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翔宇
城市是一種人類聚居的模式, 具有非常復雜的結構, 關于城市的研究一直以來也是非常重要的領域, 對歷史上城市形態(tài)的復原也屬于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 在歷史城市復原的研究中, 除了文獻記載、 地圖、 考古資料等材料外, 當下城市的形態(tài)同樣也是復原城市歷史形態(tài)的重要依據。 這就引起了一個疑問: 為什么在經歷了近代的巨大變遷后, 研究者仍可以利用當下的城市復原歷史的城市?
解答這個疑問需要從近代城市的發(fā)展上尋找答案。 在傳統(tǒng)與外來各種勢力的影響下, 近代中國城市依托運河、 鐵路產生了商埠或租界區(qū), 自發(fā)型新城區(qū), 規(guī)劃型新城區(qū)等新的城市地域。 與此同時, 老城區(qū)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留, 因而可以成為復原歷史城市的依據。
這種現象在近代上海、 天津等口岸城市較為明顯, 并得到了深入的研究。 通商口岸城市的新城區(qū)在經濟發(fā)展、 城市建設、 對外交流、文化娛樂等諸多領域的發(fā)展水平都迅速超過了老城區(qū), 成為近代城市生活的核心。 而相比之下, 大部分城市在近代形成的新城區(qū)發(fā)展水平有限, 并不能完全取代傳統(tǒng)的老城區(qū)。
值得注意的是, 除了約開商埠與租界之外, 近代中國也出現了為數不少的自開商埠。 其中一些自開商埠在新城區(qū)迅速發(fā)展的同時, 老城區(qū)也沒有立刻衰落。 這些城市中, 濟南的發(fā)展具有一定的代表性。19 世紀末到20 世紀初, 為了應對德國人在山東的擴張, 主政山東的袁世凱設計了一系列的新政。 袁世凱離任后這些新政由他的繼任者進一步實施, 依靠膠濟鐵路與津浦鐵路建立的濟南商埠就在這一時期于濟南舊城區(qū)之外建立了起來。
較早從城市史的角度對近代濟南城市變遷展開敘述的是美國學者鮑德威, 他于20 世紀70 年代曾著?中國城市變遷: 1840—1949 年山東濟南的政治與發(fā)展?一書。 如書名所示, 作者站在政治史的角度敘述近代濟南城市變遷, 按照政局變化將濟南城市的發(fā)展劃分為19 世紀晚期、 清末新政時期、 民國初年、 軍閥統(tǒng)治時期、 國民黨統(tǒng)治十年、 戰(zhàn)爭時期等六個階段。①鮑德威: ?中國城市變遷: 1840—1949 年山東濟南的政治與發(fā)展?, 張漢等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年版。這六個階段中的前四個階段既是舊有勢力保持對老城區(qū)控制的時期, 也是商埠區(qū)創(chuàng)立并得到初步發(fā)展的時期。 正是在這一時期內, 濟南成為膠濟鐵路與津浦鐵路的樞紐, 并逐漸成為山東省內的次級商業(yè)中心和新興工業(yè)城市, 在現代化進程中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同時, 城市作為傳統(tǒng)政治中心的地位也未發(fā)生改變。
在這樣兩種迥然不同的城市定位下, 新舊城市地域并立的現象在近代濟南尤為凸顯: 東部城墻之內為舊有城區(qū), 城墻以外、 圩子墻以內為自然擴張的舊城區(qū), 西部膠濟線至經七路之間為允許各國商住的商埠區(qū)。 除此之外, 膠濟線以北形成了面粉、 紡織工廠聚集的新城區(qū), 商埠區(qū)以南也形成了帶有一定規(guī)劃的、 以住宅為主的新城區(qū)。 在這些城區(qū)的間隙之中還存在著自發(fā)形成的城市地域。
新舊城市地域主要是通過城市功能和景觀來劃定的, 而這些功能、 景觀的形成與生活在城市中的各類群體有關。 這些群體的活動會形成特定的城市空間, 城市的功能、 景觀便附著在這些城市空間上。 新、 舊城市地域并立現象的產生與新的近代城市群體的出現密不可分。 在近代濟南, 城市中的官員、 受過教育的文化群體、 外國人、 本地普通居民等在商埠區(qū)、 舊有城區(qū)內的生活導致了政教空間、 文化空間、 外來群體空間以及民眾生計趨利空間的產生, 從而影響了城市地域的景觀與功能。 不過, 由于他們在這兩個城市地域中并非嚴格地隔離, 而是互相交鋒、 交流, 這使得政教空間、 文化空間、 外來群體空間、 民眾的生計趨利空間形成了較為復雜的分布情況。
商埠區(qū)與城墻以內的舊有城區(qū)無疑是兩個核心地域, 這兩個城市地域將是我們討論近代濟南城市布局與城市空間的重點。 因此我們將從城市空間入手, 討論晚清以來濟南城市布局與城市空間。
晚清以來濟南舊有城區(qū)部分繼承自明清歷城縣城。 明清時期濟南成為山東政治中心, 大量官衙入駐城市, 官員成為濟南城市社會的主導群體, 諸多官府集中在此, 政治職能成為舊有城區(qū)最為重要的功能。 城墻內的城市地域也圍繞著官府、 官吏以及政治職能形成了一系列獨特的景觀。
