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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父親回家

2020-11-20 01:40■宋
長江叢刊 2020年19期
關(guān)鍵詞:老弟姐姐母親

■宋 丹

一大早,曉峰的姐姐用瓷碗蒸了兩個雞蛋。她特意沒給太多水,這樣蒸出來的雞蛋就比較干,且表面微微凸起,看上去很有些蛋糕的模樣。她別出心裁地把胡蘿卜切成又窄又薄的小片片,在蒸蛋上擺出“八十”的字樣。一個頗具創(chuàng)意的“生日蛋糕”就制成了。曉峰的姐姐給它拍了照片,發(fā)到家庭群里。

而曉峰正在漢陽醫(yī)院陪護父親——父親剛剛用過早餐,靠在床上休息。老人頭發(fā)稀疏,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無神。大半個臉被呼吸面罩蓋住,急促的呼吸讓面罩的橡膠皮鼓起又收縮……曉峰看看表,離醫(yī)生查房還有段時間,就到衛(wèi)生間洗手。曉峰邊洗邊默念“七步洗手法”,用紙巾擦干手,掏出手機噴上酒精消毒,然后回到父親床邊準備翻看新聞。這時聽到手機“叮咚”一聲響,打開微信,就看到了姐姐發(fā)的照片。曉峰并沒意識到姐姐制作的“蛋糕”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只是覺得很有意思,就遞給父親看。

“幾號?”父親瞇縫著眼有氣無力地問。由于隔著呼吸面罩,父親的聲音顯得更加模糊不清。

“1月30號?!睍苑寤卮?。

“農(nóng)歷?!备赣H有些急,激劇地咳嗽起來。然而,并沒有痰。

曉峰想了想,想不起來。他知道眼下是在春節(jié)期間,可這個春節(jié)啊,過得哪有一絲半點兒節(jié)的味道?又哪有心思去關(guān)心過到了節(jié)的哪一天?他用手機查了查,說:“正月初六?!?/p>

“你媽的生日?!备赣H說,他做了個手勢,要曉峰把床再搖高點。

“干什么?要去衛(wèi)生間?”曉峰問。

父親搖搖頭,指了指曉峰的手機。曉峰明白了,父親是要給母親打電話。

曉峰蹲下身子輕輕搖,床背像高射炮的炮筒緩緩升起。父親雙手撐床,用力挺著腰背,想把身子坐直。但這個在平時看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卻始終無法完成。他放棄了努力,頹然倒在床背上,沮喪地看著曉峰。曉峰張開雙臂,攔腰合圍抱著父親,把他的身子扳直。父親本就瘦弱,這才半個月時間,體重又輕了不少,即便他不能配合曉峰的動作,曉峰也沒費太大力氣。

曉峰拿起手機要撥號,父親擺擺手制止了他。父親把手放到呼吸面罩上,要將面罩取下來。曉峰說不行。父親很生氣,用力拉。曉峰無奈地搖搖頭,幫他取下面罩。父親靜靜地坐著,慢慢調(diào)整氣息,積蓄力量。他覺得大概好一些了,扭頭看向曉峰,點了點頭。曉峰撥通母親的電話,說爸要跟您說話,然后將電話交給父親。父親又定了定神,再積蓄力量,對著話筒大聲說,生日快樂!這四個字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發(fā)音清晰,中氣十足。母親在電話里講了什么,曉峰不知道,只聽父親說,嗯嗯,我很好,你們都要好!說完,父親急急掛斷電話,雙手無力地垂下來,手機丟到被子上,臉已憋成醬紫色……

曉峰的姐姐和母親在家里“對峙”。

姐姐精心制作的生日蛋糕,母親堅決不吃。

“你爸還在醫(yī)院住院,我哪有心思過生日!”母親說。

“我費力做了一場,您總得給點面子撒?!苯憬闳鲋鴭?,把手機遞給母親看,“群里都在祝您生日快樂呢,喲,還有紅包!”

“都不講良心!”母親板著臉,把手機推開。

“媽,您這就冤枉我們了啊?!苯憬阊b作很委屈,“爸的病要治,你的生日也要過啊。怎么就不講良心了?”

