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永夫
我的老家在唐山腳下,濉河南岸。
八年前大拆遷、大開發(fā)、大建設(shè),瞬時,老家就被八車道的柏油大道合圍,村子沒了,老家自然也沒了。值得慶幸的是多年過去了,因為唐山的蔭庇,村子西南角的那口老井還在。
今年夏季的那幾場暴雨把淮北大地澆透了,那日站在幾近被枯黃的雜草吞沒的老井旁邊,感覺瑟瑟秋風帶來的不是絲絲涼意,而是一陣又一陣襲來的寒潮!我想近距離去摩挲大青石井口,可它如今活得很憋屈:四圍盡是斷壁殘垣,方便袋、飲料瓶等垃圾更是肆無忌憚地霸占了水面。
這口老井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老家人,當然也承載了太多太多的記憶。
小的時候,家人為了安全是不讓我到老井旁邊的。有時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去挑水,我也只能遠遠地跟著,看著水桶在扁擔的兩端有節(jié)奏地顫悠,好玩!就想何時我也能去挑水……
一天清晨,鄰居嬸子去井里挑水,井口居然盤踞一條長蛇,嚇得嬸子當時就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因為驚嚇,嬸子后來還大病了一場……自那以后,我再也不當跟屁蟲了。哥哥、姐姐說我是膽小鬼,告訴我那不是蛇是井龍,能興風雨,保一方平安……
那年秋收,干旱少雨,犁地的時候,苦于沒有法子,老家人就用打麥場里的石碾去擊打板結(jié)的土塊。節(jié)氣已是霜降,可老天就是不下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家人心急如焚。
一日,不知是誰提議了一句:我們把老井淘淘吧,一定會下雨……沒有命令,老家人自發(fā)加入淘井的隊伍里,喊著號子,輪番上陣,一個上午,老井里的水被淘干了,清理井里淤積的東西。淘井的過程中,還幸運地逮到幾條“麥穗魚”,老家人都很高興!淘井結(jié)束,井水再次溢滿,幾條小魚又被放了回去,那是“井龍”的子民??!
或許機緣巧合,沒幾日果真下雨了,老家人手舞足蹈。當然,我也高興,姐姐、哥哥說的是真的,里面住著一條能興風雨的井龍,能保一方子民福樂安康!
慢慢地,我長大了,扁擔兩端的水桶懸在地上十幾厘米了,我去老井挑水時也不害怕了,甚至還癡心妄想過:那條把鄰居嬸子嚇癱在地的井龍,咋不現(xiàn)身讓我看看呢?
那年,初為人師,教學之余讀了陳忠實的《白鹿原》,白嘉軒祈雨的場景再現(xiàn),不一樣的地點,可是一樣的節(jié)氣,我更加理解了那次親歷的“求雨淘井”,這也許就是一代又一代農(nóng)民最最樸素的傳承吧!
老母親不止一次對我說過:1960年,父親到南京逃荒,回來的時候,母親、大哥、大姐全身浮腫,眼睛餓得幾乎看不見了。好在奶奶還能用瓦罐去老井打點兒水,一家人在死亡線上掙扎著等父親回來。
從南京逃荒回來的父親帶來了十余斤綠豆,加上好心的大爺在隊里“看青”,偷偷地給了我家?guī)卓么蟀撞?,晚上父親打來井水,偷偷地熬上一鍋白菜綠豆湯,救活了一家人的命??嗳ジ蕘?,老況家自此開枝散葉,我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
如今,我的老家還在濉河南岸,雖然遠離了唐山,我堅信:有它的蔭庇,老井一定安然……
責任編輯: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