明末王象春?濟南百詠?一書中的不少內容就反映了明代以來濟南城市的政治景觀。 其中?官衙輿皂?一詩下說道: “郡城游民駢集,專恃應役官衙戶口。 錢一入手, 便醵酒呌呼, 尋簷傍隙, 賭慱耗費?!雹偻跸蟠? ?濟南百詠?, 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 年)自刻本, 第31 頁。濟南城內出現了“專恃應役官衙戶口”的游民群體, 反映了官衙林立對居民生計與城市社會結構的影響。
?試期?一詩說道: “濟城水居其半, 官衙居其半。 試子應試, 凡三四千人, 計仆從并親友送場者則數萬矣。 寓所少, 僦直甚費。 然英俊云集, 亦盛世景象?!雹谕跸蟠? ?濟南百詠?, 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 年)自刻本, 第32 頁??婆e期間外地考生云集濟南, 大量外來人口的涌入導致濟南城內租房價格大幅上升, 這反映了科舉制度對城市景觀的塑造。
?西門道?一詩寫道: “古道朝京踏作河, 寒泉無奈熱腸何。 東門一樣垂官柳, 只是西門送客多?!雹弁跸蟠? ?濟南百詠?, 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 年)自刻本, 第 18~19頁。出歷城西門為進京官道, 出東門則為向登青萊三府的官道。 因此, 一般官員晉升出西門。 詩中所描述的東西門政治景觀的差異是中央集權制度下京城與地方的關系在城市空間中的反映。
政治力量對城市空間的影響還體現在城內街道的命名上。 ?(乾隆)歷城縣志?記載城內大約有五十一街, 其中有十九條待直接以政治機構或政治機構內部建筑命名, 如按察司街、 布政司街、 厚載門街等。 又有六條街以相對政治機構的位置為名, 如西公廨街、 院后街等。 除此之外, 還有一些街巷名稱與官員住宅有關, 如高都司巷、 尹家巷等。④胡德琳修, 李文藻等纂: ?歷城縣志?卷3?地域考?,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刻本, 第 9~11 頁。?(乾隆)歷城縣志?中提到城內五十一街的名稱半數與官署相關, 帶有政治色彩的地理事物成為重要的城市地理標識。
國家機構在城市內部地理分布上具有較強的連續(xù)性同樣反映了政治力量在城市內部長期存在而產生的影響。 元明清三朝地方行政制度多有變化, 濟南城市在元明之間也經歷了由府城升為省城的巨大變革。 即便如此, 城內的官署在地理分布上仍具有很強的延續(xù)性。 如清巡撫署位于濟南城中心, 為明德王府縮減而來。 德王府據有珍珠泉等泉池, 元太宗年間元好問?濟南行記?提到“珍珠泉今為張舍人園亭”,張舍人當指張榮, 明德王府應據元代張榮舊園舊址改建而來。①李修生主編: ?全元文?卷24, 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 年版, 第391 頁。
明清布政司署位于城西北部, 曾為宋濟南府治。 ?(嘉靖)山東通志?載: “凝香齋, 在布政司內?!雹陉戔N等纂修: ?山東通志?卷 21, 明嘉靖十二年(1533 年)刻本, 第 7頁。?齊乘?載: “仁風廳, 舊府治前衙也。 其后靜化堂、 禹公堂、 芙蓉堂、 名士軒、 竹齋、 凝香齋、 水香亭、 采香亭、 芍藥廳, 并見蘇、 曾諸公詩?!雹塾跉J撰, 劉敦愿等校釋: ?齊乘?卷5, 中華書局2012 年版, 第 460~461 頁。
明清濟南府治位于巡撫署以東, 按察司位于府治以東, 靠近東城墻。 據危素?濟南府治記?記載, 明洪武初年改元代濟南舊治為按察司, 改開元寺為濟南府治。④宋祖法修, 葉承宗纂: ?歷城縣志?卷13, 明崇禎十三年(1640 年)友聲堂刻本, 第 5~7 頁。2003 年, 濟南縣西巷出土了一處北宋磚筑地宮, 有?開元寺修雜寶記?, 又出土一尊彌勒像, 須彌座下方發(fā)愿文有“大周萬歲登封元年二月八日大云寺”字樣, 可見開元寺一帶佛教遺跡至少可追溯至武周時期。⑤高繼習: ?濟南市縣西巷出土佛教地宮及幾個相關問題研究?, 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05 年, 第 14~34 頁。開元寺、 大云寺雖為寺廟, 但也具有一定的官方色彩, 這一帶存在國家相關設施的歷史至少可追溯至唐代。
明清以來濟南城內官署在地理分布上的延續(xù)性并沒有隨著近代政治制度的變化而徹底改變。 民國建立之后, 山東行政公署建于原撫署處, 省議會、 國稅廳、 岱北公署建于原貢院、 布政司處, 四十七旅署、 警察廳、 交涉公署等建于原濟南府一帶。 審計處、 鹽運署則建于原按察司處。 一些新的機構如審判廳, 雖然未能占據城墻之內的空間, 也設置在緊靠圩子墻的位置而非商埠區(qū)。 官署在地理分布上的延續(xù)性體現了政治權力對特定城市空間的長期控制。
