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鈺 梁奎
導讀:鄧華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著名戰(zhàn)將。他與李玉芝在抗日烽火中喜結良緣,婚后兩人攜手革命,共同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洗禮,迎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在1959年的“軍事俱樂部”事件和“文化大革命”中,兩人患難與共,經(jīng)受了風雨的考驗。兩人恩愛有加、相濡以沫,直至1980年鄧華離世。
鄧華,1910年出生,湖南郴縣人,開國上將。在其波瀾壯闊的革命生涯中,妻子李玉芝陪伴他幾十年,二人恩愛有加、相濡以沫。
1937年,八路軍渡過黃河,奔赴抗日前線。受聶榮臻指派,鄧華率領一個獨立團翻越太行山,來到蔚縣一帶,參加開創(chuàng)晉察冀根據(jù)地的工作。蔚縣人民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子弟兵,大家奔走相告,籌糧、做軍衣、納軍鞋,以各種方式熱情地支援八路軍。此時,受過良好教育的李玉芝和兩個姐姐都是蔚縣婦女救國會會員,夜以繼日地做著籌糧、擴軍的宣傳工作。
日軍在華中戰(zhàn)場受挫后,重新調整部署,調重兵大舉進犯建立不久的晉察冀根據(jù)地。在敵強我弱的嚴峻形勢下,我黨決定避敵鋒芒,撤出蔚縣,向太行山轉移,縣婦女救國會成員也隨同部隊一道行動。到達太行山后,終于有了一個相對和平安寧的環(huán)境。為了拉近與當?shù)厝罕姷年P系,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部隊和當?shù)攸h組織開展了一次熱烈火爆的軍民聯(lián)歡會。李玉芝喜歡唱抗日歌曲,節(jié)目中自然少不了她。她以圓潤飽滿的唱腔唱了一首《松花江上》:“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一曲唱罷,臺下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時任部隊政委的鄧華和司令員楊成武從前排站起,把雙手高高地舉著帶頭鼓掌,官兵們也紛紛起立鼓掌。李玉芝的歌聲給鄧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使得他對這位舉止大方、儀態(tài)端莊的女孩產(chǎn)生了好感。
聯(lián)歡會結束后,鄧華和楊成武帶著司令部的人來到了李玉芝的住處,跟她拉起了家常。鄧華和楊成武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帶領部隊打過很多勝仗,李玉芝早就聽說了他們的事跡,對他們很是欽佩。剛開始聊天時,李玉芝還有些緊張拘謹,但看著兩位領導平易近人、一點都沒有官架子,也就慢慢從容起來,與他們暢談革命理想。通過聊天,鄧華加深了對敢想敢干、信念篤定的李玉芝的好感。一段時間的接觸后,鄧華對李玉芝產(chǎn)生了感情。
在深思熟慮之后,鄧華委托楊成武為自己說媒。楊成武找同是婦女救國會成員的李玉芝的二姐李玉華出面做工作。
一天,李玉華來到李玉芝的住地,開門見山地對她說:“三妹,你已經(jīng)19歲了,該是找婆家的年齡了,爹媽也在著急呢?!崩钣裰ポp描淡寫地說:“現(xiàn)在隨軍打仗,哪顧得上這個?!薄坝植皇亲屇汶x開這里回蔚縣,就給你找個八路軍部隊里的人不好嗎?”李玉芝笑著說道:“哪有這么一個人看中了我呢?”二姐會心地一笑:“你那首歌一唱,人家就喜歡上你啦!人家都特地來看過你啦!你覺得鄧政委這個人怎么樣?。俊?李玉芝肯定地說:“當然是個好人了,人家是八路軍的一個政委,那當然是好人中的好人了!”二姐說:“三妹呀!鄧政委很喜歡你,楊司令員要給你們兩人做媒,父母我負責捎信去,我敢說父母會同意的,現(xiàn)在就看你的意見了?!边@時,李玉芝恍然大悟?;叵肫鹚翘斐钑r,鄧華的熱情鼓掌;那天來住處看她時,鄧華坐得離她最近,問的話最多……李玉芝想起鄧華的英勇事跡,一種對鄧華的愛慕在心中油然而生。