母親嘆口氣。

“你爸住院有半個月了吧?”隔一會兒,母親問。

“嗯,爸是1月15日去的醫(yī)院。前列腺炎,老毛病,沒什么大不了的。”姐姐說。

“85歲,也算高壽……”母親喃喃自語,“唉,你爸這次怕是回不來了……”

“媽,您瞎說什么呢?!”姐姐跺腳道。

母親低著頭抹眼淚,不再做聲。

曉峰的姐姐也躲到衛(wèi)生間抹眼淚。她心亂如麻:父親于1月13日開始發(fā)熱,小便解不出來。15日,他提一個小包獨自走進漢陽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為前列腺發(fā)炎,收治入院。此后,一直高燒不退。1月20日,CT檢查顯示父親肺部感染,轉(zhuǎn)入呼吸內(nèi)科病房。1月24日確診為新冠肺炎——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往年的大年三十該多么熱鬧啊,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年飯,看春晚,發(fā)紅包,致祝福,歡快祥和,其樂融融……哪像今年,武漢封城,父親確診,一大家11口人被分割在6個地方,年夜飯沒了,更無心看春晚,無心調(diào)笑嬉鬧,家庭群里,悄無聲息……

父親的來電打破了僵局。母親聽父親說話聲音洪亮,心情好多了。姐姐乘機哄母親把蛋糕吃下。

“媽,看一下電視吧?”吃完蛋糕,姐姐說。

母親搖頭。

這讓曉峰的姐姐大惑不解,看電視曾經(jīng)是母親唯一的消遣,可自打武漢封城以后,母親再也不看電視。好幾次她擔心母親無聊,提議要打開電視,母親總是抿著嘴,咬著牙,使勁地搖頭。

謎團在數(shù)日后解開。

那天,曉峰的姐姐刷微信,看到一則消息,是關(guān)于解放軍星夜馳援武漢的。姐姐告訴了母親。她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沒當多大個事兒。這些日子,手機上滿是各地醫(yī)療隊援漢的消息。沒想到母親聽后眼睛一亮,一直緊繃的臉松弛下來,說,我要看電視。從不知政治為何物的母親竟然看了新聞聯(lián)播。當她看到解放軍在機場整裝待發(fā)的畫面時,裂開嘴笑了,說,解放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對于人民子弟兵的無比信任,是曉峰的父母那一輩人特有的情感!

姐姐這才恍然大悟,一直以來,母親是害怕看電視?。‰娨暲锩刻觳婚g斷播放關(guān)于新冠肺炎的新聞,那一個個連日暴增的數(shù)字、那一幅幅緊張悲催的畫面,無不讓人心驚肉跳。雖然他們從未對母親講父親確診的事,母親也不曾問過。但精明的母親一定感覺到了,只是雙方都在刻意回避,不去點破罷了……姐弟三人只能眼見母親整日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很少吃東西,面頰一天天凹下去,憂心忡忡,卻無能為力……

這以后,母親精神明顯好轉(zhuǎn),飯量增加,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走路也輕快起來。

2月1日,曉峰和老弟接到醫(yī)生通知,市里決定騰空漢陽醫(yī)院,所有在院病人都要轉(zhuǎn)入相關(guān)定點醫(yī)院?!澳愀赣H將轉(zhuǎn)到金銀潭醫(yī)院,接病人的車馬上就到,請做好準備?!?/p>

這個消息,讓兄弟倆喜憂參半。金銀潭醫(yī)院是武漢市傳染病??漆t(yī)院,儀器設(shè)備先進,技術(shù)力量雄厚,近期又有解放軍陸軍軍醫(yī)大學及上海、江蘇、福建等地醫(yī)療隊千余名醫(yī)護人員馳援進駐,其中不乏國內(nèi)一流專家。所以,他們相信,父親到金銀潭醫(yī)院后能夠得到更加專業(yè)、有效的治療,這是可喜的。憂的是,同時患有前列腺炎的父親身上插著尿管,行動極其不便;手又抖得厲害——吃飯時,一雙筷子便在碗里亂戳,敲得瓷碗叮叮作響,就像節(jié)奏急促而混亂的打擊樂,飯菜吃不到嘴里,還弄得滿鋪蓋都是——住院期間,父親的一日三餐都由姐弟三人喂食。到金銀潭醫(yī)院后,父親將接受完全隔離的治療,那么,父親的吃喝拉撒誰來護理?沒有他們在身邊,父親會不會覺得孤獨無助?