除了“政治”以外, “教化”也是政府的一項重要職責。 這一職責在城內地理空間中共有兩個基本的表現: 一是具有紀念忠孝節(jié)義或歷史事件功能的牌坊、 祠廟、 宮殿、 亭館等建筑; 一是能夠承擔慈善、教育、 宗教功能的寺廟、 養(yǎng)濟院、 書院等設施。 這些設施的共同點在于它們均為公共場所, 它們的存在需要城市居民的支持。
在晚清以來的城市變化中, 這些場所也以公共性為核心, 在國家權力的影響下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其中最明顯的便是新式學堂對濟南城內原有的祠廟、 慈善機構等公共設施的占據。 如警察學堂最初建于厚載門關帝廟,①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1, 民國十五年(1926 年)鉛印本, 第6~8頁。作為女學校的保姆養(yǎng)成所則在政府的支持下建立于原全節(jié)堂與育嬰堂舊址, 并有教養(yǎng)局南北二廠維持原有的慈善救濟職能。②葉春墀: ?濟南指南?, 大東日報社1914 年版, 第36~37 頁。
一些具有政府背景的書院也在官員的參與下改為新式學堂。 如雍正十一年建立的濼源書院被改為山東大學堂, 后山東大學堂移至西關外桿石橋, 改為山東高等學堂, 原址新建師范學堂。 位于東城根的景賢書院則在光緒二十七年廢, 由鹽商組織、 鹽運司出款改為東運學堂。 位于壽佛樓的濟南書院先改為濟南府中學堂, 后中學堂移至原貢院處, 原地改建歷城高等小學堂。③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15?建置考三?, 民國十五年(1926 年)鉛印本, 第 11~21 頁。
除了新式教育之外, 警察制度作為新的城市管理制度, 也依靠祠廟等公共設施在城市內部建立起來。 ?(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記載,管轄城墻內的城內三區(qū)巡警署位于娘娘廟、 督城隍廟、 將軍廟, 管轄城墻與圩子墻之間的城外三區(qū)巡警署分別在南關三元宮、 西關速報司廟、 東關接官廳。 近代新制度能夠進入舊有城區(qū)的地理空間也反映了政府對舊有城區(qū)特定空間的控制。
在歷史時期內, 濟南城市政治地位經歷了從一般縣到省城的變化。 這種連續(xù)性變化說明國家的力量能夠持續(xù)地對城市產生影響, 從而使城市內部形成了穩(wěn)定的政教空間。 晚清以來這一空間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 政教空間下的各種景觀、 功能仍保持了相對的穩(wěn)定, 這些景觀、 功能也成為老城區(qū)與新城區(qū)最大區(qū)別所在。
作為一省省會, 濟南城市內部聚集了相當數量的文人, 這些文人包括縣學、 府學、 書院中的教授、 學生等。 除此之外, 政府機構官員及退休官員一般也具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 他們也可以被認為是文化群體中的一員。 這些文化群體通過解讀文獻、 交游創(chuàng)作、 娛樂活動等活動同樣對城市空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乾隆)歷城縣志?的編纂者在“凡例”中提到對詩文的編排原則時說:
今仿陸氏?山東通志?, 分隸各門, 則山川古跡不待別檢,可以具得其沿革廢興之詳, 及前人游覽題詠之蹤, 而不徒為流連光景之助也已。①胡德琳修, 李文藻等纂: ?歷城縣志·凡例?,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刻本, 第 3 頁。
將文人作品比附于地點之上反映了文人對歷城的一種認識: 歷城縣是一種歷史的存在, 也是一種文化的存在。 縣志通過追述沿革來建構歷史, 又通過比附文獻典故來凸顯文化。
城門名稱的記載反映了這一現象。 濟南舊有四座城門, 西為濼源門、 東為齊川門、 南為歷山門、 北為匯波門。 清光緒末年又增開四座城門, 其中西南為坤順門, 西北為乾健門, 東北為艮吉門, 東南為巽利門。 后四座新建的城門明顯地在比附后天八卦, 前四座城門又各有典故: 濼源門外為趵突泉, 為?左傳?中齊魯相會的濼水之源; 歷山門原名舜田門, 正對歷山, ?史記·五帝本紀?以歷山為舜躬耕之處; 宋曾鞏曾修濟南北水門、 建匯波樓, 濟南北水門因此被稱為“匯波門”; 歷城向東為春秋齊國故地, 因此東門得名“齊川門”。
值得注意的是, 乾健門、 艮吉門、 巽利門又被稱為新西門、 新北門和新東門。 除此之外, 濼源門、 齊川門內又分別有西門大街、 東門大街, 可見現實中人們應當更習慣以方位稱城門。 這種差異體現了文人群體將地理景觀、 空間與文獻典故相結合, 賦予城市豐富的文化內涵的行為。
