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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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緣于怎樣的靈感,人們對現(xiàn)象世界作了物質與非物質的區(qū)分。由此,人與動物有了分野;人自身也有了之所以為人的精神世界。
回首人類的歷史,其實質就是一部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雙重構建、交相輝映并彼此推動,最終使物質精神化的歷史,即如馬克思所說“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一切勞動現(xiàn)象,一旦體現(xiàn)了“人的本質力量”,就成為一種美,開始衍化為一種“非物質”形態(tài),進而參與精神世界的構筑。具體的物質可滅,但精神永存。“非物質”就其本質而言更具恒常性。如此,人類的文明便也生生不息,萬古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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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率先提出了“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概念,并在全世界征集并建立“代表作”名錄。在一個“極物質”的時代喚醒人們的“非物質”意識,從而讓我們在物質積累的同時,看到“非物質”留存和疊加的價值,以精神世界的升華讓世界更美好。
本世紀最初的幾年,在古老的昆曲、古琴藝術、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蒙古族長調民歌和傳統(tǒng)桑蠶織技藝等連續(xù)入選聯(lián)合國“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名錄之后,我國也啟動了全國范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申報和保護、傳承等系統(tǒng)化工程。一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前所未有的重視局面由此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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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前所未有”,是指這項關于“非物質”的工作既有從上到下的決心、實招;也有全社會的廣泛參與和具體作為。很少有一項具體工作像它這樣迅速形成上下一致的共識,并且身體力行地實踐與推動。在我看來,這是國人對中華文脈的責任與擔當,是一種“根文化”的構建;也是對我們于此間多年“欠賬”的一種回溯與救贖。這是新世紀國人乃至全人類應有之精神面貌,是“讓世界更美好”的固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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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我們一直把文化視作“軟實力”。提出此概念的人,也許并非真的要把文化置于次要地位。就如同計算機的“軟”、“硬”件一樣,“硬”是指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物;“軟”則是指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驅動程序,再好的硬件如果沒有軟件驅動也孤掌難鳴。問題是,我們是一個思維慣性很強的民族,長期的所謂“一手‘軟’,一手‘硬’”的比喻性批評和“兩手都要‘硬’”的經典性要求,使得我們在潛意識上就本能地認為“軟”就是次要,就是非剛性、有彈性、甚至可商量的。結果,對它的重要性總是評價不足,常常因擺不上重要議事日程而淪為可有可無。
其實,文化從來就不是什么“軟”實力,而是地地道道的“硬”實力。所謂“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試問,還有比這兵不血刃就攻城略地、“傾人”之“國”更“硬”的實力嗎?再如所謂“四面楚歌”,漢軍僅以一曲“楚歌”就“不戰(zhàn)而屈”“氣蓋世、力拔山”的項羽之“兵”,這樣的實力又何“軟”之有?我們今天許多的旅游景點,往往也就是因為文化人的一句話、一首詩、或者一篇文章而成為游人如織的熱門景點,日進斗金。其巨大且持續(xù)的經濟效益,恐怕是多少個大工廠也難以比擬的。這難道還不夠“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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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事業(yè),在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視和直接領導下,發(fā)展迅速,成績顯著。各級非遺工作機構相繼建立,上下一心,聞風而動,已成為我省文化事業(yè)的一個重要方面和顯著亮點。截至目前為止,已有72項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119人被認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還產生了1個以黃山市為核心的國家級“徽文化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已達478項,代表性傳承人792人。許多被人們遺忘已久、瀕于失傳的非物質文化項目又得以復蘇、重現(xiàn)和傳承,并正在成為當下文化建設的標桿和武庫。實乃功于當代,利在千秋,澤綿后世。