還有,父親會不會同意轉(zhuǎn)院,他們又該怎樣跟父親解釋?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明確告知父親他被確診為新冠肺炎的事。

兄弟倆猶豫著。

“直接說吧。你說?!毖劭磿r間不等人,老弟下了決心。

曉峰點點頭,走到父親床頭。

“爸,跟您說個事兒?!睍苑逍⌒囊硪淼卣f。

“你講?!备赣H微閉著眼半靠在床上,聽見曉峰說話,把眼睜開,扭頭看向曉峰。

“醫(yī)生說要轉(zhuǎn)院?!睍苑逵^察著父親的表情。

“什么時候?”父親的平靜超乎曉峰的意料,仿佛他早已做好了準備。曉峰心里一疼。

“馬上?!?/p>

“好。”父親側(cè)了側(cè)身子,要起來。

“別慌,等車來?!崩系苴s緊上前,把父親的身子扶正,同時攏了攏被角。父親畏寒,肩頭不能露在外面。

“爸,到了那里,您要聽醫(yī)生的話?!睍苑逑胫赣H即將獨自面對一切,鼻子發(fā)酸,又叮囑道。

“嗯?!备赣H點點頭,乖巧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

“爸,有一點您一定要記住?!睍苑暹€是不放心,“吃飯、喝水、上廁所,都要找護士幫忙。不舒服也要跟護士講,不要硬撐著。萬一摔著碰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父親緊閉著眼,沒回應(yīng)曉峰的話,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曉峰滔滔不絕地說著,父親突然問:“你媽和你姐呢,還好吧?”

“都好,您放心。”曉峰愣了一下,老弟已搶先回答。自父親住院以來,一直是曉峰姐弟三人輪流護理父親,且姐姐付出更多。父親確診為新冠肺炎后,姐姐心急火燎,加上長期疲勞作戰(zhàn),竟然發(fā)起燒來。兄弟倆再也不敢讓姐姐到醫(yī)院。姐姐發(fā)燒的事兄弟倆沒有告訴父親,但一直堅守在醫(yī)院的姐姐突然幾天不露面,父親不會不覺得異常。至于母親,父親每天都要問一聲是否安好的。

“唉,活到最后,成了家里的罪人。”父親不做聲,好半天,突然喃喃自語。

“瞎說什么呢,什么罪人?”曉峰和老弟說。

父親搖搖頭,不說話,眼角滾下一滴淚珠。

一晃,父親轉(zhuǎn)入金銀潭醫(yī)院已10多天。

這期間,姐弟三人隔天會給父親打電話。只是,父親這兩年聽力急遽下降,如今又戴著呼吸機,聽不太清他們說話,往往他們問東,父親答西。所以每次與父親的通話,不過是電話兩頭的人自說自話而已。但他們還是堅持打。他們要從父親的聲音里,判斷父親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也要讓父親知道,家里人都關(guān)心著他,他不是一個人在與病魔作斗爭。

更多的關(guān)于父親的信息來自于父親的管床醫(yī)生。管床醫(yī)生姓王,曉峰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見過面,但從電話里,感覺她是一位溫和、善良、有責任心的中年女性。她差不多每隔兩三天就要與曉峰通一次電話,介紹曉峰父親的身體狀況、治療情況等。從王醫(yī)生那里,曉峰了解到:父親肺部炎癥沒有明顯好轉(zhuǎn);指血氧飽和度在高流氧狀態(tài)仍不到90;患有多種基礎(chǔ)性疾病,預(yù)后不太好;近來情緒比較低落,食欲不佳;有次自己爬起來上廁所,差點摔倒……

“那怎么辦?”曉峰很焦急。

“這個病,主要靠自身免疫力,精神狀態(tài)很重要……要多打電話……”

“電話經(jīng)常打??伤宦牥?,耳朵也不好……”