比附文獻以豐富城市文化內涵并非是一種對現實的城市產生直接影響的行為。 而文人、 官員依泉、 湖建立眾多園、 臺、 亭、 橋, 以此作為賞景交游的社會空間, 這種行為則對城市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如清初王士禛在?游漪園記?寫道: “濟南發(fā)地皆泉, 而其奇猶在城西。溫泉者, 七十二泉之一也。 出自西門, 行阛阓間不百步, 折而北, 有清流貫乎通逵, 匯為方塘。 居人之汲者、 浣者咸集焉。 稍折而東, 是為漪園。 跨水為亭, 為堂, 為樓閣, 為長廊, 皆因水為勝?!雹偻跏慷G撰, 宮曉衛(wèi)等點校: ?蠶尾續(xù)文集?卷5, ?王士禛全集?第3 冊?詩文集?, 齊魯書社 2007 年版, 第 2052 頁。泉水作為居民水源的同時也成為園林景觀的關鍵構成要素, 文人趣味在城市空間中得到了體現。
除了構建園林, 具有文人趣味的娛樂活動同樣對城市產生了影響。 晚清劉鶚?老殘游記?中記載了當時濟南城內的風貌。 他借小說主人公之口描繪了明湖居聽鼓書時所見:
園子里面已經坐的滿滿的了, 只有中間七八張桌子還無人坐, 桌子卻都貼著“撫院定”“學院定”等類紅紙條兒。 ……到了十一點鐘, 只見門口轎子漸漸擁擠, 許多官員都著了便衣, 帶著家人, 陸續(xù)進來。②劉鶚著, 陳翔鶴校, 戴鴻森注: ?老殘游記?,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年版, 第 18 頁。
大致同時代的?歷下志游?記載不少集中在布政司、 撫院一帶的書鋪、 南紙鋪以及著名酒樓, 芙蓉街、 后宰門一帶則集中有硯鏡、 古董等商鋪。①參見孫點: ?歷下志游?, 王錫祺輯: ?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6 帙, 清光緒十七年(1891 年)上海著易堂排印本, 第232~232 頁。大明湖以南一帶集中了府學、 貢院、 布政司等機構, 并有諸多書院, 這為大明湖一帶的商業(yè)場所提供了客源。 舊有城區(qū)內的這些商業(yè)區(qū)同樣成為文化階層主導的城市空間。
帶有文化色彩的地名、 園林、 商業(yè)區(qū)等, 構成了舊有城區(qū)內穩(wěn)定的文化空間。 與之相對應的, 商埠區(qū)在這三個方面均不占優(yōu)勢。 商埠區(qū)起于清末政府的規(guī)劃, 缺少歷史文化內涵。 同時, 商埠區(qū)內沒有泉、 湖、 溪等構成園林的自然要素。 電影院、 西餐廳等具有外來色彩的商業(yè)并沒有對濟南城市娛樂文化產生很大影響, 除了商埠區(qū)經三緯八、 緯九路的樂戶消納區(qū)成為娼妓業(yè)集中地帶外, 戲院、 茶館等傳統(tǒng)的娛樂業(yè)商埠區(qū)也不占據優(yōu)勢, 這也反映了商埠區(qū)在近代新式娛樂文化塑造方面的劣勢。②參見葉春墀: ?濟南指南?, 大東日報社1914 年版, 第123~145 頁。
近代部分城市產生了以報紙、 雜志謀生的城市文人, 他們對城市文化的塑造具有非常大的影響。 這一時期濟南也出現了部分報館,1914 年出版的?濟南指南?記載的十二家報館中, 僅有大風日報館位于商埠二馬路, 其余均在舊城區(qū)。③參見葉春墀: ?濟南指南?, 大東日報社1914 年版, 第145~147 頁。至1927 年?濟南快覽?共列舉了十一家報館, 其中七家報館位于商埠區(qū)內, 也僅有?平民日報?明確注明附有專載游戲文字的小報。④周傳銘著, 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1927 年版, 第198~199 頁。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代濟南并沒有產生足以改變城市文化的近代城市文人群體, 無法對抗傳統(tǒng)文人在歷史中塑造的風景優(yōu)美、 歷史悠久、 富于文化氣息的老城區(qū)形象。舊有城區(qū)在近代仍占據著文化優(yōu)勢, 在文化景觀與功能上區(qū)別于新城區(qū)。
隨著芝罘、 膠州的陸續(xù)開埠, 外國勢力逐步從沿海伸入濟南, 城內也開始出現了外國人主導的城市空間。 率先進入濟南城市的便是外國傳教士。 不過, 在國家與文人對城市的強力控制下, 由傳教士主導的城市空間最初發(fā)展極為有限。 1869 年德國人李?;舴以谌沼浿刑岬搅怂跐显L問的一座天主教堂, 說:
他們的教會在幾年前才重新回到這里。 雖然這塊地早在1651 年就被賜給方濟各會建教堂了。 但是后來中國人又收了回去, 一直被一位官員住著。 在?中法條約?簽訂后才又被拿回來了,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躲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傳教。①李希霍芬: ?李?;舴抑袊眯腥沼?, 李巖等譯, 商務印書館2016 年版, 第 133 頁。
