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翔/浙江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
作家日記是研究作家最直接、最珍貴的第一手資料?!陡腥沼洝放c《留美日記》為徐志摩兩部早年日記。日記手稿曾一度丟失,其存在不為世人所知,故被稱為“未刊日記”。兩部日記對于徐志摩研究的重要價值不言而喻,其首刊經(jīng)過也頗為復雜,曾引發(fā)學界的廣泛關注。多年來徐志摩的研究者曾不懈追尋日記下落,期間出現(xiàn)了諸多訛傳,甚至對于手稿的真實性也提出了質(zhì)疑,堪稱徐志摩研究的“世紀謎案”。時至2003年,兩部日記“首次”出版問世,“未刊”成為了歷史,“謎案”似乎也得以破解。然而,筆者通過發(fā)掘與考證新近史料,發(fā)現(xiàn)目前學界對于兩部日記失而復得以及首刊經(jīng)過的研究,依然存在諸多語焉不詳甚至是錯誤之處。同時,手稿丟失30余年期間的經(jīng)過考證也存在著研究空白,這對于徐志摩的研究而言無疑是一個缺憾。
迄今為止,學界圍繞徐志摩“未刊日記”首刊及相關問題有以下主要結論。
(一)手稿被一位叫岡崎圀光的日本人發(fā)現(xiàn)并掠走。對于該人物的身份眾說紛紜,有的認為是“日軍”,先期在“日本派遣軍報道部”工作,后為偽《浙江日報》聯(lián)絡員,實際是該報幕后主控人[1];有的則認為是“日本隨軍記者”[2];有的則認為是日軍辦偽《浙江日報》記者[3]。對此沒有定論。
(二)關于手稿被掠走的時間及經(jīng)過,通常認為兩部日記原存于徐志摩故鄉(xiāng)浙江海寧干河街的新宅內(nèi),淪陷后該處成為日軍駐當?shù)氐霓k事處,日記隨后被掠走。
(三)對于手稿被掠走的具體時間,有的文獻使用了“抗戰(zhàn)時期、侵華時”[4][5],有的使用了“海寧淪陷后”[6],已有觀點均未對日記手稿丟失的具體時間作出精確闡述。
(四)關于手稿失而復得的經(jīng)過,通常認為是岡崎圀光戰(zhàn)敗歸國時將手稿帶回了日本,后將其贈送于日本“中國文學研究會”的松枝茂夫,后者又于1960年將其轉贈給了同為“中國文學研究會”的日本專修大學教授齊藤秋男。中日邦交正?;蟮?975年8月,齊藤秋男作為日本社會科學家友好訪華團副團長訪華,將日記“作為禮物”交還給了中方[7][8]。
之后,日記由作為接收方的中國對外友好協(xié)會交到了文物管理局外事處,外事處認為應交由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收藏,但由于當時徐志摩“資產(chǎn)階級反動文人”的身份,其日記理所當然不能被作為革命歷史文物,因此物歸原主交給了徐志摩在美國的兒子徐積鍇,徐積鍇又將日記復印件寄給了徐志摩表妹夫、上海同濟大學陳從周教授。陳從周得到日記后如獲至寶,曾試圖將其收入香港商務印書館編輯出版的《徐志摩全集補編》,但因寄送與溝通等種種原因未能如愿[9]。
由此,圍繞兩部日記是否存在、是否為徐志摩真跡這兩個問題出現(xiàn)了質(zhì)疑的聲音,認為“(日記)找不見了不能出版,這只是一種情況。還有一種情況也不能不考慮到,那就是這部《府中日記》不是徐志摩的,所以(香港方面)不收了,徐家人也不提了”[10]。后陳從周教授因生活變故、健康問題等原因,無力再處理這兩部日記,他去世后日記手稿由其女兒陳勝吾女士代為保管。2001年陳勝吾將手稿復印件交給了海寧地方文史學者虞坤林,虞坤林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進行整理,最終日記于2003年1月出版面世[11]。至此,從日記完稿至“首刊”,“這條曲折的路程走了90年之久”[12]。
