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宇東
老實說,我吃過野味。我青少年階段,經(jīng)常吃。野味都是我自己弄來的。
那時,天空總是瓦藍(lán)的,只要不下雨。我們幾個小伙伴在林子里,扯起彈弓,一齊發(fā)射。當(dāng)子彈用的尖利石子,打得樹冠里一頓嘩啦啦響,接著草叢里“啪”的一聲響。這一定是哪只鳥兒中彈,掉了下來。我們遇見了在山里打野兔子、抓蛇的大人。我們拿鳥跟他們換野兔子,也是可以的。
菜土里最常見的野味,便是青蛙。棉花球浸濕了,當(dāng)餌,拴在垂著小白線的小木棍上——也有小伙伴直接用小土蛙的腿當(dāng)餌的。小木棍抖一抖,棉花球似一只潔白的飛蛾,在菜土里翩翩起舞。如果菜地晃動起來,那便是青蛙來捕食了。一般,我一個小時就能釣到二十來只青蛙。山塘里的魚,都是野生魚,還有野生的鱉。釣竿放下去,如果扯不上來,那要么是鉤子掛到水草了,要么是被鱉咬住了。這個時候,人蹦到水里,順著魚線一路摸索下去。眼睛一睜開,在水里看到的或許就是一只慢慢蠕動的土鱉。
那時候,父母親任由我們到大自然里去找這些溫順的野味。其實父母還有一層想法,讓我們在學(xué)習(xí)之余到山野里去撒野,享受野趣,順便帶點野味回來。
年長一點,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種山野活動并非野趣,與伏羲時代的漁獵生活并無不同,用原始的工具,獵殺野生動物。換用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干擾大自然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在食物鏈上旁逸斜出一條罪惡的食物鏈。只是我沒有獵殺蛇、竹鼠、野豬、刺猬等更珍貴的野生動物而已。
其實,野趣不是這樣的。野趣與野味無關(guān),是山野的情緒,是與自然和諧相處中的一種體驗,是在野外自然風(fēng)光中的情緒。到山里、菜土里、池塘邊去玩,去親近自然,親近苔蘚,親近黑螞蟻,親近紅棗樹或者桑葉樹,親近小溪谷,親近透亮透亮的池塘以及池塘下的大蚌殼,與它們產(chǎn)生情感上的交流。這才是野趣。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到過很多的原始次森林。那一次在湖南綏寧自然保護(hù)區(qū),下山的時候,在半山腰,一條近兩米長的蛇,在落葉滿地的山坡上把身子抬起很高,距我們大概兩米,朝我們吐著信子。我們被唬住了,站著不敢動。它突然轉(zhuǎn)身,順著山坡往下跑走了。那身子在半尺厚的落葉上滑過。一連串的沙沙聲,極其柔軟,聲音美妙至極。這樣的野趣,我一直記憶到現(xiàn)在。
湖南的借母溪,那是在森林里的一條大馬路一樣寬的小溪。一聲驚雷響,溪里的螃蟹,就從淺淺的溪水里爬出來,上岸,往大石頭縫里躲起來。個小的蟹,指甲大,殼兒青綠色;個大的,黑魆魆的。人從整條溪穿過去,需要八個小時,還不能長時間歇腳。當(dāng)?shù)剞r(nóng)民說,向晚的時候,毒蛇就出來了,會趴在林子里的小徑上。我們在小徑上等了好一陣子,想遇見它們,又害怕,在天快黑的時候還是離開了。我想,這便是野趣吧。如果這個地方?jīng)]有它們,哪會有這樣的遇見以及情緒。
所以,我覺得,野味這個詞,應(yīng)該要列為滅絕的詞匯。野生動物,不是野味。野生動物在山野,野趣才會在山野。如果野生動物成了野味,哪來的野趣。
到山林里,找一找樅菌、地皮菌、馬齒莧、馬蘭頭,或許這個時候正有一只灰灰的野兔子,在你的身后愣頭愣腦呢。野趣也是可以食用的,給你綿長且特別的回味。食野味,不如食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