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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青陽(連載七)

2020-12-11 09:06李澤軍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青陽嬸子麥子

李澤軍

第二十一章? 麥苗青青

1

眼見天氣一天熱似一天,清明前后那幾場雨過后,就一直是晴朗的天氣。室外溫度一天天地升高了,屋內(nèi)、樹蔭下反倒顯得陰涼起來。

青陽蹬著自行車,后背上、腦門上一股子的汗。愛玩兒的“貓總”一直追著青陽賽車,倆人從出學(xué)校門口就你追我趕,等到在村口分手時,都已經(jīng)累得抬不動腳了。

好不容易進了家門,“小烙子”早聽到了動靜,一整天沒有見到青陽,此刻它從窩里直接躥出來趴到青陽身上,不肯下來。幾個月的時間,它已經(jīng)長成了半大狗,渾身金黃的毛,兩道眼眉精精神神,活脫就是一個小黃豆的樣子。一人一狗親熱半天,青陽才拍拍它的腦袋進了屋。

室內(nèi)的陰涼讓他渾身舒坦,先拿起水勺從缸里舀了半勺涼水灌進肚子。奶奶聽到動靜,從屋里摸了出來,看到青陽喝涼水,絮叨起來,“囑咐你多少次了,不能喝涼水,會拉肚子的?!?/p>

“沒事,奶奶,我就喝一點兒,解解渴?!鼻嚓栨移ばδ樧屇棠毯苁菦]有辦法。青陽又洗了臉,看看桌上擺好的飯菜,卻不見平嬸子的蹤影,于是問,“奶奶,我媽去哪兒了?”

“說是要澆地,去挨號了吧?!蹦棠条谥∧_擺好碗筷,招呼青陽吃飯,“你媽說讓你回來趕緊吃飯,不用等著他?!?/p>

“哦?!鼻嚓栐缇宛I了,在學(xué)校吃的那點兒早飯根本不頂事,他捧起飯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邊吃邊問,“奶,我爸啥時候能回來?。慷既チ诉@么多天了。”青陽的大姑嫁到了內(nèi)蒙古,前陣子來信讓青陽爸爸去一趟,算起來已經(jīng)走了四五天的時間。

青陽奶奶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你爸去了那怎么也得住幾天啊,你大姑六七年沒回來過了,讓你爸多待幾天陪陪她吧?!?/p>

青陽點點頭,對大姑的印象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只是隱約記得大姑人很和藹,家住東北大城市里,條件也好,以前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給家里帶東西,里面總有一些青陽喜歡的零食或者小玩意兒,哄得青陽很是高興。

祖孫兩個飯都吃完了,青陽看看表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可是還不見媽媽回來,飯菜都涼了。他靠在被摞上,有些犯困,想睡會兒,又惦記媽媽,正想出去找找,卻聽見大門一響,平嬸子推車進來了。

青陽忙又把飯菜重新熱了一下,讓媽媽趕緊吃飯。平嬸子的臉曬得通紅,青陽看著心疼,又洗了條毛巾給媽媽擦臉。

平嬸子欣慰地笑了,“我哪有那么嬌氣,曬一下沒事,”然后推著青陽讓他趕緊去休息,下午還要上課。這么一折騰,青陽的困勁兒倒沒了,他催著媽媽趕緊吃飯,自己坐在旁邊跟媽媽聊聊天。

說起這澆地的事兒,平嬸子就急得一心火?,F(xiàn)在小麥正是秀穗、灌漿的關(guān)鍵時期,老天爺卻不給下雨,只能靠澆地了;可是周圍幾十畝的麥子地,只有一口澆地機井,就算白天晚上連軸轉(zhuǎn),人歇井不歇,從第一家到最后一家輪一遍怎么也得四五天的時間;誰家都想先澆地,于是每到這個時候都有為澆地排隊起糾紛,甚至動手打架的。

今年還好,平嬸子抓鬮抓了個五號,算了算時間差不多會趕到明天晚上,平嬸子邊喝粥邊笑著說,“哎,今年這運氣還不錯,明天是周五,你爸回不來,陽子你正好放了假跟我去做個伴兒。周六你生日,媽給你做好吃的,炒雞蛋、搟面條?!?/p>

青陽正想答應(yīng),忽然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下,為難地說,“媽,我明天晚上可能回不來啊,我們班主任李老師說明天晚上要給我們做個測驗,要考試……”

“哦,那考試可不能耽誤,”平嬸子沒聽出異樣,夾了口菜,“我自己去就行,沒事。你好好學(xué)習(xí),別擔(dān)心家里?!闭f著,幾口吃完飯,洗刷完了,又趕緊出門去借水龍帶。現(xiàn)在正是澆地的要緊時候,這水龍帶最搶手了,必須趕緊去訂下了,要不然就被誰給借走了。

