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1
來吧,大地的雍容華麗的貴婦人,你濃妝艷抹激情搖擺在原野的懷抱,飽脹的身子急欲撐破衣衫豐饒而出,萬千風情勾人魂魄,渴望的心因你豐腴的身姿而顫動。
你像一粒不安分的種子,迎著太陽,刺穿夜的黑?;麝囉?,灑到沃野千里;化作清風,吹到百花盛開。你用金色的溫度感動著大地和生靈萬物,訴說著生命的輪回。
你更像一個成熟豐滿的少婦,綽約旖旎款款走來。穿過春日的清涼,越過夏日的火熱,漫過綿綿雨季,濕漉漉地撲進我孤寂的心房,滋潤我干枯的心田,撩動我了無生機的脈搏,喚醒我塵封已久的思戀。
2
曾經(jīng)在多少個油菜花落的秋日,凝視著這一幅生動的畫卷——湛藍的天空下,這一脈脈起伏的陰山,那一望無際的蒙古高原,原野上一片片起伏蕩漾的金色麥浪,還有那崖畔下祖父住過的曾祖父挖鑿的兩孔土窯洞,那是祖輩邁過黃土高原的圪梁梁趟過九十九道彎的黃河水扎根在了大后山。父親銜著泥土壘起的磚瓦房依偎在窯洞的身邊,啁啾的麻雀停留在門前的柳枝上,嘰嘰喳喳絮叨著生活的瑣碎。縷縷炊煙裊裊升騰,與鄰家的炊煙相互纏繞,好似相鄰的地畔辨不清界限,你耕一犁、他耕一犁,就攪和在了一起。只有那共同的煙火味兒彌漫在整個村子里,氤氳著昔日的溫情。我曾想把這閑適的光陰永遠停留在時光里,讓它以摯愛與永恒充滿我的心田。
每至中秋,我眼巴巴地瞭望村口,盼望著父親出現(xiàn)在歸家的小徑,其實是垂涎父親帶回的那些瓜果美食。我那勞苦的父親,終日不得閑,經(jīng)常隨著工作的變動而轉(zhuǎn)換著工作的地點。每當父親邁進家門,未等卸下疲憊的行囊,轉(zhuǎn)過身來就拿起扁擔挑起水桶,直至把家里的兩口大水甕裝滿,父親總是這樣忙里顧外。
中秋月圓夜,滿月掛上樹的枝頭,銀光萬頃灑滿院落,月色擠過窗欞靜謐的鋪在一面大炕上。父親把陳年的老炕桌放在涼涼的月色里,桌上擺滿了平日難得一見的瓜果和母親烙的月餅,珍饈美味勾引著我的味蕾,一家人朵頤在團圓的月光里。小時候,以為父親永遠不會離開,會一直扶著我前行。如今,月兒依舊照今人,今月曾經(jīng)照故人,父親卻走散在月色里,消失在日子里,只留下一捧錚錚的骨燒成的灰白色的灰。父親走了,一轉(zhuǎn)身,我也被風吹大了。
那時,我的身邊每每圍繞著一條搖著尾巴的老黃狗。只要給它一口粗湯淡飯,就永不言棄。天天恭送我出門上學,恭迎我下學歸家。它從來沒有張口咬過我,也從未和我紅過臉。每當我和村里的小伙伴發(fā)生吵鬧,它一貫幫襯著我。后來,它不知誤食了誰家的滅鼠藥,下學歸來驚聞相依相偎的老黃狗不幸身亡的噩耗,我稀里嘩啦哭了半個晚上,涕泗橫流直至進入夢鄉(xiāng),夢中的老黃狗又回到了我的身邊,親熱的蹭著我的手臂,不愿離開。一路走來,遇到了許多人也經(jīng)歷了許多事,每當受到傷害,就會想起陪伴我度過童年的那條老黃狗,想想還是它和我的關(guān)系最為親密,也最是融洽。
村口汩汩嗚咽的老水井一如既往地守護著這個小山村,她更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兒女早已吮吸干了她飽滿鼓脹的雙乳,干癟的乳房再也擠不出幾滴乳汁。村里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也只有這口老水井了,因為我的身體里永久融入了她甘甜的乳汁。
田野上蜿蜒的小徑,守望著村莊之間的相連,猶如人體的毛細血管,縱橫通衢。人們在小徑往來穿梭,熱絡(luò)了村與村之間的嫁接。這里走過我的父輩,走過我的鄉(xiāng)親,從韶華少年走到白發(fā)蒼蒼,匆匆忙忙把小徑都擠丟了。我也曾走過這條小徑……拾取我童年的歡樂。多年以來,小徑不知來來往往走過了多少人?總之是愈走愈窄,直至無人可走,只剩下依稀可辨模糊的印跡,早已不成其為小徑了。
曾經(jīng)多少次走過村莊、田野、山谷、小溪......走過鄰人的家里,也曾走進養(yǎng)蜂人的蜂房,那里有我的親人我的故鄉(xiāng)。一個季節(jié)又一個季節(jié),從春耕到秋收,村里的人如熟透了的蒲公英,一陣風吹來,便紛紛揚揚散落到了曠野里,湮沒在了塵埃里。
我曾想把這過往的風聲,永遠定格在時光里。就好似祖母在九十九周歲的時候又回到了童年,曾經(jīng)失望的問我:“舅舅最親我了,怎么這么久也不來眊我?”問得我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祖母去世很久以后,我猛然頓悟,祖母才是心里最亮堂,活得最通透的人。
3
多年以后的一個秋天,我回到村里。一個陌生的人站在我的面前,一迭聲地問道:“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要到誰家去?”猛然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覺的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重來沒有來過的地方,這還是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嗎?這里還有我的親人嗎?恍恍惚惚中,我杵在當?shù)?,猶如迷失了方向的羔羊,彷徨無助的孤兒,不知何處是家鄉(xiāng)。竟忘記了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把自己迷失在了秋天的路上……丟失在了炊煙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