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華
春節(jié)前,廖家的女兒廖雨嵐從深圳開了一輛嶄新的奔馳車回來。這一天,父女都有空,廖雨嵐就說要拉老廖出去兜兜風(fēng)。老廖退休后迷上了攝影,喜歡拍這個城市風(fēng)格各異的建筑物。三亞這個旅游城市,各種異域風(fēng)情的建筑物也多。于是,他對女兒說,如果要兜風(fēng),那你就拉我去海棠灣拍一組超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建筑吧!拍攝了海棠灣畔幾處造型新穎的現(xiàn)代建筑,最后來到了建在這里的一座大型免稅商場。
這也是老廖想要拍的一幢特色建筑。拍完了這家瓊南最大的四瓣造型的免稅商場的建筑外觀,女兒提議說,我們進去逛逛。老廖于是隨著女兒進到了商場去逛。商場很大,節(jié)日期間涌來的外地游客很多。這里有眾多的賣進口皮包、香水、化妝品的柜臺。
二人轉(zhuǎn)了一圈之后,似乎也沒有什么想要買的東西。接下來,老廖隨著女兒走到了商場的加水站。女兒去買了兩杯咖啡。父女二人就坐在加水站前的坐椅上小憩。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著海藍色工作服的女保潔員,推著一輛保潔車緩緩地走了過來。廖雨嵐一眼就認出了走過來的人是她的小學(xué)同學(xué)藍海瓊。她于是站了起來,熱情地和這個小學(xué)同學(xué)打招呼。
寒暄之后,當(dāng)保潔員的藍海瓊就問廖雨嵐,說,你也是來這里購物的嗎?廖雨嵐說,不,我是陪我老爸過來拍一些海棠灣的建筑物。老爸是攝影發(fā)燒友,喜歡拍攝一些有異域風(fēng)情或者是超現(xiàn)代的建筑。
她們聊了幾分鐘。藍海瓊注意到廖雨嵐隨肩掛帶著的是一只紅色的手包,于是就問她,你這包包是什么品牌?廖雨嵐說,沒有牌子。但是是真皮的,質(zhì)量還不錯!也就三百塊錢。蘭海瓊推心置腹地說,你也看到了,這里賣的都是些進口的、名牌奢侈品。這些東西的價格都貴得嚇人!廖雨嵐感興趣地問她,海瓊,你每天看著那么多人,花幾萬塊錢買一個皮包,幾千塊買一瓶香水,會有什么樣的感覺呢?藍海瓊說,在我看來,買這些奢侈品牌包包的人就是在燒錢,圖個虛榮唄!這些東西嘛,傻瓜才會去買!每天看著一大群傻瓜搶著去買這些奢侈品,我心里就樂!
一個打工妹居然會這樣笑話有錢人?這話說得讓廖雨嵐聽了很無語。
春節(jié)期間來三亞的人和車太多。在返回三亞的路上,各種轎車幾乎擠滿了路面。在出海棠灣的路口,幾乎一路上都在堵車。廖雨嵐的車開開停停。她于是就和坐在后排座位上的父親聊天。
出外工作的這些年,廖雨嵐從社會的底層開始打拼,靠著自己的勤奮和才智,從一個普通的酒店服務(wù)生升到了酒店的高級主管。其中的艱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傊?,一路就是這么艱難地走過來了。忽然想到十二年前,她大專畢業(yè)剛出去工作,當(dāng)中學(xué)教員的父親在把她送到三亞車站、準備登上開往深圳的班車時,對自己說過的話:女兒啊,不管你以后混得如何,你都要保持自己的人格的尊嚴。那怕就是混到了拾荒的境地,你的同學(xué)開著奔馳車停在你的身邊,你也要能優(yōu)雅地和人家敘敘舊!
