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代

我想知道

未來我會死于何年

和何地

我高興這無法記算

否則 我豈不成了一道數(shù)學題

但我身上確也存在著許多數(shù)字

身高 體重 鞋碼 腰圍

具體哪一組數(shù)字與我的壽數(shù)有關

我不得而知

至于多或少活幾年

對一個長者來說已不那么重要

因為世上所有的諸如

窮富、對錯之類的矛盾統(tǒng)統(tǒng)經(jīng)歷過

至如今

甚至愛也顯得厭煩

活著就已經(jīng)提供了巨大的機會

讓我認識了父母、愛子

還有其他無關緊要的許多人

而幾十年活下來的我個人的死亡史里

我演我

那么多真實的人陪著

但不管生存狀況多么不同

皆因虛幻而讓人動容

圓周率是有用的

所以才埋伏下來

可說到那些大人物

或許死亡的時間和地點是被計算了的

我普通如自然界的風

但即便有那么一點不同

我的不同也僅僅是對整體的補充

當語言勾住語言如鎖鏈

我體內(nèi)搖擺著深墜的轆轤之繩

但無法到最深清水區(qū)

因為只要我說出

那必是膚淺的話語

而表達的有時又那么不準確

語言之錯

錯在老祖宗表情的單一

沒有準備更多更精準的組合

來推演人生

最后 我可能會死在拓展的語言上

從字典的縫隙里擠出來的那些文字

像洗蘿卜一樣

我洗去任人使用留下的污跡

我用無數(shù)的影子建造了一座潔凈的房子

而我一直留宿的故鄉(xiāng)就坐落其間

像硬塞給我的東西

以死亡為最大

以死亡后的感覺為最真

——2020年4月29日

飛起來的羽毛

一根羽毛在飛翔

風中如雪地跨越的滑板

這是好多年來第一次飛翔

而我釋放它

自中學時代一本陳舊的課本里

但顯然太生疏了

它需要不時地降落下來

在地面喘息

從前是別人的翅膀

如今它沒有翅膀

它猛然地旋轉 騰躍

像母親在身邊教導、初次學飛時的樣子

現(xiàn)在不但母親不存在了

連它也是不存在的

它只是一段藏起來的幻覺

陽光下

它呈現(xiàn)出繽紛的色彩

柔軟的羽絨再次變得充盈

某一部分活著是條線索

只是不知道

依據(jù)這條線索

能不能從虛無之中撈取點什么

但它無法自控

像白晝顫抖的心臟

像逃逸的思想

像一個不為人知的邪念

像平衡我孱弱之陰的

被我推至太陽下的急需暴曬的我的陽

像遺忘了的一直鎖著我的鏈條

它原本的輕柔

是天生承重的保證

它保持著這樣的自尊

被風擁往前方

我釋放它

自我的內(nèi)心

幾分鐘的追逐后

我不再追逐

任它去吧

它不會找到肉身

最初的組合塵埃落定

它只會高掛在荊棘叢

并在那里被撕裂

但也許 它會

幻化為空氣中的一尾魚

它游回來

帶著昔日自然的盲從

究竟動物們是如何看待世界和人類的？

而我們的智慧及理解能力是不是略顯多余？

我少年的珍藏是永恒的嬰兒

其中有我對另一物種的憐憫

我伸出手指供其輕舔

——2020年5月2日

有人等我在夜晚

我來赴約

有人等我在夜晚

白晝的麥浪里或垂柳的絲絳下也招手

不同的他 其實是一個

孤寂的時刻 需要我

落魄的時刻 需要我

他總是在生成

出于真誠

我遞送一件印有淡青色雨云的舊體恤衫

他拒絕 表示不要真實的東西

他需要的一切風一吹就消散

我童年的練習簿上倒有一副款式

那是我用紅藍鉛筆無數(shù)次伏案描繪出來的紅棉襖和藍短褲

可我不想拿出來

時間久了

一套衣服在書頁里也能養(yǎng)成人

屬于我的人

不是兒子和愛人的那種

你會向闃寂的街巷說話嗎？

我會 到處都是交談者

掏出自己的心 他便是知己

——2019年2月28日

（沙河市十里亭鎮(zhèn)大油村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