?(乾隆)歷城縣志?記載歷城縣內高都司巷有已被廢的天主堂,②胡德琳修, 李文藻等纂: ?歷城縣志?卷18,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刻本, 第 42 頁。應當就是李?;舴胰沼浿兴傅慕烫?。 ?(乾隆)歷城縣志?中提到的“廢”, 李?;舴宜f的“中國人收了回去”, 應當是指雍正年間禁教活動對天主教的打擊。 直到?中法條約?簽訂后, 這一教堂才被重建。天主教堂的被廢與重建都體現了國家力量對城內空間的影響和控制。
方濟各會的教堂在城市中具有一定的歷史, 這為它的再次進入提供了基礎。 然而一些建立新教堂的意圖在近代的濟南卻遭遇了巨大挫折。 ?申報?記載的一次“公稟事件”就反映了當時濟南城內官員與文人對傳教士的看法:
上月十四日寓居濟南府之西人來信言: 濟南地方有四人繕成公稟, 具名簽押者甚多, 呈于郡尊內, 稱西人傳教之非, 欲請禁止云云。 郡尊諭該四人曰: “本府亦不愿西人在此傳教, 但中西和約本有準其入內傳教之款, 故不獨濟南一處, 各處皆有傳教之人。 此地安得獨禁? 如教中人不法等事, 爾等如見, 有實據則可赴官呈控。”因諭四人退去, 四人索還公稟, 郡尊不許, 言欲存案備查。①?濟南近事?, ?申報?, 光緒辛巳年十一月初九日, 1881 年, 瀚堂近代報刊數據庫。
1881 年, 濟南濼源書院的師生因反對美國北長老會濟南布道站在城內中心地帶建設教堂、 醫(yī)院而與之發(fā)生沖突。②參見王妍紅: ?美國北長老會與晚清山東社會(1861—1911)?, 華中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014 年, 第38 頁。這次“公稟”事件發(fā)生在濼源書院與北長老會沖突事件的幾個月內, 可以看作沖突的余續(xù)。 報紙中所謂的地方人士應當也與濼源書院有關。 晚清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簽訂后, 清政府無法阻止外國傳教士入華傳教, 國家的力量在處理外國教會的事務上受到極大的削弱。 不過, 濟南地方人士激烈的反對以及地方官員反對傳教的心態(tài)導致外國傳教士并沒有達成修建教堂的目的。
外國傳教士進入舊有建成區(qū)的意圖遭遇了挫折, 但他們在城市參與建設學校、 醫(yī)院等具有公益性質的機構卻在清末逐漸得到了認可。新式學堂的廣泛設立表明了本地官員與傳統(tǒng)文人對西式教育抱有較為寬容的態(tài)度, 外國傳教士也參與了這些新式學堂的建設, 如山東高等學堂成立初期擔任學堂總教習的赫士博士。③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譯室主編: ?籌筆偶存?,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 年版, 第639~641 頁。基督教會在山東設立了教會大學, 分別在濰縣、 青州、 濟南設立文理學科、 神學與教育學、醫(yī)學, 并在濟南建有博物館。 濟南的醫(yī)學學科位于濟南南關新街。 民國初年, 濟南、 青州、 濰縣三處學校在此合而為一, 組建齊魯大學。④蓋洛: ?中國十八省府?, 沈弘等譯, 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8 年版, 第358 頁。
雖然教會勢力通過新式學堂的建立得以介入城市空間, 但這不代表他們能夠輕易地進入舊有城區(qū)的核心地帶。 如齊魯大學選址在濟南南關一帶, 根據美國人蓋洛在?中國十八省府?中的記載, 有可能是因為這里存在鬧鬼傳聞, 地價便宜且荒地面積較大, 可見齊魯大學處在城市邊緣。①蓋洛: ?中國十八省府?, 沈弘等譯, 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8 年版, 第362 頁。
不過隨著外國勢力的不斷擴張, 國家和地方勢力在清末已經無法完全阻止外國人進入濟南城。 在這種情況下, 允許各國商人租住的商埠區(qū)便應運而生。 商埠區(qū)可以說是地方官員在城市郊區(qū)為外來勢力特意建立起來的具有隔離意味的空間。 ?濟南商埠厘定租建章程?中規(guī)定, “各國洋商并華商于劃定界內租地、 雜居一切事權皆歸中國自理, 外人不得干預”, “其四址均豎立界石為憑, 凡有約各國正經殷實商民均可在此界內照章租地, 建造屋宇、 棧房”。②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 13, 民國十五年(1926 年)鉛印本, 第 7頁。