不久后,鄧華和李玉芝在一個老鄉(xiāng)家空著的倉房里,簡單地舉辦了婚禮。
鄧華與妻子李玉芝
新婚不久,鄧華便走上了新的領導崗位,先后擔任晉察冀軍區(qū)第一分區(qū)政委、平西支隊司令員、八路軍第四縱隊政治委員、第十一縱隊司令員和晉察冀第五分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等職。做了政委和司令員夫人的李玉芝既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也沉浸在正式成為八路軍一員的光榮之中。李玉芝怎么樣也改變不了當姑娘時的活潑好動又帶點頑皮的性格,常常在司令部的院子里、在駐地的村里大踏步地練習著軍姿。就是在丈夫鄧華面前,她也時常端正地行著軍禮,習慣地叫“報告司令員”,弄得鄧華啼笑皆非。在幾位首長的建議下,鄧華同意把李玉芝安排在司令部做了譯電員,這是一個重要的崗位,發(fā)自延安和太行山八路軍總部的電文,每一份都關系革命的成敗,容不得出任何差錯。李玉芝憑借扎實的文化功底,很快熟悉了業(yè)務,電文譯得又快又準。
穿上軍裝的李玉芝還有一樁心愿,那就是學會騎馬打仗。她沒有對鄧華講,因為她覺得這是做軍人的必備本事。于是,她便偷偷地開始練習騎馬。李玉芝住處附近有一個騎兵排,每逢戰(zhàn)士傍晚出來溜馬時,她都上前主動請教騎馬的方法。剛開始時摔了很多次,后來掌握了“用力踩馬鐙、夾緊肚帶、狠拽韁繩”竅門后,李玉芝便應對自如了。
1938年7月,全國抗戰(zhàn)形勢更加嚴峻。為了開辟新的敵后抗日根據(jù)地,由鄧華支隊和宋時輪支隊合編組成的八路軍第四縱隊兵分兩路,浩浩蕩蕩向冀東挺進。鄧華支隊遠離八路軍總部獨自作戰(zhàn),最要緊的就是和延安和太行山總部時刻保持聯(lián)系,特別是部隊處于孤軍奮戰(zhàn)的時候。因此,李玉芝所在的譯電處解析電文的工作顯得尤為重要。這一時期,經(jīng)李玉芝譯出的電文有幾十份,其中包括毛澤東等中央領導關于在冀熱邊區(qū)創(chuàng)造根據(jù)地致聶榮臻、宋時輪、鄧華等的電報;朱德、彭德懷、劉少奇在遵化、玉田、遷安建立根據(jù)地致聶榮臻轉宋時輪、鄧華的電報;毛澤東關于冀熱察區(qū)工作意見的電報等。
過了一段時間以后,經(jīng)慎重思考,李玉芝向組織提出要到晉察冀邊區(qū)的白求恩學校去學醫(yī)。殘酷的戰(zhàn)斗在頻繁進行著,每戰(zhàn)必有傷亡,雖然戰(zhàn)士們不懼沙場捐軀,但是李玉芝不愿看到戰(zhàn)士們因缺醫(yī)少藥而致殘、身亡,想要成為醫(yī)生貢獻一分力量。“為什么要學醫(yī)呢?”鄧華不解地問道。“我要當個醫(yī)生,盡我的全力去挽救傷員們寶貴的生命。”李玉芝堅定地回答。面對妻子的選擇,鄧華表示支持。在白求恩學校求學的兩年時間里,李玉芝系統(tǒng)地學習了病理學、藥理學、細菌學、解剖學等專業(yè)知識,醫(yī)治了很多傷殘戰(zhàn)士。由于戰(zhàn)火動亂,白求恩學校幾次遷移,最終到了晉察冀根據(jù)地五分區(qū)內——鄧華部隊的活動范圍。時隔兩年,夫妻二人終于再次相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李玉芝為了更加全面地學習醫(yī)學知識,主動辭去她所擔任的鐵西區(qū)職工醫(yī)院副院長一職,前往夢寐以求的沈陽醫(yī)學院求學。此時,遠在朝鮮戰(zhàn)場的鄧華,用志愿軍司令部的信箋給妻子寫來一封熱情洋溢的家信,鼓勵她走一條自強自立的求學之路。在丈夫的支持鼓勵下,李玉芝用4年時間完成了全部醫(yī)學課程的學習,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醫(yī)學畢業(yè)生。
朝鮮戰(zhàn)爭勝利后,鄧華擔任東北軍區(qū)(后改名沈陽軍區(qū))司令員,李玉芝在沈陽一家大醫(yī)院里做了主管業(yè)務的副院長,一家人終于又團聚在一起。
