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
奶奶總喜歡將時間和萬物封存在這口老壇里。
“奶奶,這壇泡菜還要多久?。俊币幌肫鹉撬崂毕滔愕淖涛叮胰滩蛔∠胪低荡蜷_那封存了許久的蓋子。環(huán)顧四下無人,我小心翼翼地蹲下,小手伸進壇沿的水里,摳起壇蓋,仿佛就在一瞬間,那股酸香滲進我的鼻腔,襲擊著這陰暗里的每一寸空氣?!笆遣皇前焉w子打開了?快合上?!蔽亿s緊松開手,這碎響似是要將盛夏的蟬鳴擊碎。
泡菜是尋常人家再普通不過的食物,可就是這種尋常,讓家家戶戶的味道各有千秋。奶奶的泡菜少了些許辛辣的滋味,清爽可口,只要嘗上一口,嘴里的香味便久久不能散去。
壇子里的食材定要當下的應季蔬菜,從不從集市上購買,屋后的院子里種了些許符合時令的蔬菜,從未打過農(nóng)藥,滿是大自然的芳香。將這些時蔬切成條塊狀,在院子里晾上兩天,略微脫去水分。它們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可奶奶的老壇,可以賦予它們新的生命,奶奶不喜用玻璃壇,定要沒有裂紋、壇沿深、沒砂眼的陶壇。奶奶手頭的陶壇已經(jīng)有了一些
年頭,似乎從我記事起,那些總放在角落里的壇子便在那兒了。奶奶堅信,只有用這種老壇子才能有獨有的味道。
在壇子里倒上煮沸的涼白開和鹽,將晾好的時蔬塞進壇子里,上面碼上幾塊蒜瓣、幾勺小米辣和泡椒。最后請出酵水,有了它,整壇泡菜才能呈現(xiàn)出爽口的酸味。將壇蓋合上,壇沿注滿清水,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時間,似乎有著期盼的夏天才能真正稱之為“夏”,這是一件時間的藝術(shù)品。在陰暗的角落里再一次展現(xiàn)它的風采,是在幾個月之后。如玉般的時疏分泌出大量乳酸,壇沿口不時冒出氣泡,“咕嚕咕?!?,那是時間劃過的聲音,那是生命的再一次綻放。
“奶奶,我都等不及了,還要多久?。俊?/p>
“小饞鬼,莫急啰,到時候盡你的興吃。”
時間似乎被這壇泡菜拉得很長,很長。在漫長的等待過后,終于,它們的美味被世人窺探。早已褪去了翠綠的外衣,更多了些成熟與穩(wěn)重。我用手指拈起一塊黃瓜塞進嘴里,輕輕一咬,酸爽的汁水不住地往外滲,迅速侵占我的整個口腔,在這陰冷的角落,我酸得直打寒顫。
似乎這距離真正的料理還有些距離,但只要配上米飯、面食、魚、肉,便可讓原本單調(diào)的食材,別具一番風味。奶奶最愛的搭配是泡飯佐泡菜,既不失泡菜的風味,也不會讓它過于單調(diào)。以泡菜開始一天的勞作,這樣的生活,奶奶過了大半輩子。
臨行前奶奶用罐子將新盛的泡菜裝好:“上次你們做的那壇泡菜都起白膜了,肯定是打開太多次了,下次我去城里再給你們多做一壇?!卑职趾凸霉妹坎投茧x不開奶奶的泡菜。奶奶,似乎把味道深植在每一個子女的心中,無論在哪,心中所指仍是家的味道,也許這是每一位母親的本能吧。
“先別急著走,我去給你們摘些茄子?!?/p>
“媽,真的不用了,上次給的家里還囤著呢,你們留著自己吃?!?/p>
“我和你爸都是半截身子進了土的人,能吃多少?你媽種的菜都是沒打農(nóng)藥的,你們少在外面買……"
眼看著迫近黃昏,天空的藍與黑之間模糊了它的界限,星河里的點點辰光逐漸暗淡。奶奶佇立在壩上揮手向我們告別,我仍不愿相信,這一別竟是永遠。在以往的許多年,似乎只有賦予了期盼的盛夏才令人回味,如今再也沒有人能復制出那壇中的美味,奶奶帶著它的味道在模糊中愈行愈遠,最終消失在晝夜之接的黑暗中。
奶奶的時間,永遠封存在了那口老壇里。
(湖南省益陽市第一中學 指導教師:甘健)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