那一次,坐在開往深圳的大巴車上,廖雨嵐一路上很長時間都在想著父親的這一句話。她想,老爸為什么要說這句話呢?她也知道,父親這話是讓她保持人格尊嚴??梢粋€人,要是真能達到老爸所說的境界,那該要有多么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
如今,一想到以往的這件事,廖雨嵐就扭過頭去問坐在后座的老廖,說,老爸啊,你還記得當(dāng)年你送我到三亞車站,坐車去深圳時,在車站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嗎?老廖淡淡地回道,這么多年了,我說過那么多的話,怎么知道你指的是那一句呢?廖雨嵐提示他說,就是那句,您教導(dǎo)我,就是混到了拾荒的份上,有同學(xué)開奔馳車停在我的跟前,我也要優(yōu)雅地跟別人敘舊。
老廖想了想,說,哦,我說過這話嗎?廖雨嵐說,你說過的!老爸你當(dāng)年還真有點哲學(xué)家的范啊。老廖聽后,顯得有點得意,笑了笑,說,做人嘛,是要有一種人格的尊嚴。特別是女孩子。當(dāng)然,今天的情況是巔倒了。你一個白領(lǐng),能平等的、真誠的對待一個身份是底層、藍領(lǐng)的保潔員同學(xué),這也是一種境界。
廖雨嵐說,老爸,你還沒有搞清楚我想要說的是什么。我其實想要說的是,如果我達到了你所說的那種境界,我和我剛才遇到的那個女同學(xué)的境界比起來如何?
老廖不解地問她,你是要怎么個比法呢?廖雨嵐說,那時,你不是假設(shè)我處在一個拾荒者的地位,要能優(yōu)雅地和開奔馳車的、也就是和有錢有勢的同學(xué)平等說話。這個境界嘛,我覺得也不過是不亢不俾,把自己和對方擺放在一個平視的、平等的位置上。而我的這個同學(xué),她在跟我聊天,提到有錢人買奢侈品的時候,甚至語氣都顯出了輕蔑。她說,每天看著這一幫幫傻瓜花高價去買這些奢侈品,她心里就樂!你說,她的這種心態(tài),不但不是把雙方放平了,甚至是一種俯視。你覺得她的這個境界如何呢?
老廖一直在沉思,沒有開口說話。
正在開車的廖雨嵐說,老爸,問你呢,你怎么不說話了?
其實,老廖心里也一直都在想著這件事情。他心里想,要不要跟女兒說,其實你的境界也不高!當(dāng)然,說這話會讓女兒掃興。至于女兒的同學(xué),情況好像有一點點復(fù)雜。那女孩是沒有從消費稅收、個人努力、個人能力的角度去看待那些比她強、能擁有奢侈品的人。她顯然是流露出對這個社會財富分配不公平的妒嫉的、不滿的情緒。
妒嫉當(dāng)然不好,但現(xiàn)在這社會、這貧富懸殊就公平嗎?總之,有一些是她個人視野的局限。有一些是社會問題。雨嵐那叫海瓊的同學(xué)是沒有看到她開的這輛奔馳車。女兒專門去買這個品牌的車,會不會就是因為自己當(dāng)年自己說的那句話,所以今天要在他的面前擺顯呢?如果是這樣,女兒也太淺薄了。
他也聽到了雨嵐的同學(xué)問了她身上掛的包包什么品牌?同學(xué)肯定會覺得和雨嵐是同一個階層的,所以說起話來才沒有什么顧忌!但老廖也看出來了,女兒雨嵐用這種口吻說話,內(nèi)心肯定是覺得她這個同學(xué)有點阿Q的成份。他并不欣賞女兒的這一點!他覺得,女兒現(xiàn)在至少不應(yīng)該用輕佻的語氣去評說人家!
廖雨嵐好像對父親老廖長時間的沉默有點不滿了,提高了嗓音說,老爸,我在問您話呢!老廖沉吟一會,才對廖雨嵐說一句,你在說到那你個藍海瓊同學(xué)時,口吻都已經(jīng)是居高臨下,已經(jīng)是嘲諷了,還讓我怎么說呢?
廖雨嵐從轎車的后視鏡中看了正在沉思的父親一眼,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