎn)左右直到初三的上午,直到現(xiàn)在。散散地,懶懶地飄著雪。窗前的石榴花開了兩朵,紅艷艷的可愛,先開的那朵已吐出了皺紗的絮,好似新娘的紅裙,在窗外飄落的雪花映襯下,分外的嬌嫩可人。
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從武漢傳來。大年二十九夜時多數(shù)人并不以為然,大年三十氣氛驟然不同起來,感染的人不斷增加,根源清晰起來,又與野生動物糾結(jié)不清,武漢封城了。年夜飯家人在一起相互祝福,也相互提醒,向外地的親人祝福叮囑。初一不再走家拜年,只有家人。初二在單位值班,妻子下鄉(xiāng),隔幾天我也下鄉(xiāng)了。這難得的雪啊,會殺死遙遠(yuǎn)而迅猛的病毒么?我們都會以為,是我們彼此的堅守,期盼雪國的持續(xù)。大概是吧,雪依然在下,每一個晨曦。
這雪還在飄,三十夜啊,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前天,我去母親的墳上,給她老人家問好,雪下得好大,我和兒子找不到路了,多走了不少路,還是兒子提醒,又折返回來。母親在那里,還在微笑,我卻木訥了,不知道向她說些什么,腦子一片空白。沒人來過,雪下了一層,又一層,墳上是雪,戈壁雪茫茫。曾經(jīng)多次以為會流下淚來,卻沒有,只是獨(dú)自一人的時候。在雪下的那個世界,至少可以是溫暖的,可以是無憂無慮的,不用再為兒孫們擔(dān)心,那小心翼翼的焦慮,和不停的叮囑,至少可以靜靜地看著我們,靜靜地聽雪的聲音,倘若雪不停地下,在這寂寞的戈壁,至少,不必嘮嘮叨叨家中瑣瑣碎碎的事情,也至少不用擔(dān)心這病毒的肆虐。
在這個雪的世界,我還是在想,春天雪化的時候,大地又是黃土,戈壁又回歸戈壁,雪變成了水,能否滲透到地下?這干旱的土地,能否生出一片嫩綠?能否長出一樹春天,也好讓我不在雪地長跪。我不會祈禱,只是祝福您。我和孩子,永遠(yuǎn)在祝福,有一片安寧的土地和綠色陪伴您,藍(lán)天,白云,以及您故鄉(xiāng)的星星。
雪還在下,似乎失去了理性和目的,它已不知道自己的故鄉(xiāng)在哪里。吐魯番的盆地留下了它,安寧了它的心吧。住下來,不停地滋潤干涸的戈壁以及無數(shù)的靈魂。我們在一起,無所畏懼,就像我們曾經(jīng)遇過的一切。
世界一片空白,銀白。往日喧囂而熾熱的火焰山,沉寂了下來,在霧氣繚繞中裹上了雪衣,卻更加的高聳,仿佛在這個陰冷的冬日,山在長時的雪天里長高了,更近了,寧靜了,甚至于遮擋了更遠(yuǎn)處、更高大、更神秘的天山。
在這個冬天,世界變了模樣,生活的軌跡有了變化,在獨(dú)自堅守的空間與世界里,變得更加的堅韌與理性和勇敢,以不負(fù)那些依舊挺直脊梁救苦救難的人們,直面這雪域的國度,以及危難的遠(yuǎn)方。人們的思緒回到了過往,但我們是堅韌的,就像我們的民族堅韌了幾千年一樣,亦如遠(yuǎn)處的雪山,巋然不動,只是多了一份寂寞堅守與堅韌的挺拔。我們知道,持續(xù)的雪天,對于吐魯番而言是一種難得的相遇,我們牢記,我們的信心、艱難而緊張的時日也會成為記憶,畢竟,春天已經(jīng)不太遠(yuǎn)。
我在想,這個下雪的春節(jié),以后再不會重現(xiàn),只是雪可以不斷的下到地面,第二年葡萄更健康的生長,碩果累累,農(nóng)人喜悅的笑臉隨處可見。這樣的春節(jié),不會再各自獨(dú)守或天各一方,可以想見的是,家家戶戶,闔家團(tuán)圓,燈火明亮,歡聲笑語。我也在銀色的世界里,踩著柔軟的積雪,老家一屋的爐火,一屋的溫暖,一屋的親人在等我,等愈來愈近的雪地腳印和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