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冉冉
記憶的風是一滴晶瑩如蟬翼的淚,輕輕一碰,便滲出夢的情懷。
忘不了童年在故鄉(xiāng)的每一個夜晚。晚風拂過樹梢,黃昏的光暈悄悄爬上了小窗,一枚小小的月亮從煙囪探出,夜晚的鄉(xiāng)村在洶涌的麥浪中微微傾斜。奶奶捻亮案頭昏黃如熟杏的燈,在柔和的燈光中,周遭靜謐無聲,我趴在桌子的一角讀著故事書,在桌子的那頭,奶奶正納著鞋墊。
兒時的我是極喜愛看奶奶納鞋墊的。印象中,她總是戴著那副老花鏡,佝僂著背,用粗糙卻靈巧的雙手來回穿透那小小的鞋墊。金燦燦的頂針在搖曳的縷縷光芒下,格外奪目?!澳棠?,這東西是金戒指嗎?”我曾問她?!安皇桥?,這是頂針,縫東西用的?!彼痤^來,慈愛地笑了。我看見奶奶又低下頭來專注地納著鞋墊,一來一回,一針一線,幼時的我覺得奶奶的手似有魔力,白天干得了田壟上最累最重的活兒,夜晚卻靈活得像飛舞的蝶,在無言地編織一支舞蹈。
那時的夜真靜,靜得聽著自己的呼吸猶如傾聽漲落的潮汐。我放下故事書,在窗外看星星。漫天的星子細碎,像一組歌低吟淺唱,像一群夢飛出天窗。“來試試剛納好的鞋墊?!蹦棠痰穆曇糨p輕傳到耳畔。我穿著新鞋墊繞著小屋一圈,咧嘴笑了:“挺舒服?!彼残α?,眼波里盡是愛與暖意,那一刻,我宛若從她眸中看出了比星星與月亮更溫柔的愛意,我和奶奶的距離近得心連著心。我從未感覺幸福離我這么近。
日子就在歲月的年輪中漸次厚重,那些靜謐、恬靜而幸福的回憶就在光陰中被刻上深深淺淺的印痕。長大后離開故鄉(xiāng),故鄉(xiāng)與我的距離仿佛我與夜晚的繁星那么遙遠。偶爾回想起兒時的情景,才深知奶奶的不易,歲月將她描摹得千溝萬壑,她卻仍然一個人伴我的童年走過,生活的艱辛沒有讓她倒下,夜晚的納鞋墊與她手上那枚頂針,是她對我流淌不止的愛意,頂針頂起來的是生活,是希望,是黎明將破曉的縷縷白晝。時光流逝,而奶奶仍然在回憶里,在鄉(xiāng)村的夜晚里微笑。
我向窗外望去,想象著遠在故鄉(xiāng)的奶奶,這份或淡或濃的情意,不論距離的遠近,總會隨著漫天的風,捎去最真摯的信。日升日落,潮起潮伏,那么近,又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