“那就寫信。很多家屬給病人寫信,效果很好……”王醫(yī)生建議。

姐弟三人接受了這個建議,并商議由曉峰來執(zhí)筆?!熬褪歉习至牧奶炻?,用書信的方式?!苯憬阍谖⑿爬镎f,后面還加了個“微笑”的表情。

曉峰會心地一笑,眼前閃回出這樣一組鏡頭:夕陽下,暑氣漸消。一條蜿蜒的鄉(xiāng)間小路,路邊有農(nóng)田和池塘;路的盡頭,是一條小河,河畔柳樹成行。一對父子在小路上散步。父親約摸四十來歲,身材高大魁梧;兒子只有十來歲,瘦瘦精精。他們邊走邊興奮地聊著什么,時而大聲爭辯,時而蹙眉凝思,時而開懷大笑……

這對父子,當然是曉峰和他父親。孩童時期,父親就是通過這種平等的、散步聊天的方式,教給曉峰知識與人生的道理。那一個個場景,每次回憶起來,總讓曉峰感到溫馨,臉上禁不住浮出笑容。

“爸:”曉峰微笑著,提筆寫道。但他剛寫了一個字,眉頭就緊蹙起來,手中的筆如有千鈞。他的思緒,再一次游離開去。

有多久沒給父親寫信了呢?

曾經(jīng),他和父親間的通信是熱烈而頻繁的啊!

那是初中畢業(yè)后,曉峰到武昌縣讀師范,當時交通不便,他極少回家,父親便改用筆談,亦即書信的方式,與他聊天。

曉峰的父親當了一輩子老師。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他顯然很懂得因勢利導并對子女在不同的年齡段施以不同的教育。曉峰讀師范時,剛滿15歲,年紀尚小且初次離開父母,對陌生環(huán)境頗不適應(yīng),內(nèi)心惶恐,時時想家,這個階段父親給曉峰的信,便多以生活上的關(guān)照為主,凡衣食住行,莫不細致入微,反復叮嚀;待到二三年級,則多談人生、理想、治學,強調(diào)做人需堂堂正正,為學需癡迷堅韌,行事需腳踏實地。

曉峰至今保存著父親寫給他的所有書信,時不時拿出來看看,對自己的人生仍有指導意義。父親走后,當他再次翻閱這些信件時,有了新發(fā)現(xiàn):父親寫信,多用毛筆,一紙行楷,筋力老健,頗有風骨;偶有用鋼筆寫的,則歪歪扭扭,字跡混亂,顯然是手抖的緣故。父親手抖的毛病,在曉峰印象中,有10多年了。而且,父親的手抖有個很奇特的現(xiàn)象,即是手握毛筆穩(wěn)而有力,而握鋼筆則抖動不止。曉峰無法解釋其中的緣由,但推測父親的手抖,是年紀大的緣故。現(xiàn)在看來,父親的這個毛病,至遲在中年時期就有了,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愈發(fā)嚴重。

讀師范期間,對于父親的來信,曉峰都是回復了的,且有時會主動給父親寫信。這從父親給他的信中可以尋到線索。只是,寫給父親的信都不曾保留,信中他對父親說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至少證明,那時他與父親的書信交流,是順暢、輕松而愉快的,一如他們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散步聊天。

參加工作以后,父子間交流漸少,責任在曉峰。父親一定是有話要說的,尤其是曉峰調(diào)至武漢的某個市直機關(guān)且擔任了一點小小的職務(wù)后,父親更是擔心曉峰走歪路,每有家庭聚會,不免要告誡一番。這種談話顯然難以輕松,總是把餐桌的氛圍搞得很緊張。而作為告誡對象的曉峰,往往又心不在焉,甚至顯現(xiàn)出不耐煩——所以,每次談話,都是父親欲言又止,旁敲側(cè)擊,終至半途而廢。幾番下來,父親便重新祭出“筆談”的法寶,把要說的話寫進信里——“人老了,不免嘮叨,望兒不厭其絮瑣?!毙诺闹黝}也是永恒的:“望兒做到獨善其身”“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

這段時間父親寫的信,曉峰都讀了,且收藏了,但沒有回復,甚至沒有任何形式的反饋。

在曉峰看來,父親的想法離這個時代隔得太遠,他那一套馬列式說辭酸腐而陳舊。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能夠說什么呢?

