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旭霞
介休素有“三賢故里”之稱,在介休人眼中,在介子推、郭泰、文彥博三賢之下,能數(shù)得上第四賢的就是宋廷魁了,這是張頷先生生前說過的。
宋廷魁其人
宋廷魁,字其英,號竹溪,別署竹溪居士、竹溪山人、了翁,生于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介休張良村人。父宋邦和,“雍正丙午舉人、孝廉,幼生怙恃,育于嫂郭氏,事嫂如母。每有疾即侍,湯藥唯謹,俟愈始安。及嫂亡,哭泣盡哀,期年不宿于內(nèi)。建家廟,春秋祭奠。及忌辰,輒泫然流涕,以為不逮事父母也?!保ㄇ濉で“妗督樾菘h志》卷十·孝義)。宋廷魁卒年不詳,據(jù)其作于乾隆丙午年的《七十七初度詩》,可確定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宋廷魁仍在世。
錢仲聯(lián)《中國文學大辭典》載:“宋廷魁,清代戲曲作家,號竹溪居士,汾州人,生卒年不詳,主要活動于雍正、乾隆年間。擅長詩詞古文……”宋廷魁少負才俊,好友李文炳評其“為詞章下筆敏妙,縱橫不羈”。除戲曲作品《介山記》,國家圖書館古籍部現(xiàn)藏其《竹溪山人詩文鈔》五卷,凡二冊,古籍善本部存《雪籟集》手稿一冊,還有一部二十萬余言的《鶴鳴集》尚未發(fā)現(xiàn),張正仁稱其“驚句逼人”“揮灑風生”“絕世吟”。
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同時,宋廷魁兼工書畫,尤精于畫竹,所以以竹溪居士自居。
在介休市連福鎮(zhèn)張良村現(xiàn)存有乾隆年間修建的宋廷魁故居,雖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滄桑,但整體保存較為完整,建筑外觀雅致,結構精巧,設計考究,裝修、雕刻簡潔大氣,處處閃爍著傳統(tǒng)建筑的獨特魅力。村中至今流傳著這樣的佳話:時年慕名向宋廷魁求學、求畫、求字的名人雅士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捐資修廟建府者。在此期間,在宋廷魁宅院附近和村子周圍,先后建起宋廷魁家族祠堂兩所及觀音堂、三官廟、魁星樓等建筑。
在介休坊間,流傳宋廷魁創(chuàng)作了《粉妝樓》,這與事實不符,何以有此訛傳,不得而知。而且傳有宋廷魁與乾隆權臣和珅交好,《介山記》與宋廷魁名聲不能遠布,與和珅垮臺有一定關聯(lián)。這些雖是風傳,但從其活動交游來看,似未必是空穴來風,惜年湮世遠無從考釋。
《介山記》的形成與傳播
《介山記》是清代一部重要的戲曲作品,曾廣泛流傳,時人評價甚高。其劇敘演了“介休三賢”之介子推的故事。千百年來介子推為歷代文人學者乃至普通百姓歌詠傳唱,介子推諸事不論是史實也好,傳說也罷,千載之下已化為民族的精神血脈并與介休緊密相連,如歷代文士官員到介休后寫下無數(shù)追懷介子推的詩歌,介休人民長期以來由介子推事所形成的民俗……這種在歷史長河中形成的一種無形卻又強大的文化精神已深深融入介休人的血液。長期生長生活于斯的宋廷魁正是在這樣的精神滋養(yǎng)下創(chuàng)作了《介山記》。這部扎根于介休文化土壤的傳奇劇作無論曲詞和內(nèi)涵都是介休千年文脈的一種傳承。
《介山記》最早寫成并“脫稿”于乾隆五年(1740年)之前,初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文人中間“轉(zhuǎn)相郵致,轉(zhuǎn)相說項”。乾隆十四年(1749年)春后,經(jīng)周樸齋譜曲后,“始付伶人以行”。至此以后,《介山記》與作者宋廷魁的聲名遠播,索要原稿閱覽者日益增多。乾隆十五年(1750年),宋以付梓事托付去南京經(jīng)商的內(nèi)弟康子陽,但據(jù)《介山記》卷首孫文龍的“附識”判斷,該本最早刊刻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F(xiàn)山西大學圖書館、國家圖書館、首都圖書館諸刻本皆為同次刊行的本子。