在制度的保障下, 外國人得以進入特定的地域。 德國、 日本等國領事館入駐商埠區(qū), 教會勢力也在商埠區(qū)內迅速發(fā)展。 在李?;舴业娜沼浿兄惶岬搅巳熘鹘痰膫鹘淌浚?而根據1924 年調查數據, 在濟南的天主教外國傳教士有26 人, 中國傳教士有33 人, 新教外國傳教士109 人, 以傳播新教為目的的醫(yī)生、 看婦等從業(yè)者有504 人, 以傳播新教為目的的中國人則有2572 人。③周傳銘著, 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1927 年版, 第114~115 頁。
教會勢力的增長在地理空間上得到了體現。 商埠區(qū)建設之初, 即在近商埠幾何中心處留有基督教會用地。 ?濟南快覽?記載這處教堂稱: “四馬路新建之五層禮拜堂, 幾為濟南建筑全部之冠, 兩旁高插云表, 可于十里外能遠見之?!雹苤軅縻懼?, 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 1927 年版, 第 115頁?;浇潭Y拜堂高聳于商埠區(qū)中心的景觀顯示出教會勢力對特定城市空間的控制, 這與教會勢力在舊有城區(qū)的遭遇呈現出天壤之別。
由此可見, 國家與文人在濟南城內構建的城市空間具有排他性,在面對日益增長的外來勢力時展現出很強的控制力。 商埠區(qū)成為容納外國人和外來事物的空間, 鐵路交通、 銀行、 電氣、 郵政、 電話、 電報等率先在商埠區(qū)內迅速發(fā)展, 近代城市管理機構也多設置在商埠區(qū)內。 政府利用空間的隔離, 將舊有城區(qū)與商埠區(qū)在“中國的”與“外來的”這一意義上分離開來。
商埠區(qū)與舊有城區(qū)更大的差別體現在兩者迥然不同的街道形態(tài)上。 李?;舴以谌沼浿羞@樣記載19 世紀的濟南城:
讓人不解的是, 這里的街道非常窄。 ……昨天我們來的時候, 在路上經常要避讓對面的人流車流。 因為道路根本容不得雙向通行, 其中一方必須躲避等待對方過去。 ……街道鋪著大石塊, 兩邊的房屋都很低矮, 和大多數中國的城市一樣。①李?;舴? ?李?;舴抑袊眯腥沼?, 李巖等譯, 商務印書館2016 年版, 第 132 頁。
李?;舴覍⑶嗍邃伋傻莫M窄街道作為濟南城市的一大特點。 據記載, 清末至民國初年, 圩子墻及城墻內的青石路大部分只有2 米到3 米寬, 普遍不超過5 米。 民國初年城內主要道路改為碎石路, 寬度也僅為7 米。②濟南市志編纂委員會編印: ?濟南市志資料?第四輯, 1983 年, 第66~77 頁。與舊城區(qū)狹窄的青石路形成對比的是商埠內的碎石路。 一馬路至五馬路寬度均在10 米以上, 靠近火車站的津浦車站馬路甚至達到了18 米寬, 南北向的緯一路至緯八路也在7 米左右。③濟南市志編纂委員會編印: ?濟南市志資料?第四輯, 1983 年, 第75~77 頁。
商埠區(qū)與舊城區(qū)在街道形態(tài)上的差異應當與城市形成過程的差異有關。 ?(民國)續(xù)修歷城縣志?記載舊有城區(qū)與商埠區(qū)之間的間隙空地轉化為城市建成區(qū)時, 提到“商民尋隙地增建廬舍, 星羅棋布, 儼成市廛”①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4?地域考三?, 民國十五年(1926 年)鉛印本, 第 3 頁。。 除了正對城門的東、 西、 南門三座城門附近的大街可能受到“十字街”結構的影響外, 歷史時期濟南舊城區(qū)街巷的形成過程恐怕與兩個城市地域之間的間隙空地轉化為建成區(qū)的過程類似, 是在城市居民的活動中自發(fā)形成的, 因而顯得狹窄且缺少規(guī)劃。
商埠區(qū)作為政府劃定的區(qū)域, 在建設過程中進行了人為的規(guī)劃,形成了網格狀的布局, 商埠內以七條東西方向的道路為主干, 輔之以十一條南北方向的馬路。 同時, 在網格狀布局的中心處設有公園。 這一布局使土地呈現為規(guī)則的幾何形狀, 清晰簡單, 有利于減少建設成本, 便于進行土地交易, 寬闊整潔的馬路以及便利的基礎設施也能提高土地價值。 網格狀布局成為榨取地租的最佳選擇, 因而常常被殖民城市采納。②林奇: ?城市形態(tài)?, 林慶怡等譯, 華夏出版社 2001 年版, 第 11~16頁。
濟南商埠并不具有殖民性質, 但?濟南商埠租建章程?中“凡商埠以內各地, 先由地方官酌中定價收買后轉租”“凡民間私相授受者概行作廢”等規(guī)定表明, 在進行城市建設、 榨取地租等方面, 濟南商埠總局與具有殖民性質的租界具有一致性, 這成為濟南商埠網格狀布局存在的理由。③參見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13?建置考一?, 民國十五年(1926年)鉛印本, 第 7 頁。
舊城區(qū)與商埠區(qū)街道形態(tài)的差異體現出在民眾生活的影響下與政府的規(guī)劃下城市空間的差異。 前者具有無序性、 自發(fā)性, 而后者代表了秩序、 控制。 不過, 城市街道最終要服務于城市居民的生計和生活, 功能的一致性使得形態(tài)不同的街道無法被徹底割裂。 并且, 晚清以來濟南所處的區(qū)域交通結構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變革, 新城區(qū)的經濟活動有一部分便是自舊城區(qū)沿街道擴散而來。 這成為聯系兩種形態(tài)不同的街道的關鍵。