對此,想必父親非常失望吧?

“我老了,再也管不著你們了?!迸紶?,父親哀嘆。

他再也不給曉峰寫信。

父子間這種特殊的交流方式,就此終結(jié)。

“哥,你磨唧什么呢?快寫啊!”老弟的聲音把曉峰的思緒拉回來。他想了想,決定撿緊要的寫。

爸:

您一定要堅強,配合醫(yī)生做好治療,有困難找護士。媽媽很擔心您,盼望您早日回家。

寫完他把信遞給老弟看。老弟說,就這些?太簡單了!

“不能太長。長了老爸看得累?!睍苑褰忉尅?/p>

“爸一生為人自持,性格剛強,生怕麻煩別人。但他現(xiàn)在生活不能自理,沒有護士幫助,吃喝拉撒都成問題。那句‘有困難找護士’太簡單了,要再強調(diào)一下?!崩系苷f。

曉峰想了想,又寫:

非常時期,兒等不能環(huán)侍您的左右,實為無奈之舉?,F(xiàn)在金銀潭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就是您的親人,他們會竭盡全力照顧您。我們知道您一向怕麻煩別人,但您想過沒有,小的事情如果不跟護士講,不尋求幫助,則可能釀成大的禍患。到時不僅您吃虧,也會讓醫(yī)生護士更受其累吧?這一定非您所愿。

老弟點頭認可。曉峰把信發(fā)給姐姐看。姐姐提出,要幫助父親解心結(jié)、樹信心。曉峰又寫:

爸,肺炎感染并不可怕。醫(yī)生說您的各項指標都在好轉(zhuǎn),要不多久,就可以出院呢!

我們都很好,媽媽也很好。盼望您早日康復,一家人團聚一起,其樂融融。

信末落款署姐弟三人的名字。信送到住院大樓的門口,寫上父親的姓名、樓層、床號,由“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轉(zhuǎn)交。

在后來的電話中,父親說他收到了信。“我聽話,好好治療。”他在電話里說。

父親的病情似乎也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2月19日下午,他分別給曉峰的媽媽、姐姐、老弟及曉峰打了電話,問每一個小家庭每一個人的情況,聽到他們回答都好時,父親說,那就好,那就好!他說話的聲音洪亮,語調(diào)輕松,好像卸下了千鈞重擔。

曉峰姐弟三人覺得,這是那封信收到的效果。

曉峰的手頭保存了一份2020年2月22日的《長江日報》,上面登載了如下消息:

1、習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疫情蔓延勢頭得到初步遏制,全國疫情發(fā)展拐點尚未到來。

2、陳一新督導檢查方艙醫(yī)院、隔離點:建好方艙醫(yī)院是為了更好治病救人。

3、王忠林再度暗訪社區(qū)封控管理:發(fā)揮各級黨組織作用,打好疫情防控人民戰(zhàn)爭。

4、40家機構(gòu)同時開工,日均檢測量達1.4萬份:武漢市核酸檢測存量全面清零。

5、新增出院數(shù)首超新增確診數(shù),空余床位增多。

……

顯然,武漢的疫情防控已走過了最初的慌亂與無序,開始向好的方面發(fā)展。不出意外的話,在不久的將來,疫情終將得到控制,等到春暖花開時節(jié),人們將走出封閉的小區(qū),自由擁抱大自然。

然而,這一切,曉峰的父親看不到了。

就在這一天,曉峰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新型冠狀病毒,這個陰險、狡詐、兇狠的病毒,在武漢已經(jīng)看到抗疫勝利的曙光的時候,殘酷地、無情地奪走了這位八十五歲老人的生命。

一切來得那么突然。

2月20日上午,曉峰的父親因血氧飽和度一直徘徊在80左右升不上來,轉(zhuǎn)入重癥監(jiān)護室。

2月22日下午四時半,曉峰接到重癥監(jiān)護室通知,父親于下午4時15分心跳、呼吸驟停,正在實施搶救。

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曉峰舉著手機呆呆地定在那里,面色煞白。

半個小時后,醫(yī)生再次給他打電話,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沒把人留住……

曉峰眼前一黑。他的世界崩塌了。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時,子女、家屬都不在身邊,孤單,寂寞,沒有告別……在父親走后居家隔離的日子,曉峰和老弟每念及此,就痛心不已。