結合筆者新近發(fā)現(xiàn)的“未刊日記”首刊本及相關史料考證,發(fā)現(xiàn)以上結論均不同程度地存在疑問甚至是錯誤之處。首先,手稿被掠走的時間及經(jīng)過存疑:第一個在徐宅發(fā)現(xiàn)并掠走手稿的人物,并非目前所認為的日本人岡崎圀光,而是另有人在;手稿被掠走的具體時間至今不明;手稿被掠至日本的時間與經(jīng)過亦與事實不符。其次,據(jù)筆者考證,日記之一的《留美日記》其實早在1941年4月就已在國內(nèi)首刊問世,而并非是2003年“首次”問世。第三,目前學界對于“未刊日記”流失日本30余年間的經(jīng)過考證存在研究空白,日記返還經(jīng)過亦值得進一步推敲;手稿所謂的“捐贈者”齊藤秋男,其所謂的“捐贈行為”也值得討論。
筆者在進行中日文化交流史相關史料的整理過程中,關注到了一部浙江淪陷期間日方編輯出版的名為《浙江文化研究》的刊物。該刊物為侵華日軍“杭州特務機關”所創(chuàng)辦的專門研究浙江及浙江文化的日文雜志,創(chuàng)辦方“杭州特務機關”是日軍占領杭州后,為實現(xiàn)在杭州的殖民統(tǒng)治而設立的特殊軍事機構,為事實上凌駕于日偽政府之上的日軍統(tǒng)治杭州的中樞組織;其頭目“杭州特務機關長”同為日軍統(tǒng)治浙江的中樞機構——“浙江地區(qū)治安委員會”中的日方二號人物,兼任該委員會的干事長一職,是實施在浙殖民統(tǒng)治的關鍵人物[13]。
據(jù)筆者調(diào)查,目前《浙江文化研究》在日本長崎文化博物館、大阪大學圖書館、東京大學中國研究所圖書室、浙江圖書館古籍部均有部分館藏。該史料創(chuàng)刊于1941年3月,為每月1日發(fā)行的月刊。關于出刊總數(shù),日本學者大里浩秋認為該刊極有可能在問世后的第三年即1944年第36號后,便因為日本戰(zhàn)局急轉直下而未及告知就??薣14];也有學者基于后期文獻檢索,認為該史料至少刊出了42號[15];筆者在浙江圖書館古籍部發(fā)現(xiàn)了該刊的第48號(1945年2月1日出刊),說明該史料至少有48號,且1945年2月仍在出刊。
《浙江文化研究》為日文刊物,使用日文(個別原版資料除外),不分欄目,以文字為主,包含少量插圖,部分卷首有“出刊詞”、卷尾有“編輯后記”,采用鉛印、豎排。1941年1月首期的創(chuàng)刊詞中,所提到刊物創(chuàng)立的目標及宗旨如下(筆者譯):
目前(日中)兩民族所面臨的重大課題,在于破解當下難局、向全世界展示新體制形成過程中將要開展的東亞再建。為了實現(xiàn)這個偉大的建設事業(yè),最根本且最重要的,是要正確認識東亞各民族的歷史文化,實現(xiàn)相互理解。(本刊)將通過對浙江省文化的研究,來成功尋找兩國交流的歷史軌跡。為了實現(xiàn)這一點,本刊將從多角度來實現(xiàn)浙江研究的普遍化,希望獲得日中友好人士的理解與支持,來完成這部分東亞共建的基礎性工作[16]。
目前已確認的43期中,總計各類文章337篇,內(nèi)容涉及浙江的自然資源、經(jīng)濟、社會、歷史、文化等諸多方面。除了首期的創(chuàng)刊特輯外,第4號為蘇曼殊法要紀念特輯,第7號為文學特輯,第36號為創(chuàng)刊三周年紀念特輯。
對《浙江文化研究》的內(nèi)容進行整理,發(fā)現(xiàn)自1941年4月號(總第2號)至1941年8月號(總第6號),該刊分五期連載了徐志摩“未刊日記”之一的《留美日記》。日記使用中文刊載,各號以“未發(fā)表·徐志摩日記(一)、(二)……(終)”為題,首次刊載前有手稿“入手”經(jīng)過的文字說明及徐志摩簡介,最后一回文后有徐志摩較為詳細的人物介紹及評價。經(jīng)考證,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徐志摩《留美日記》最早的首刊本,遠早于目前國內(nèi)學界認為“首次”問世的2003年。
考證《浙江文化研究》的相關出版組織機構可知,該刊的主編兼發(fā)行人正是目前所認為的“第一個發(fā)現(xiàn)并掠走”兩部日記手稿的關鍵人物:日本人岡崎圀光。這便是《留美日記》首刊于《浙江文化研究》的直接原因。
