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杏如
西北大學(xué)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有了意識。
我仿佛置身在一片黑暗的沼澤地里,我一直在黑暗中奔跑,不知疲倦地奔跑,最后停下來仍舊是在黑暗里。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不知道時間是如何流逝的,我只知道我停停歇歇,不停地走著跑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武?!?/p>
一個女人的聲音,像一陣風一樣拂過我耳畔。我張著嘴無聲地吶喊,但那個聲音沒有再出現(xiàn)過。
我無聊地數(shù)著數(shù)字,等我數(shù)到第15823個數(shù)字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出現(xiàn)了。
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跑著,她一定在那,只要找到她我就能離開這該死的地方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跑得越來越吃力,快呼吸不過來了。
“阿武,今天陽光很好,開春了,花園里的桃樹都開花了?!?/p>
那聲音仿佛出現(xiàn)在四面八方,我只有兩條腿,根本跑不過它,只能像條離了水的魚,癱在地上聽她說話。
后來我知道,我是林武,她是我的妻子。
“林夫人,大少爺情況怎么樣了?”
“老樣子,我每天都會跟他說說話,但沒什么回應(yīng)?!?/p>
“大少爺腦部受傷有淤血,壓迫到了神經(jīng)才導(dǎo)致全身癱瘓,病人還是有意識的,只是辛苦家屬?!?/p>
“哪怕三年五年,我都會陪著他的?!?/p>
“看來外界傳言說你們要離婚都是假的?!?/p>
“那些記者慣會造謠,不用在意,陳醫(yī)生先做檢查吧?!?/p>
兩人的談話戛然而止,只剩叮叮當當?shù)钠鞑呐鲎猜?,我閉著眼躺在黑暗里思考。
妻子是多么愛我,她每天中午都會過來,跟我說以前的事,除了她再也沒人來跟我說過話,我得努力醒過來,不能讓她難過。
“大嫂,我回來了?!?/p>
“阿文?你這么快就回來了?!?/p>
“沒想到大哥出了事,我趕緊把國外的工作交接了趕回來?!?/p>
“阿武要是知道你有這個心,也不會再繼續(xù)跟你鬧了?!?/p>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氣走大哥……”
“他就是太沖動,公司股份分配確實刺激到他了,但車禍與你無關(guān)。你呀,性子太弱了。跟你哥明明長得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脾氣卻完全相反。”
“我是林文,大哥是林武,一文一武,看來爸取名時很有先見之明?!?/p>
“一年不見,倒是感覺你活潑多了。你也別把什么事都放在心底。趕回來也累了,我去安排給你接風?!?/p>
……
那是我弟弟林文,我是林武。
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他們走出房間。
不對,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
長期生活在這個封閉感官的環(huán)境里,我唯一的樂趣就是聽外界的動靜,所以我對語氣和情緒十分敏感。
我弟弟的語氣有些不對勁,竟然有一絲竊喜。他顯然不像妻子所說那么軟弱,我一出事他就出國,一定是他!為了公司股份把我撞成了植物人,我得醒來,我得告訴妻子,林文是個惡魔!
我感覺到周圍的黑暗褪去了一些。我伸出手,已經(jīng)能隱約看到一點手掌的輪廓了,看來我還有救。
妻子仍舊日復(fù)一日地來跟我說著話,有時候沒有能聊的了,她就會捧著書給我讀。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十分平靜,感到一股從內(nèi)而外的喜悅,一遍遍地沖擊著我的靈魂。
弟弟林文也會過來,我厭惡他假惺惺地關(guān)心,我的妻子看不穿他的面目,但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堅信這些都是偽裝。
“三年了,林武,你是不是徹底醒不過來了……”
我的妻子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難道是想放棄我了?
我感覺到一陣恐慌,想要沖出黑暗,周圍的黑暗已經(jīng)像一層黑霧一樣了,我相信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醒過來了,求求你,不要放棄我。
“當年我還沒畢業(yè)就跟你訂了婚,我知道你家大業(yè)大,娶我要面臨多大的壓力,我也感謝你把我拉出深淵。”
我對妻子說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總覺得發(fā)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似的。
“可你為什么要打我呢……我知道你能聽見。你醒著那么強壯,我反抗不了,可你現(xiàn)在躺下了?!?/p>
我怎么會打老婆!不可能,那一定不是我!我和弟弟長得一樣,你肯定認錯了!
“那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我好想殺了你,是阿文把我拉了出來,如果我當初嫁的不是你?!?/p>
“照顧你三年也算仁至義盡,咱們就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不是這樣的,別走!我跪在地上無聲地哀嚎。
“賤人!原來你早就和林文這兔崽子好上了!”
“林文?”
“好好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誰!老子是林武!是你的丈夫!”
他是林武!那我是誰?我是林文嗎?我為什么會躺在這里?
仿佛有一張女人在流淚的臉龐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好像知道了我為什么會躺在這,但又好像記不清了。
我有點不想醒來了,耳邊充斥著女人的哭喊和男人暴怒的打罵聲。我重重地倒在黑暗里,原本淡薄的黑霧逐漸深沉如墨汁,慢慢把我侵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