濟南處在北京到江南的南北交通以及華北平原向東進入山東半島的節(jié)點上, 連接北京與江南的官道與大運河, 以及進入山東半島的官道與大清河、 小清河是濟南區(qū)域交通的主干, 相關的經濟活動也與這些交通線緊密聯系。
如明清時期濟南通往北京的官道由西門出發(fā), 大致經過估衣市、藕市街、 丁字街、 筐市街、 花店街、 迎仙橋街至今館驛街而向北, 菜市、 藕市、 筐市等基本都處在這一路線上; 由西門向南, 過趵突泉而西的則為通向長清而南的大道, 馬市、 柴市以及以藥王廟為中心的藥市, 則在這一路線上發(fā)展起來; 小清河水運在歷史上也可直抵西關一帶護城河, 糧市、 炭市等需要較大運量的交易市場也集中在了西關一帶。①宋祖法修, 葉承宗纂: ?歷城縣志?卷3?建置志?上, 明崇禎十三年(1640 年)友聲堂刻本, 第 25~26 頁。與此同時, 由西門向城內的西門大街以及與西門大街相連的布政司街、 芙蓉街成為城內商業(yè)興盛之地。
濟南所處的區(qū)域交通結構使得城市的擴張以向西的交通為發(fā)展軸線。 ?(崇禎)歷城縣志?在記載甕城情況時寫道: “甕城原以貯軍, 勢宜寬廣。 西城建廟踞三之一, 余復列為市廛?!雹谒巫娣ㄐ蓿?葉承宗纂: ?歷城縣志?卷3, 明崇禎十三年(1640 年)友聲堂刻本, 第 6 頁??梢娫诿鞔笃趽撝娛鹿δ艿奈鏖T甕城已經被居民的商業(yè)活動侵占。 清咸同時期為應對捻軍的威脅, 濟南城在原有城墻外的西、 南、 東三面再建圩子墻。③毛承霖: ?續(xù)修歷城縣志?卷3, 民國十五年(1926 年)鉛印本, 第4 頁。從圩子墻的修建來看, 西圩子墻向外凸出更為明顯。 這也說明了城市向西發(fā)展的趨勢。 清末開始修建的膠濟鐵路與津浦鐵路交匯于濟南, 實際上加強了濟南原有的區(qū)域交通格局, 再加上城市擴張的自然趨勢, 將商埠區(qū)劃定在濟南舊有城區(qū)以西也就順理成章。
商埠區(qū)內規(guī)劃產生的道路也與舊有城區(qū)的道路存在密不可分的聯系。 聯系商埠與濟南城的路線共有兩條。 一條為沿一馬路向東到緯一路以東的館驛街、 迎仙橋街入永鎮(zhèn)門, 再經花店街、 筐市街等進入西門大街; 另一條為沿二馬路向東過1906 年新開的普利門, 進入柴家巷, 沿柴家巷、 西關大街進入西門大街。 前者基本為明清時期的官道, 后者則通過新開城門與西關直接聯系。
與舊有城區(qū)商業(yè)中心直接相連的一馬路、 二馬路迅速成為商埠區(qū)最為繁盛的兩條馬路。 ?濟南快覽?中便提道: “除大馬路及二馬路之三、 四、 五緯路外, 余皆商伙商人或機關眷屬之住宅?!雹僦軅縻懼?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 1927 年版, 第 103頁。膠濟鐵路濟南站與津浦鐵路濟南站設在了商埠一馬路以北, 一部分依賴交通的商品貿易迅速地向商埠區(qū)一帶擴散。 如炭業(yè)“因需用寬敞且以便于下車之故, 多在大馬路、 十王殿車站附近一帶”, 糧棧亦“因求進出貨物之便利計, 亦以車站附近之大馬路為多”。②周傳銘著, 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 1927 年版, 第 208頁。
開埠以前在濟南開辦的早期工廠多集中在西關以北五龍?zhí)兑粠У目盏亍?隨著膠濟、 津浦線的陸續(xù)通車以及商埠區(qū)的建設, 近代工業(yè)在火車站一帶逐漸聚集。 如與糧食貿易密切相關的面粉工業(yè)在商埠區(qū)以北、 靠近火車站的官扎營一帶聚集, 在此謀生的居民也逐漸增加。 據?濟南快覽?記載, 20 世紀20 年代濟南市內工廠工人約有一萬人。③周傳銘著, 黃承耀校閱: ?濟南快覽?, 世界書局 1927 年版, 第 224頁。在此基礎上, 至20 世紀40 年代鐵路以北的城市郊區(qū)逐漸形成了面粉、 紡織等工廠聚集的新城區(qū)。
雖然城市街道的形成與政府的控制、 殖民主義以及文化因素有著密切關聯, 但街道的交通功能與城市內店鋪、 工廠等民眾謀求生計、獲取利益的空間密切相關。 也正是由于這種空間的存在, 使得在景觀、 功能上存在差別的不同城市地帶能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構成功能統(tǒng)一的一個城市。
研究近代中國城市布局變化的學者將這種新舊不同城市地域并立的現象總結為“多區(qū)拼貼”布局。①莊林德、 張軍祥: ?中國城市發(fā)展與建設史?, 東南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 第 194 頁。在“多區(qū)拼貼”布局的觀點中, 不同的城市地域是在不同的勢力影響和控制下形成的, 對城市內諸種勢力的劃分是“多區(qū)拼貼”布局觀點的核心。 這些勢力在長期的角逐過程中都沒能占據主導, 在斗爭過程中達到了一種均勢, 因此城市的不同地域得以各自延續(xù)和發(fā)展。②黃亞平: ?城市空間理論與空間分析?, 東南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 第187~188 頁。
