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支援
去年冬天,朋友向我炫耀他吃了一道紅燒野鴨。我隨口說,我們老家村前的涎河里,也有兩只野鴨子呢。他說就是在那里抓的,一大一小。一股難言的酸楚涌上心頭,那正是我日夜牽掛的一對野鴨母子。
兒時常聽大人講,他們小時候麥地里有拖著漂亮尾巴的雉雞,青黃不接的時候,三三兩兩在地里覓食,看到人會撲棱棱飛起來,那時候野兔也多。當然這些于我多是傳說,野兔我倒是見過一次。那是兒時在地里干活,突然一只黃色的野兔從我眼前一躍而過,身姿矯健。我也一躍而起,邊追邊喊,喊聲吸引了遠遠近近的干活人,年輕人都直起腰追。
村里的樹上常常有斑鳩、黃鷺、貓頭鷹,鴿子、喜鵲更是??汀R淮?,我在院子里寫作業(yè),就要打瞌睡的時候,微風(fēng)中忽然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我順著聲音尋去,高高的樹干上有一只黃色啄木鳥。高高的羽冠和富有韻律的啄樹動作吸引了我,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以致墨水弄臟了作業(yè)本都未察覺。
冬天,如果下大雪,推開院門,隔著一條窄窄的結(jié)著薄冰的小溝,是鄰家的小竹林。大雪壓著苗條的竹子,綠色竭盡全力托起白色。一群叫不出名來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踩在彎腰的竹子上,雪簌簌落下。
到了我讀中學(xué)的時候,村子里除了麻雀,很少鳥叫,春天是寂靜的。等我做了鄉(xiāng)村教師,野生動物依然少見。朋友在流鞍河發(fā)現(xiàn)兩只野鴨,特地跑來告訴我。那是一段偏僻的河灣,大河上下都已結(jié)冰,獨野鴨周邊沒有,臉盆大小的一片。
漂泊十多年后,我終于回歸家鄉(xiāng),阜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經(jīng)大為改善。一個初冬的清晨,我居然在村前涎河里發(fā)現(xiàn)了兩只鴨子。一大一小,都是麻黑色的。大的朝著對岸慢慢游去,那里有一大叢蘆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正是這樣的景致。小的有點頑皮,一邊跟著游,一邊不時停下來四處張望,時而潛水,時而抖抖翅膀。好一對幸福母子的模樣,我看得出了神。此后,每回老家,都去看看。
再聽到它們的消息,居然已經(jīng)成了城里飯店的美食。我總疑心他們吃掉的不是那一對母子,然而我終究沒有再找到那兩只野鴨了。前幾天母親在電話里說,河上什么都沒有,河里的水草能撈起來喂鴨子了。
三 姨
三姨英年病逝,我久久不能接受。她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眼前一幕幕浮現(xiàn),一聲聲縈繞,匯成記憶的淚水流淌紙上。
三姨愛笑,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漂亮、個高、身材好,辦事能力是很多村子里的男人所不能及的。她不嬌氣,身體一貫很好,地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用時下流行的話說就是“女神”。四姐妹中,三姨讀了幾年書,受了教師家庭的熏陶。
時間悄然流逝,孩子們用個子刷新著長輩們的皺紋。讀中專時,父親因病去世,弟妹還小,家境陷入困窘。三姨農(nóng)忙時來干活,平時常來安慰母親。那時候她的話在我們家最有權(quán)威,幾個孩子有時候不信服母親,卻沒有一個不聽三姨的。其實三姨的意見,在她兄弟姐妹中也是第一意見,這是她的人格魅力所在。
三姨在我心目當中,就是媽媽。我和弟妹沒事常去她家玩,有事常和她商量。妹妹要走自己選定的路,遠嫁浙江,這當時在我們村子無異于私奔。母親心理壓力很大,擔(dān)心妹妹受苦,幾千里的距離已遠遠超出一個寡居的農(nóng)村婦女所能給兒女提供的安全覆蓋范圍。家里意見紛紛,又不能隨意與人商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都說要等三姨來。三姨說:“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币诲N定音。妹妹現(xiàn)在夫妻恩愛,同心奮斗。這得益于三姨。
三姨跟姨夫有一個溫馨的家庭,給兩個高大帥氣的表弟蓋了房,結(jié)了婚。四、五十歲的三姨臉上有了皺紋,頭上有了白發(fā),但依然愛笑,笑起來還是那么美。
三姨最后的幾年一直在病中,我總感覺三姨的氣場足以壓倒一切。三姨總是笑著說話,她的笑讓我誤會,以為她能掌控一切。不想噩耗轉(zhuǎn)瞬即來,我有無限的追憶,無限的后悔,無限的遺憾……
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三姨笑著說著,笑聲爽朗、話語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