他們想到了送父親去金銀潭醫(yī)院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十點多鐘才到金銀潭醫(yī)院。這里地處郊區(qū),黑暗中幾棟孤零零的樓聳立在院落里。曉峰和老弟攙扶父親下了車,準備送他去病房。一名穿防護服的中年女子像門神一樣守在住院部大樓前,“里面是感染區(qū),不能進?!彼f?!拔腋赣H行走不便。”兄弟倆解釋。“有人下來接的。”她又說。兄弟倆停下來,她讓他們退后。他們遠遠地看著父親。父親靠著墻,身形瘦弱,薄得像一張紙,仿佛一陣風就會吹倒。這曾經(jīng)是我們的山啊,那樣高大、魁梧、身姿挺拔——兄弟倆不由黯然神傷。父親扭頭看著他們,眼里滿是不舍、無奈與無助。他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張開口。

過不久,一名男子從樓里走出來,喊曉峰父親的名字。父親應(yīng)了一聲,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低聲說著什么。隨后,他從樓道里推出一輛輪椅,父親艱難地挪動著身子,想自己坐上去。但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實在是高難度的,他趔趄了一下,幾乎摔倒。曉峰和老弟一驚,急奔上前,立刻被中年女子喝止。男子伸手扶住曉峰的父親,又喊中年女子幫忙,一起把父親搬上輪椅。男子推著輪椅往里走,進到樓內(nèi),父親又回頭看兄弟倆一眼……

這是父子三人最后的凝望。這一望,即是告別。

一別成永遠。

“早知道這樣,那天該好好陪陪爸。”老弟懊悔地跟曉峰說。

曉峰還想到了父親在2月19日打的那一通電話。由此他相信,父親對自己的離世是有預(yù)感的。他抓住了生命中自己還能把握的僅有的時光,攢足力氣,給家人打了最后的電話。是的,那不是回光返照,那所謂的“聲音洪亮”,是父親刻意“做”出來的,為此,他耗費了所有的精力。

那天,父親在聽說全家都安好時,如釋重負地說了兩遍“那就好”。這句“那就好,那就好”,成為他留給家人最后的話。

他是帶著對家人的無限眷念走的??!

清晨六點半,曉峰舉著傘走出家門。豆大的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傘面上,讓傘變得沉重。一陣風吹來,呼地把傘掀起,扯得他接連后退幾步,雨點砸在面頰上,又冷又疼。他惱怒地爆了句粗口,使勁穩(wěn)住傘,同時攏一攏外套,把自己包緊。經(jīng)過小區(qū)門口,志愿者從帳篷里出來給他量了體溫,驗看了健康碼,這才放行。路邊,一輛黑色CRV眨著眼,他拉開車門坐進去,跺著腳說,好冷,好冷。老弟沒理會他,對駕車的外甥說,不早了,走吧。

汽車在空曠的大街上悄無聲息地向前疾駛,就像行進在青藏高原的無人區(qū),又抑或,城市還在睡夢中沒有蘇醒。平常這個時間,街頭早已喧鬧起來,到處洋溢著勃勃生機:馬路上,汽車排成長龍,喇叭聲此起彼伏;電動車在汽車的夾縫里叫囂著左沖右突,蜿蜒蛇形;騎自行車的最為狼狽,他們的非機動車道被占,只好搖著鈴鐺跑到馬路當中,搖搖晃晃間險象環(huán)生。路邊的小吃店、早點攤聚滿了人,食客們或坐或站,手捧一碗熱氣騰騰的熱干面,開始了一天的幸福時光……那該是多么活色生香的人間煙火氣息?。】墒?,自打1月23日封城以來,武漢這座千萬級人口的大城,就進入冬眠,靜止,凝固,空闊,寂寥,了無生氣,一如眼前所見。