對于岡崎圀光其人,如前文所述學界對其身份存在爭議,對其在浙江的活動也無考察。據(jù)相關史料記載,岡崎圀光于1937年12月隨日軍進入杭州,而后作為“杭州特務機關”成員駐留杭州[17]。日軍占領杭州后不到一周的時間,“杭州特務機關”便監(jiān)督主導創(chuàng)辦了偽《新杭州日報》,1938年8月該報作為偽杭州政府的機關報改稱為《杭州新報》。而岡崎圀光正是“在歷屆日軍‘杭州特務機關長’的鼎力支持下,擔當并竭盡全力完成該報創(chuàng)立及更名工作的關鍵性人物”[18]。
值得一提的是,《浙江文化研究》的直接創(chuàng)辦機構并非為“杭州特務機關”,而是其下屬的文化研究團體“浙江文化研究社”。研究社的主干成員除了岡崎圀光,還有當時供職于日軍占領下浙江省立圖書館的日本人真田茂,以及供職于日軍“部隊報道班”創(chuàng)辦的日文報紙《西湖日報》的日本人小出新[19]。
有鑒于此,岡崎圀光的身份并非目前所普遍認為的“日本記者”,應為日軍殖民統(tǒng)治機構“杭州特務機關”的成員,具體承擔的任務是控制大眾傳媒及輿論實施文化侵略,實現(xiàn)日本在杭州及浙江的長期殖民統(tǒng)治。
在首刊《留美日記》之際,岡崎圀光就《留美日記》等兩部日記“入手”的大致經(jīng)過及連載作前言如下(筆者譯):
這是駐海寧部隊聯(lián)絡官事務所的奧出源治氏最近在徐志摩故鄉(xiāng)浙江海寧縣硤石所發(fā)現(xiàn)的未發(fā)表日記手稿。一部是宣統(tǒng)三年(明治 44 年)杭州府立中學學生時代的日記,另一部是民國八年(大正8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時的日記。本刊將按照大學時代日記(《留美日記》)、中學時代日記(《府中日記》)的先后順序連載這兩部日記。將連通信欄也不遺漏地、完全忠實于原文地進行首刊。
兩部日記的作者徐志摩,在五四運動后與胡適、梁實秋等共同組建了“新月社”,提倡浪漫主義并在短時期內(nèi)確立了中國近代詩歌最為興盛的時期。兩部日記切實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于當時政治形勢的關注,其意義重大[20]。
由此可見,意外“入手”的兩部日記,對于當時的岡崎圀光而言是難得的“戰(zhàn)利品”。岡崎圀光隨即將手稿進行了整理,并“不作任何修飾地”第一時間在《浙江文化研究》上進行了首刊,甚至連通信欄這樣的隱私內(nèi)容也未作任何處理。
對于“未刊日記”手稿失而復得,筆者認為經(jīng)由真相如下:首先,在徐志摩海寧干河街新宅發(fā)現(xiàn)手稿的第一人,并非已有研究中普遍認為的岡崎圀光,而是當時日軍駐海寧部隊“聯(lián)絡官事務所”的軍人奧出源治。奧出源治當時所發(fā)現(xiàn)的,正是近一個世紀以來下落不明的徐志摩兩部“未刊日記”手稿。發(fā)現(xiàn)日記手稿后,奧出源治聯(lián)系了當時在杭州的《浙江文化研究》主編兼發(fā)行人岡崎圀光,后由岡崎圀光將手稿帶走,并立即在《浙江文化研究》上“不作任何修飾地”進行了連載。在連載前言中,岡崎圀光不僅準確評價了徐志摩及其作品在當時中國文壇的地位,而且認識到兩部日記切實反映了徐志摩對當時政治形勢的關注,日記的價值不菲。但最終只刊載了其中的《留美日記》,另一部《府中日記》并未如期進行刊載。
《留美日記》首刊于《浙江文化研究》第2號,該期的出刊時間為昭和1941年4月1日。據(jù)此可以推定手稿落入日方手中的具體時間,應在1941年2至3月間。另據(jù)《浙江文化研究》第17號“編輯后記”及相關人物史料考證可知,手稿在連載后的1942年春就已被帶往日本[21]。當時日本“中國文學研究會”的松枝茂夫來杭,岡崎圀光將手稿交由松枝茂夫帶回了日本,而并非岡崎圀光在日本戰(zhàn)敗歸國時帶回。
由于刊物使用語言為日文,受眾范圍小,其讀者主要為日軍、在浙日本人以及少部分日本國內(nèi)讀者,所以日記發(fā)表后并未引起關注。之后,由于刊物??坝绊懥τ邢薜纫蛩兀沼浽?jīng)發(fā)表的事實也逐漸淡忘。
