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
臘月二十九傍晚,從大隊部剛回來的張前進趕緊拿出梯子開始掛燈籠。等他將右邊的紅燈籠也小心翼翼地掛上,扶正,他看了看左邊那只,都在緊挨第一塊磚的磚縫下,應該在一條線上了。他慢慢下了梯子,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門洞,輕輕按了下開關,門外剎那間就一片通紅。
他來到門外,看著一左一右兩個嶄新的紅燈籠,心里高興的不得了,他久久不愿離去,像是欣賞一對藝術品。這對燈籠是他四年前買下的,專等姑娘要回來時才掛。那幾年春節(jié),他一直掛著舊的,原因是就他一個人在家,用半新不舊的對付對付,年就過去了。
閨女已經(jīng)五年沒回來了,他很想他的閨女。前幾年姑娘說不是值班就是說買不到車票,盡管年年他都和閨女視頻幾次,但他覺得那不算,隔著屏幕,缺了暖和勁。上個月,閨女說他也想爹了,今年春節(jié)一定會回來,而且在十天前就早早定好了車票。想著明天就要見到閨女,他心里就熱乎乎的。
他進了屋,開始剁羊肉。羊是自己親手喂的,這羊肉絕對綠色食品,明天他要為閨女做一鍋她最愛吃的鹽煎羊肉。
第二天中午,他開始熬羊肉。肉香終于出來了,他嗅了嗅,自言自語道:“真香”。他想:閨女吃了,一定也會夸的。他又開始做羊油燴土豆絲,這也是閨女的最愛,一想到傍晚就能見到閨女,他做起菜來特別帶勁。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電話來了,他按停了電磁爐,洗了洗做菜的手。這個來電提示歌曲是他專門下載的,曾經(jīng)那十三年的志愿兵生涯他總是忘不了。電話是閨女張彬打來的,他趕緊劃開接聽鍵:“爹!”
“唉!閨女你走到哪了?快到家呀不?要不?我一會到村口去迎接你吧!”張前進笑著答應一聲,接二連三地問。
“爹,對不起!”
“怎么了?”
“回不去了?!?/p>
“你誤車了?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怎么還丟三落四的?”
“爹,不是我誤車,是我壓根就沒上車。”
“發(fā)生啥事了?你不是早就跟我說買上票了,難道你沒買?”
“買了呀!”
“那是因為啥?”
“爹,您知道武漢發(fā)生的事嗎?”
“知道呀?!?/p>
“您還記得我在部隊干啥的嗎?”
“知道呀,醫(yī)科大畢業(yè)后你就當了兵,在部隊當軍醫(yī)呀?!?/p>
“爹,我也報名申請去武漢的醫(yī)療隊了?!?/p>
“批了嗎?”
“今天下午剛批,明天就去武漢。爹,對不起,今年又不能回家陪您過春節(jié)了?!?/p>
“沒事!閨女,今年不能回不是還有明年嗎?明年回也是一樣。”
“嗯!爹,您多保重身體,您的腳不利索,平時少走點路?!?/p>
“沒事!閨女,你就放心吧,咱老山前線下來的人沒有孬種。倒是你,也要上前線了,要多保重。”
“沒事的爹!我會照顧自己的,我們醫(yī)療隊有兩個隊員還沒我年齡大呢……”
父女倆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接完電話,張前進來到外屋,看著妻子的遺像,他坐在椅子上陪妻子嘮嗑:“彬兒要去武漢了,愿你在天之靈能夠保佑她平安回來。她那性格像你,就像你十七年前抗擊非典時一樣,在第一時間就報了名……”
大年初一,全省啟動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作為城中村村支書的張前進和村干部一道開始排查,他的大嗓門一次又一次出現(xiàn)在宣傳防疫的大喇叭聲中。
夜深人靜了,張前進睡不著,就來到大門外,他看著那一對亮亮的透著吉祥的大紅燈籠出神,那燈籠也仿佛在對著他說話,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女兒。起風了,燈籠開始輕輕地搖弋,就像是對著他微笑,安慰他一般。
抬眼望去,遠處的一對對紅燈籠將各家門口照亮,他的心,也就逐漸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