正當鄧華、李玉芝夫婦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中積極為祖國的建設事業(yè)貢獻自己力量的時候,1959年,一場無端的災難降臨到鄧華的頭上。
在廬山會議后,彭德懷被免去國防部部長職務。在密謀策劃所謂“彭黃張周反黨集團”事件后,作惡多端的林彪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煞有介事地提出所謂反黨“軍事俱樂部”,給鄧華強行扣上了“軍事俱樂部”重要成員和“反黨”“反毛主席”的莫須有罪名,并撤銷鄧華在黨內外的一切職務。鄧華前往廬山開會的兩個多月里,李玉芝沒有收到他的一封信或接到他的一個電話,這在她看來是極為反常的。其實,她已經(jīng)從報紙和廣播中嗅出了廬山會議的火藥味,社論中一批再批的“右傾機會主義”,似乎會和鄧華扯上關系。幾天后,軍區(qū)參謀長來到李玉芝家中,板著臉、嚴肅地對李玉華說:“聽說鄧華出問題了,他反黨反毛主席,被撤銷了黨內外一切職務,你坐飛機去看看他,勸他莫尋短見。”這番話無異晴天霹靂,給了李玉芝重重一擊。鄧華為黨出生入死,戰(zhàn)斗了30多年,李玉芝怎么都不相信他會“反黨”“反毛主席”。匆忙收拾好行李后,為避免兒女擔憂,李玉芝獨自一人前去看望鄧華。
在一個陰涼昏暗的四合院里,李玉芝見到了面黃肌瘦、郁郁寡歡的鄧華。兩個多月未見,丈夫的雙眼呆滯無力、腰身佝僂、腳步沉重。鄧華癡癡地望著愛妻,絕望無助地說:“玉芝,他們說我反對毛主席,你會相信嗎?”李玉芝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不信!你從參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是跟著毛主席的,一直跟到井岡山。五次反‘圍剿’你都參加了,二萬五千里長征你也走過來了。你和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毛澤東偉大,你寫的那本軍事著作,引用毛主席的軍事觀點就有80多處,把你的骨頭榨出油來,你也不會反對毛主席的?!编嚾A聽后,緊緊地抱住妻子的肩膀,淚眼婆娑,哽咽著說:“玉芝,只有你最知道我的心?。 ?/p>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玉芝一直陪伴在鄧華左右,為他舒心排憂。此時,夫妻二人雖有沉重的精神壓力,但終日形影不離,對于聚少離多的他們而言卻也十分珍貴難得。之后的批判會上,居心叵測的林彪直接宣布“鄧華是個危險人物,讓他留在軍隊是后患”,剝奪鄧華在軍隊的一切權力。這對于戎馬一生的鄧華而言,猶如五雷轟頂。鄧華氣憤地對妻子說:“他們做得也太絕了,公理何在?組織原則何在???”停頓了一會后,鄧華繼續(xù)沉痛地對妻子說道:“個人遭遇算不了什么,我所擔憂的是會把黨的風氣搞壞?!彪S后,鄧華脫下了身上的軍裝,讓妻子送到染坊染成黑色,抗議林彪等人非法剝奪其軍人資格。一旁的李玉芝不知如何安慰丈夫,只能默默地陪伴著他。幾天后,中央通知鄧華去四川任副省長。李玉芝樂觀地說:“我看可以去,四川是天府之國嘛!”走之前,羅瑞卿告訴鄧華:“毛主席讓我捎個話,你到四川后不要消極,向群眾學習,爭取早日改正錯誤?!编嚾A聽后激動地說:“請轉告毛主席,我絕不會消極,一定遵照主席的指示去做!”鄧華在向妻子轉述這件事時,連連激動地說:“毛主席還是了解我的!毛主席還是了解我的!”見丈夫的心情有所好轉,李玉芝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1960年,鄧華舉家南遷,住進了成都一幢古色古香的舊公館。李玉芝也在四川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任副院長。到“文化大革命”爆發(fā)之前,一家人度過了6年平靜美好的時光。