“未刊日記”手稿在徐宅被掠走、流失于日本直至返還,期間至少經(jīng)歷了以下日本人之手:日軍駐海寧部隊的奧出源治、《浙江文化研究》主編兼發(fā)行人岡崎圀光、受贈以及將手稿帶至日本的松枝茂夫、借閱及研究手稿的齊藤秋男。除此之外,還有文學家岡崎俊夫也接觸過手稿。
1942年3月12日,岡崎圀光將日記手稿贈送給了來杭的松枝茂夫,后者隨即將手稿帶至日本并長期私藏。期間與齊藤秋男、岡崎俊夫等中國文學研究者曾共同關注甚至是研究過這兩部日記。松枝茂夫、齊藤秋男、岡崎俊夫三人均為日本知名的中國文學研究者,且同為日本“中國文學研究會”創(chuàng)立時期的主干成員,是在日本文學界具有重大影響的人物。其中松枝茂夫對于《紅樓夢》的研究最為引人注目,岡崎俊夫則為“中國文學研究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也是毛澤東詩詞等中國文學作品譯介與研究領域的代表性學者,齊藤秋男則為日本陶行知研究以及中國教育史研究的權威學者。這些學者在日記丟失的過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應該承擔怎樣的歷史責任?這同樣值得展開深入探討。
岡崎俊夫紀念文集《天上人間:岡崎俊夫文集》中,收錄有齊藤秋男為悼念岡崎俊夫所作追悼文,其中提到的有關于這兩部日記的相關線索如下(筆者譯):
1952年夏天,齊藤秋男、松枝茂夫、今村與志雄等人受邀到鐮倉的岡崎俊夫家中小聚。在交談中,岡崎俊夫提到、并向齊藤秋男推薦了徐志摩的這兩部日記,認為這兩部日記(尤其是《府中日記》)對于齊藤秋男研究中國教育史乃至新中國的教育現(xiàn)狀會有很大幫助(或許是小聚當日松枝茂夫帶來的,兩部日記當時已在岡崎俊夫家中的書架上)。松枝茂夫則向齊藤秋男大致介紹了兩部日記入手的經(jīng)過。于是,齊藤秋男當場借走了這兩部日記。1954年,當他得到岡崎俊夫去世的消息后,回想起了當年所借的這兩部日記,于是立即研讀了其中與其個人研究領域相關的《府中日記》。隨后撰寫了論文《關于詩人·徐志摩〈府中日記〉(1911年)——變革期中國教育史資料的探討》一文,并將該論文在1960年秋季的日本教育史學會上進行了發(fā)表。同論文后刊載于日本教育史學會會刊《日本教育史學》第4集(1961年10月期)[22]。
1970年,齊藤秋男承擔了“世界教育史研究會”(課題主持人:梅根悟)主持編撰的《世界教育史大全》第四卷《中國教育史》的編寫,在其中也引用了《府中日記》中的相關內(nèi)容,以此為例來闡述當時中國的教育發(fā)展狀況[23]。也就是說,在中國國內(nèi)尚未掌握手稿下落的20世紀50至60年代,日本學者就已對此展開了深入研究,并形成了相關研究結論。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國內(nèi)在2003年日記正式出版后才開始相關研究。此外,目前的已有結論對于手稿轉借給齊藤秋男的時間認定也存在明顯錯誤,轉借時間應為1952年夏。
《浙江文化研究》主編岡崎圀光曾計劃對兩部日記進行連載,但最終僅對其中的《留美日記》進行了刊載。對此,齊藤秋男認為一種可能是由于刊物版面所限而造成的,因為《留美日記》的記錄日期有很大的跳躍,整體篇幅的分量不大;而《府中日記》則記錄日期與內(nèi)容詳盡,信息量遠超前者,導致《浙江文化研究》限于版面無法進行連載。另一種可能性是刊物方也許更加重視《留美日記》中所反映的徐志摩五四運動時期的相關狀況,因此優(yōu)先對其進行了刊載[24]。
1972年中日恢復邦交后,對于如何處理這兩部手稿的問題,松枝茂夫與齊藤秋男進行過商議,打算由齊藤秋男擇機將手稿交還給中方。日本侵華期間,中國圖書資源遭受了各種形式的破壞,大量書籍被掠往日本。這些書籍或存放于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以及各級圖書館,或存放于大學以及各類研究機構,或被個人私藏而散落民間[25]。徐志摩“未刊日記”手稿的遭遇,則應屬于第三種的個人私藏。隨著中日恢復邦交,兩國間的學術與文化交流也隨之啟動并日趨活躍。在以實藤惠秀為代表的研究學者倡導下,日本國內(nèi)出現(xiàn)了“向中國返還圖書”的民間運動。在這樣的背景驅使下,齊藤秋男決定在1975年夏作為“日本社會科學家訪中團”團長訪華時,向中方返還兩部日記,并將自己的想法與松枝茂夫進行了商議,最終獲得同意[26]。