在近代的濟南, “多區(qū)拼貼”結構的形成主要是官府、 文人、 外來者、 城市居民這四種力量達成均勢的結果。 外來者與外來因素的進入是導致近代城市出現“多區(qū)拼貼”結構的根源。 官府、 文化階層對城市的控制使外來因素很難進入建成區(qū), 僅有少量商鋪出現在芙蓉街、 西關等商業(yè)繁盛地區(qū), 外來傳教士建立的教堂、 學校等只能進入城市近郊。 至商埠區(qū)確立, 諸多外來因素迅速地發(fā)展起來, 使得商埠區(qū)在景觀上異于自然發(fā)展的舊有城區(qū)。
官府控制與文化階層的塑造成為多區(qū)拼貼結構形成的重要原因。在政治地理格局與歷史時期城市格局的影響下, 舊有城區(qū)內形成了穩(wěn)定的政教空間, 表現出獨特的政治景觀。 文人、 士紳通過手中的文化權力塑造舊有城區(qū)的形象, 影響城內的景觀, 為城市賦予文化, 使舊有城區(qū)在文化上占據優(yōu)勢。 又由于官員的態(tài)度與政策, 外國勢力以及外來的現代化因素被允許在商埠區(qū)內集中, 商埠區(qū)成為處在城市文化邊緣的、 具有隔離外來者意味的空間, 導致商埠區(qū)與舊有城區(qū)在形態(tài)與景觀上產生了諸多差異。
當然, 這種新與舊的并立并非全然分裂的, 也是在這些勢力的影響下, 各個城市地域被統(tǒng)一在同一座城市之中。 城市的本質是人類聚落, 是居民生活、 生產的場所, 城市居民居住、 謀求生計、 獲取利益的空間是最主要的城市空間。 以住宅、 商鋪、 工廠為代表的生計趨利空間通過交通設施將差異巨大的不同城市地域聯系起來, 使它們統(tǒng)一在一座城市之中。
韋伯在?儒教與道教?中認為, 中國城市是“行政管理的理性產物”, 不存在“城市共同體”。①韋伯: ?儒教與道教?, 王容芬譯, 商務印書館1995 年版, 第57~64頁。這一觀點隨著中國城市史研究的深入逐漸被拋棄, 但政府對城市的控制影響城市的發(fā)展卻是事實。 我們可以看到, 無論是商埠區(qū)還是舊有城區(qū), 近代濟南“多區(qū)拼貼”結構中的每一個城市地域都處在政府的控制之下, 這也為城市諸地域的整合提供了一定的保證。
“多區(qū)拼貼”城市布局的說法對近代中國城市轉變和發(fā)展進行了很好的概括。 不過, 也正是由于這一說法的概括性, 它在解釋每一個具體城市時存在問題。 首先, “多區(qū)拼貼”的觀點需要我們劃分出城市中的諸多勢力。 部分研究者在探討近代中國城市“多區(qū)拼貼”布局時, 劃分出了封建勢力、 殖民主義勢力、 資本主義勢力等控制不同城市地域的勢力, 卻沒有對這些勢力進行恰當的定義。 當我們借助“多區(qū)拼貼”的觀點對具體的某個城市進行分析時, 很難判斷某一勢力包括了哪些成員。
與此同時, 在“多區(qū)拼貼”的觀點中, 景觀、 功能各有不同的城市地域處在不同勢力的控制之下, 這表明某一勢力控制下的城市地域內應當嚴格地排斥其他勢力的存在。 可事實是, 即便在官衙林立的濟南舊有城區(qū)之內, 也出現了傳教士、 外國商鋪等外來因素。 特定勢力控制某一城市地域的觀點在面對具體的事例時可能存在問題。
導致這些問題產生的原因可能是在概括“多區(qū)拼貼”觀點時我們似乎忽略了一個事實: 在城市中生活的是一個個個體, 城市的發(fā)展是由每一個個體推動的。 劃定“勢力”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方便我們進行探討, 這種“方便”會犧牲現實中的個體的多樣性, 也容易使我們忽視生活在城市中的多數民眾的作用。 因此, 與其模糊地劃定勢力,不如確定在城市生活中的人所扮演的角色。 在對近代濟南的分析中,我們探討了官府、 文化階層、 外國人、 居民這四種角色在城市中控制的空間。 居民無疑是城市生活的主角, 居民的活動維系了城市的存在, 也是城市發(fā)展的動力。 官府、 文化階層、 外國人則占有國家、 文化和殖民的權力, 他們會引導城市發(fā)展的方向。 每一種角色都會促使不同的城市空間的產生, 從而影響相應城市地域的景觀、 功能。
近代中國城市“多區(qū)拼貼”的布局并不是多個單一勢力控制的城市地域的機械組合, 而是諸多權力相互博弈、 共同作用的產物。 這些權力由生活在城市中的各種角色所掌握, 從而導致了各種城市空間的形成。 不同的功能、 景觀附著在相應的空間之上, 進而對承擔這些空間的城市地域產生影響。 而最終將這些不同的地域進行統(tǒng)一, 則是城市作為人們生活的場所這一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