青陽等媽媽出了門,又躺到床上,可這次卻睡意全無了,他翻來覆去折騰好半天睡不著,干脆爬起來,騎上車子又返回了學(xué)校。

道路兩旁的麥子地散發(fā)出了陣陣的清香,這是以前讓青陽陶醉的味道,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喜歡蹲到麥子地里,挑那穗頭最大的麥子,輕輕搓去外皮,剩下飽滿晶瑩的麥粒,輕輕扔到嘴里,感受那種新麥子特有的清甜味道;也可以揪下幾株麥穗拿回家,放到灶膛里燒一下,那種焦煳的味道更是讓人喜歡。

可是吃新麥子容易,種麥子卻是難。上凍前要澆水,開化的時候要澆水,灌漿期也要澆水。只要排到你的號,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哪怕半夜三更也得爬起來,去澆灌這一家人的口糧。青陽跟著爸爸媽媽去過幾次,大晚上的借著微弱的手電光芒在地里跋涉。一會兒跑水了,一會兒鉆縫兒了,平嬸子扛著鐵锨、穿著雨靴,鞋底沾著厚厚的泥,走路都費好大的力氣,更別提要開畦、擋壟。

青陽覺得自己都挖不動那混著泥水的地壟,記得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了剛澆過的地里,整個人摔了進去,弄了一身一臉的泥水。這還是好的,如果碰到停電了,就得巴巴在地里等著,有時候能等上半宿,直到來電才能再繼續(xù)澆地。于是,澆地被青陽列為最不喜歡的農(nóng)活兒之一??墒沁@次爸爸不在家,如果澆地的話,只有媽媽一個人去了。青陽想起媽媽瘦弱的身影,不覺有些后悔中午為什么要那么說。

眼見有人已經(jīng)在地里鋪上了水龍帶,機井房里抽出了清亮的水,汩汩地流到地里,青青的麥苗似乎又悄悄地拔高了一節(jié)。青陽看著麥苗,呆呆地想著,自行車也逐漸慢了下來。

忽地,有人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不回頭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貓總”追了上來。他把車子蹬得飛快,幾下就到了青陽身邊,哈哈笑起來,“我老遠(yuǎn)看著就是你,怎么樣了?跟家里說好了沒有?”

“嗯?!鼻嚓柷榫w不高,悶悶答道。

“那就好,哈哈,明天晚上可以大殺四方了,”要不是因為騎著自行車,“貓總”幾乎手舞足蹈起來,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各種聲音,“K——O——?。?!哈——哈——哈!”

“‘貓總,咱們商量一下行不?”青陽忽然停下車子,叫住他,有幾分為難地說,“咱以后再去吧,我家明天要澆地,家里就我媽一個人了,我得回去給她幫忙啊?!?/p>

“?。?!”“貓總”愣了一下,又笑了,滿不在乎地說,“那叫啥事兒?不就是澆地嗎?我家每次澆地都是我媽一個人去啊。沒多大事兒?!?/p>

“那可不行,澆地很辛苦,就我媽自己,萬一趕到晚上怎么辦?她一個人不行啊?!鼻嚓柨鄲赖卣f。

“這回咱們可是提前一個月就約好了啊,你可不能出爾反爾的。我都跟大家說好了,”“貓總”有幾分不樂意了,“再說,你家也不一定趕到晚上啊,也許白天就澆得了呢。你白天又得上學(xué),哪有時間?”

好像也有些道理,青陽琢磨了琢磨,不確定地說,“那這樣啊,我明天看情況,如果白天能澆完,那咱們晚上就按計劃進行;要不然我就得回家?guī)兔α??!?/p>

“行,沒問題!保證你家明天白天就能澆完!”“貓總”調(diào)皮地笑了,看著青陽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2

第一節(jié)課因為英語老師有事臨時改成了自習(xí),教室里頓時成了孫猴子大鬧天宮,前面的溜到后面、后面的轉(zhuǎn)到中間,熙熙攘攘,各種規(guī)格、各種顏色的紙飛機在空中飛來撞去,也有人可能昨晚沒睡好,干脆頭上蒙著一本書,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五月桌上豎著一本書,不時抬眼看一下窗外,左手摁著一個花花綠綠的本子在抄著什么?!柏埧偂鞭D(zhuǎn)過身,無聊地看了一眼,敲敲桌子,“你們女生也就這點愛好了吧?”

五月頭都沒抬,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打擾她。

“這歌詞這么老長,你抄著不累啊?”“貓總”不識趣,繼續(xù)扒頭看著追問道。

五月停住筆,揉了揉酸疼的指尖,這才打趣地問,“你是太閑了嗎?銀鈴今天沒空理你了吧。”

“貓總”苦惱地?fù)狭藫蠞M頭飛揚的亂發(fā),自家同桌從早晨一進教室就哈欠連天,困得像幾天沒有睡覺一樣,完全沒有往日生龍活虎的樣子,沒人唱對手戲的日子確實無聊。他皺著眉小聲問,“我剛想問你呢,我同桌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沒睡覺嗎,怎么困成這個樣子了?”