1957年秋,齊藤秋男曾在新中國解放后首次訪問過中國,結識了當時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兒童文學委員會主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的嚴文井。1975年7月31日,齊藤秋男將兩部日記交給了前來下榻酒店與自己會面的嚴文井,并囑托其將兩部日記返還給中國作家協(xié)會[27]。
陳從周在《徐志摩早期日記的發(fā)現(xiàn)》一文中,引述有1975年8月18日中國人民對外友協(xié)秘書處關于收到日記的經(jīng)過說明、并轉批給文物局外事處處理的公函,內(nèi)容如下。
文物管理局外事處:
日本社會學家友好訪華團來訪時,副團長齋藤秋男(專修大學教授)(筆者注:文中齋藤秋男應為齊藤秋男之誤)交出兩冊中國詩人徐志摩日記手本。日帝侵華時期,日本辦的偽《浙江日報》記者岡崎圀光,隨侵略軍到了浙江富陽(從周按為硤石之誤),從徐志摩家抄走了兩本日記,帶回日本送給了中國文學研究會的松枝茂夫(齋藤朋友),十五年前松枝轉送給齋藤,日記記載了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時期的學校生活。齋藤認為徐雖系胡適新月派文人,但這兩本日記同中國革命中兩個重要時期有關,作為反面教材,也許有參考價值,決心在兩國恢復邦交后送還中國。現(xiàn)將二本日記轉送給你局處理。
中國人民對外友協(xié)秘書處[28]
將以上公函內(nèi)容與齊藤秋男自述情況進行比對,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公函中對于客觀事實的認定與描述亦存在不少明顯的錯誤。且齊藤秋男與松枝茂夫決意返還日記,應該是基于外部的壓力與自身的決定,所謂中日友好建交的“禮物說”“個人捐贈說”,似乎有待商榷。
上文結合中外史料,闡明了徐志摩兩部“未刊日記”手稿失而復得“真正”的歷史真相,并且首次對手稿流失日本30余年間的經(jīng)過進行了考證與闡述。可以發(fā)現(xiàn),近一個世紀以來下落不明的日記手稿,其中之一的《留美日記》其實早在20世紀40年代就已首刊。手稿被當時駐海寧日軍士兵奧出源治發(fā)現(xiàn),由日軍“杭州特務機關”成員岡崎圀光帶回杭州并第一時間在《浙江文化研究》刊物進行了首刊。手稿于1942年春被日本文學者松枝茂夫帶回日本,隨后輾轉多位日本學者之手,直至最終返還。本文結論也可補正迄今為止的徐志摩研究及中國文學研究的相關結論。
手稿的丟失也是日軍侵華期間進行文化掠奪、實施文化侵略的重要歷史見證。手稿長期流失日本,其遭遇與命運和當時某些日本文人緊密相關。由此闡明了戰(zhàn)時的文化侵略不僅是通過軍力,而是有大量日本文人積極參與其中、并實施完成的這樣一個歷史事實。因此,上文相關結論也可以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研究提供參考。
最后,上文在“戰(zhàn)時日軍創(chuàng)辦的日文刊物”這個相對冷門的文獻領域,偶然發(fā)現(xiàn)了徐志摩“未刊日記”最早公開發(fā)表的歷史事實。徐志摩是浙江人,而首刊《留美日記》的《浙江文化研究》刊物既是日軍入侵浙江的產(chǎn)物,也是目前所掌握的日軍侵華期間唯一一份研究浙江文化的刊物。該刊雖為特殊時期、特殊目的的歷史產(chǎn)物,但在浙江歷史文化研究上作為域外文獻,仍不失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