這一天,是2020年3月27日,曉峰的父親離世的第35天。

他和老弟帶著外甥去接父親回家。

七時許到漢口殯儀館,雨依舊纏綿地下著。工作人員在接待大廳門前搭起雨棚,長長的一溜,蜿蜒著,像送別的長亭。是的,這里本是送別的地方,是生者與逝者的最后告別地。然而,今天,所有的來人不是為了告別,而是為了迎接,迎接孤獨地待在那黑色暗格里的逝去的親人。人們簇擁在雨棚下,手里拿著待驗的資料,跟著隊伍緩緩向前移動,表情木然,沉默無語。

兩個小時后,曉峰抱著骨灰盒來到3號廳的骨灰領(lǐng)取窗口。工作人員在桌上鋪了一塊黃色金絲邊的紅綢布,再把骨灰盒搬到紅綢布上擺正。他問了曉峰父親的姓名,轉(zhuǎn)身去取骨灰。不久,他捧著一個鼓鼓的黑色綢布袋子過來?!斑@里面,裝著我父親么?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化作了一捧灰呢?”看著漆黑的布袋,曉峰不覺悲從中來,眼淚禁不住在眼眶里打滾。工作人員要將骨灰放進盒中,曉峰說別忙!他搶過骨灰抱在懷里。

“爸,您答應(yīng)過我們要好好治療的啊,怎么說話不算話呢?”手捧父親的骨灰,曉峰喉頭哽咽,欲哭無聲。

老弟也眼角濕潤,他抹了抹眼睛,輕聲說,哥,讓爸安歇吧!

曉峰定一定神,把骨灰交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雙手接過,輕輕放入白色大理石骨灰盒,蓋上盒蓋,揭起紅色綢布,對角系好,再捋一捋,讓綢布平整些,他后退一步,對著骨灰盒鞠一躬,然后雙手捧起骨灰盒遞給曉峰。曉峰把骨灰盒抱在懷里,說,爸,我們回家。

眼淚再也禁不住,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兄弟倆把父親安葬在漢陽的扁擔山公墓。因為這個公墓,這一帶的地名叫做“永安堂”。墓地背依巍巍青山,前方了無遮攔,據(jù)說,這樣的地形,風水不錯。

這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葬禮”,只有三個人參加,沒有鞭炮鳴響,沒有香燭繚繞,沒有紙錢紛飛,只有父親寫下的那本薄薄的《記憶》作為陪葬,只有一片片菊花花瓣紛紛灑落在冰冷的墓石上。

爸,您安息吧。我們會經(jīng)常來看您。兄弟倆帶著外甥跪地叩首,默默禱告……

4月4日,清明節(jié)。上午10時,曉峰坐車行進在沿江大道上。車來車往。這是封城73天后的武漢,已然漸漸蘇醒。突然,防空警報拉響,凄厲嗚咽;路口所有方向的信號燈都變成紅色,奔跑的車輛全部停下,喇叭齊鳴;隔著防洪墻,傳來輪船的汽笛聲,悠長,厚重。曉峰下了車,站在路邊,垂首默哀。周邊也有不少人走下車來,連同行人一起,駐足默哀。

整整三分鐘。

爸,您看到了嗎,武漢,這座漸已解封的城市,現(xiàn)在為您,為所有在疫情中逝去的生命,再次停滯三分鐘。

不僅是武漢,在北京、上海、廣州,在雪域高原,在瓊崖海角,在中國所有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同樣的場景在呈現(xiàn)。

天安門下半旗,新華門下半旗,中華人民共和國所有駐外使領(lǐng)館都下了半旗……

這是以國家的名義,為一個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逝者舉行的祭奠活動。

這一刻,江水嗚咽,山川悲鳴,億萬同胞淚飛如雨。

爸,您孤獨地離去,“葬禮”又是那樣的簡單,現(xiàn)在有了這個國家的儀式,您在天之靈,能夠得到一些慰藉嗎?

爸,愿您安息!在另一個世界,再無病痛!

宋丹,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楚天樂道騎行團團長。騎行過川藏線、丙察察線、青海湖、太行山、大別山、武陵山等,徒步墨脫。作品散見于《長江叢刊》《幸?!贰段錆h作家》《琴臺》等刊物。著有長篇散文《線飄札記》《從橫斷山到喜馬拉雅——藏南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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