介子推事最早記載于《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后經(jīng)過《離騷》《韓非子》《呂氏春秋》《莊子》等潤色后,介子推的故事情節(jié)逐漸豐富發(fā)展了“割股啖君,賦詩言志,抱木燔死”等情節(jié)。《史記·晉世家第九》記敘介子推事沿用了《左傳》《呂氏春秋》的基本框架,但剔除了抱木燔死這一較具傳奇和虛構性的情節(jié)。然《史記》之后有關介子推之死的記錄更傾向于抱木燔死之說,劉向《新序》、桓譚《新論·離事》、蔡邕《琴操·龍蛇歌》都有記載。至此,介子推的故事逐步從史官敘事的領域進入到民間文學、民俗學的范疇。元人狄君厚創(chuàng)作雜劇《晉文公火燒介子推》可看作是介子推的故事進入戲曲的首次嘗試,并且此劇本把介子推的故事與寒食節(jié)習俗聯(lián)系起來。
明末馮夢龍《東周列國志》是一部歷史演義小說?!蹲髠鳌酚嘘P介子推的敘述200余字,《東周列國志》擴充為1600余字。至此,介子推的故事經(jīng)過2000多年的發(fā)展,結合了歷史、民間傳說,與民間習俗聯(lián)系了起來,從史官敘事逐步發(fā)展到文學創(chuàng)作,故事內(nèi)容日臻豐富,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稏|周列國志》成書后的一個多世紀,宋廷魁作傳奇《介山記》,以傳奇這種較長篇幅敘演介子推的故事。
《介山記》全劇二十四折,分上下兩卷,為當時戲曲劇作的一種通行規(guī)制,其曲詞和內(nèi)涵都達到了一種雅俗共賞的目的。李文炳在序中稱“第見逸氣虹流,真精蟠結,結構謹嚴,詞意雋雅,蒼涼之際仍帶煙霞……”“是書幾于打到詞場,踢翻文案矣”。散文大家方苞評價“則見其修詞立格,亦不出元時諸家之藩籬,而其詞義新驚,則實有一段精光不可磨滅之氣”。孫人龍從自己作為“視學”官員的角度來評價《介山記》“是有功于世道人心的”。其眉批有“評氏繁多,不及詳載”之語,足見《介山記》在當時流傳之廣泛。
《介山記》作者創(chuàng)作思想和受眾傳播思想高度契合、互相一致,“精光不可磨滅之氣”的實質(zhì)內(nèi)容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忠孝廉義”的精神之氣,因此“有功于世道人心”?!督樯接洝肥莿?chuàng)作手法集大成之作品,成為“舉諸家之要義,概括而成”的一部佳作,主要體現(xiàn)在介子推成仙,同時淡化了文公焚山的情節(jié)。事實上,文公所焚之山只是一座沒有介子推的空山,這樣的結局類似于梁山伯與祝英臺幻化成蝶的結局,以此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安慰和思想上的升華。
《介山記》刊刻于南京,曲詞風雅,未曾發(fā)現(xiàn)在北方傳唱,筆者想當時乃昆曲興盛之時,疑譜以昆曲唱于南方,然而,這僅僅一家之揣疑,尚有待考釋。
書畫情緣
宋廷魁精于書畫,北京瀛臺石刻曾有他的書作。介休博物館藏其草書橫披《后赤壁賦》,書法唯美艷麗,用筆酣暢,其濃淡枯濕,斷連輾轉(zhuǎn),粗細藏露皆自然流轉(zhuǎn),若龍蛇飛動,故有一種汪洋恣肆之感。其落款為“癡谷老人宋廷魁”。介休人更為熟識的是宋廷魁的“云臥”二字,洪山源神廟現(xiàn)有此木刻匾額。行書有魏碑風,結體謹嚴,渾厚且端莊,漆以紅底色,金字,尤顯華美莊嚴。起首為壬辰榴月,推算概為1772年農(nóng)歷五月,落款為竹溪之題。
明清時期的畫家極青睞“元四家”,宋廷魁宗法于元代畫家黃公望。黃公望,自稱浙東平陽人,陶宗儀《輟耕錄》稱其“本姓陸”,出繼溫州平陽黃氏為父子,因改姓名,字子久,號一峰、大癡道人。他曾參加主張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全真教。他的《富春山居圖》平淡天真,畫之靈動、灑脫皆發(fā)于筆端,又出于胸次,似乎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這合乎道的自然本性,也合于“大癡道人”的真意?!逗蟪啾谫x》“癡谷老人”這一自稱,流露出宋廷魁的道家思想,他修得道家何重境界不得而知,但從中可管窺其理想人格。介休源神廟壁上曾有過他的石刻竹畫,幾竿青竹雄秀挺拔,竹葉疏密有致,遒健清勁,極具飛動之感。
他的《國色天香》花鳥畫為墨色紙本,迎風招展的牡丹從石后穿插而出,其中兩朵染墨,一朵僅為線描,一只鳥兒引頸俏立于石上,幾葉蘭草蓬勃于石旁。畫面清新雅致,線條秀勁,骨意含蓄,皴擦點染平實中顯清奇,渲染恰到好處。畫面有一種高雅清靜的境界,有明清時期典型的文人畫特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