1966年“文化大革命”來襲,再次將鄧華一家人推上風口浪尖,這次就連與政治毫無瓜葛的李玉芝也沒有逃過災難。“5·16”通知后,四川醫(yī)學院的墻上就貼出了點名道姓地要揪斗李玉芝的大字報,大字報里也多次提到鄧華的名字,每份大字報里都在李玉芝的名字上打了大大的紅“×”。為了保護李玉芝,醫(yī)院黨委決定采取免去李玉芝行政職務的辦法,讓她待在家里寫“檢查”,不要到醫(yī)院里來。造反派翻來覆去,實在找不到李玉芝所謂的“反黨反社會主義、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真憑實據(jù),只好作罷。鄧華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妻子,愧疚地對妻子說:“玉芝,又是我的問題連累了你,你受了大委屈……”李玉芝馬上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別這么說,和你比起來,我這點委屈算什么,只要你能平安無事就好?!边@對飽受磨難的夫妻,共同面對“文化大革命”的高壓。緊張的政治氛圍、未知的未來,壓得鄧華喘不過氣來,加劇了他幾十年的老肺病,沉重的咳嗽聲使李玉芝的心一次次被揪起。
12月底,鄧華的秘書和司機神色緊張地告訴他們,彭德懷被帶走了,讓他們也出去躲躲。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嫌疑,鄧華與妻子商量后,決定安靜地待在家里。李玉芝將鄧華的換洗衣物、生活用品、錢和糧票裝在鄧華的手提包里,以防被帶走時措手不及。他們安詳平靜地等待著這近乎生死離別的時刻。
幾天后,鄧華對妻兒嚴肅地說:“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說不定什么時候我就會被他們抓走。但你們放心,不管他們怎么整,我是絕不會自殺的,我還想活著看看世界。如果整到你們,就和我劃清界限,堅強地活下去?!甭牭竭@番話,李玉芝激動地站了起來:“不是要劃清界限嗎?那我就告訴他們,只能把我和鄧華劃到一條線上,因為我從參加革命那天起,就成了鄧華的老婆?!编嚾A被紅衛(wèi)兵帶走后,李玉芝也被抓了起來,鄧華的長子鄧賢詩(鄧華前妻所生)被關起來隔離審查。
一年后,李玉芝重獲自由。經(jīng)過這場磨難,李玉芝變得更加堅強。經(jīng)過多方打聽,她終于得知鄧華被關押的地方。在之后長達一年的時間里,雖然她和鄧華難以相見,卻用“便條”互致問候、表達情感——小小的紙條成了連接二人情感的橋梁。1968年10月,“傳情便條”突然中斷,李玉芝沒了任何有關鄧華的消息,焦急的一家人到處打聽鄧華的去向。
鄧華在哪里?鄧華在北京!此時,鄧華正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以中共中央委員的身份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八屆十二中全會。原來,這次全會召開之前,毛澤東提到了鄧華,鄧華由此就提前獲釋了。
一天,正當李玉芝又在為鄧華擔驚受怕時,突然聽見女兒燕燕驚叫起來:“媽媽!你看是誰回來啦?”李玉芝站起來一看,鄧華穿著整潔的服裝,蓄著濃黑的短發(fā),神采飛揚地大步走過來,當著孩子們的面,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妻子……闊別了幾年的夫妻終于再次相見。
1980年,黨中央、中央軍委發(fā)出通知,宣布為鄧華徹底平反、恢復名譽。正當鄧華決心繼續(xù)報效祖國時,病魔纏上了他,在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肺病已經(jīng)逐漸轉化為肺氣腫,需要住院治療。作為醫(yī)生的李玉芝終日陪伴在他左右,悉心照料。在病床上的鄧華,眼噙淚水,緊拉妻子的手,動情又慚愧地說:“這些年,你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委屈你了。”李玉芝堅定地回答道:“我無怨無悔?!?/p>
7月3日,鄧華在妻子的陪伴下,安詳?shù)仉x去了。歷經(jīng)苦難的夫妻雖從此陰陽兩隔,但彼此的愛卻長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