但是,我們也應同時看到,安徽省作為一個“非遺”大省,近1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地理地貌差異甚大,變化多端。由于長江、淮河的兩次切割,山區(qū)、平原的相互區(qū)分,使得我省南北東西的文化各不相同。人們的生活習慣不同,所依憑的文化背景不同,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發(fā)展進程也不同。反映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上就顯現(xiàn)出厚重與廣闊并舉,既豐富紛繁,又多彩靈動,雖然大有可為,但也工程艱巨、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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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工作,需要全社會的共同發(fā)力,也需要專家的潛心耕耘。本著助力“非遺”事業(yè),擔當時代使命的初衷,2017年初,安徽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會正式獲準成立了。研究會致力于與政府和其他組織一道,把我省的“非遺”事業(yè)引向深入,推向新的階段。這個新階段就是在前一階段發(fā)掘、申報的基礎上向保護、傳承、弘揚邁進,實現(xiàn)由平面效應向立體效應的轉變。為此,研究會組織了非遺工匠精神的學術研討,開展了非遺技藝、絕活的展示、比賽,還對我省既有非遺項目研究成果展開回溯、研習,這一本《皖韻神工》就是這種回溯、研習的首批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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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非遺事業(yè)順利前行,必須有理論的指引。這本文集對安徽省的國家級“非遺”項目作了初步的理論探討,多為既有成果,其中不乏真知灼見,是我們進一步開展“非遺”工作的理論參考和實踐路標。但是隨著實踐的發(fā)展,工作的深入,理論要回答的問題也會逐漸增多,理論自身也需要完善和創(chuàng)新。比如說戲曲,我們就常常糾結于到底是“創(chuàng)新發(fā)展”好;還是“原汁原味”好?社會上也往往眾說紛紜,各有其辭,莫衷一是。最為穩(wěn)健的說法是所謂“既要……也要……”,但于實踐,卻鮮有操作性。
產生這種認知不一致的原因,是我們通常對所談的問題沒有審慎的區(qū)分,缺少理論辨析,爭執(zhí)往往不在同一個基點上。在我看來,當今中國戲曲至少可有三個屬性,一是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非遺”屬性;二是作為大眾文化的消費屬性;三是作為契約文化的工具屬性。于前者,其毫無疑問應當盡可能多地保存其自身特質,甚至是某種原始氣質。所謂原汁原味應當是就此而言。它以純粹性、可辨識性存身,給人們提供認識價值和比照功能。此一點屬于事業(yè)范疇,理所當然應有公益性投資予以保障。于中者,其又是現(xiàn)實的市場主體之一,它要運用自身的感召力去吸引大眾,贏得市場,從而求得生存與發(fā)展。為此,它也就不得不緊隨時代風潮,追蹤觀眾趣味,對既有狀態(tài)進行各種適應性改造,以滿足觀眾和市場需求。這其實也是對大眾文化權利的一種尊重,是藝術發(fā)生的理由和存在的目的之一。創(chuàng)新發(fā)展于此間成為一種生存之需。如果“舊船票”已不能登船而又不希望結束旅行,那么,尋求“新船票”便勢在必然。這里,應當更多地尊重它的市場主體地位,促其完善造血功能。于后者,它又是一個不完全的市場主體。就目前而言,很多劇種還都是靠政府給院團投入而得以保存的,甚至排戲、演出也都是由政府出資的。這就構成了一種隱形契約,政府或社會作為投資方,當然有權要求劇團、劇院給出它所需要的產品。于是,節(jié)慶、獻禮和圍繞中心、服務節(jié)點的演出便必不可少。通俗的說法就是“購買服務”。這里的要求往往是一方面需要滿足政府保護“非遺”的宗旨甚至某種宣傳之需;一方面又要順應老百姓的看戲需求,即所謂“叫好又叫座”。在這個意義上,戲曲又不得不最大限度地處理好繼承與創(chuàng)新、保護與開發(fā)甚至利用的關系。這其實要的是二者的統(tǒng)一,但在具體操作中往往又很容易偏于一端,或兩不著實。這也是此類戲劇演出往往事倍功半的原由所在。明白了這個問題,我們也就不會或不應太苛責劇院、劇團了。從理論上分清這三種屬性,將更有助于我們找準說話基點,減少無謂爭論,營造更好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長期留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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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非遺”的內容都是早已有之的歷史精華留存,但“非遺”的概念提出和由此而展開的一系列工作又完全可算得是一派新生的事物,非遺研究自然又是新而又新的話題。要做好活態(tài)傳承,保持它的“非物質”屬性,理論研究的責任重大,使命光榮,可做和該做的工作還很多很多。
把“對象化”了的“人的本質力量”發(fā)掘出來,傳播開來,使之成為大眾手中的武器。“非遺”工作將由此攀上新階,使寶貴的“非物質”財富真正而非虛幻地存之彌久,傳之彌遠,歷久而彌新!“非物質”確須“硬功夫”。愿我們以此為起點,更加努力而清醒地工作,以讓世界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