五月?lián)u搖頭,前面的銀鈴趴在桌上睡得很熟,“昨天她回家了,沒在學(xué)校住,聽她說是好像是家里澆地趕到晚上,累著了吧。”

“她一個女孩子還去澆地???”“貓總”有些不相信,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

“噓——”五月忙示意他小點聲,“銀鈴可能干了,地里的活兒沒有她不會的;而且這幾天趕上她媽媽生病了,她肯定得去幫忙了?!蔽逶驴粗y鈴瘦弱的雙肩,想起她熬得通紅的雙眼,不覺有些心疼。

“嗨,我要是她,我就先請一天假,回家睡個覺再來上學(xué),把自己弄得這么累干嗎?”“貓總”的眼睛里多了一絲欽佩,可即使這樣,他還是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嗤——”安嵐不屑地笑了,“所以,你成績才沒有人家銀鈴好啊。”

“嗯,這倒是有點道理啊?!薄柏埧偂弊杂X悟到了什么真諦,“我也就是沒有努力學(xué)吧,要不然成績肯定比你強,哈哈?!闭f完,轉(zhuǎn)到了后面,跟一幫男生討論起什么計劃,不時有一兩個詞飄到五月耳朵里,什么“橘右京”“霸王丸”“柳生十兵衛(wèi)”“三連斬”“弧月斬”之類的。

難道又是什么武俠小說,五月根本聽不懂,繼續(xù)投入自己歌詞本子的抄寫之中。

青陽中午回家時,在胸中奔騰了半天的熱情終于平靜了下來,人也有了幾分清醒。媽媽依然是做好了飯,人卻不在,問奶奶,說是十一點就吃完飯去地里等著了。

青陽邊陪奶奶吃飯邊算計時間,如果現(xiàn)在能澆上的話,那到晚上七八點怎么也能澆完了,還不算太晚,愧疚情緒也稍微平復(fù)了一些。他匆匆忙忙吃完飯,拎起書包就要走,急得奶奶在身后直叫,“你這孩子要去哪兒??!外面這么熱,別曬壞了!”

“奶,我去看看我媽,沒事,你早點歇著?!痹捯暨€沒落地,自行車已經(jīng)沖出了家門。這塊澆地的麥子地在村西頭,騎車過去也得十來分鐘。軋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土路上清清靜靜,偶爾遠(yuǎn)處蹣跚過來一兩輛自行車,也是地里干活兒錯過飯點兒的人。墨綠的麥子在太陽的照射下不見了往日的精神,低頭耷拉腦的,像罩上一層白花花的霧氣。

當(dāng)青陽到達(dá)自家地里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頭有一個小黑點兒,一會兒站直身子,一會兒又彎下腰,正是平嬸子。大太陽曬得青陽臉上身上都是汗,他把車子停到地頭的樹蔭里,然后順著麥壟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地。

平嬸子早就看到了青陽,可是沒工夫說話,她先堵住了兩個漏水的口子,又幾下挖開一個畦口,水瞬間涌了進去。見青陽來到面前,不禁嗔怪道,“陽子,中午就那么點兒時間,吃完飯還不趕緊歇會兒,又來地里干什么?看曬得這一臉汗?!闭f著,把草帽摘下來扣到青陽頭上,又拿出手絹給他擦擦汗。

“我沒事,吃了飯也睡不著,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鼻嚓栒f著接過鐵锨,“媽,你先歇會兒,我先干會兒。”

“你這孩子會干啥?”平嬸子嘴里嗔怪,心里卻為兒子的懂事兒而格外熨帖,她抬手擦了擦汗,又埋怨著,“你到地里來,也不知道穿件長袖的衣服,太陽這么毒,穿短袖會曬傷的?!庇滞浦嚓栕屗s緊回去。

“沒事兒,你快坐下歇會兒,我能行?!鼻嚓柊褘寢尠吹綔蠅派希屗滦?,自己抄起鐵锨,幾下就鏟開一個新畦口,又把澆好的畦口堵上。

澆過水的麥子立時顯得水靈了很多,麥稈重新挺了起來,“媽,今年這水足,澆地也顯得快。”青陽看著奔騰的流水,心里踏實了許多。

“嗯,咱們新?lián)Q的水泵,是顯得快了,”平嬸子看看澆過的麥子,心里也是高興,“照這樣下去,到六點也就差不多了。你晚上踏實上你的自習(xí),家里不用擔(dān)心了。”平嬸子明白兒子的心思,知道他怕自己累,要是不囑咐兩句,估計這個孩子連課都上不下去。

“嗯,行!”青陽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dāng)天晚上的“戰(zhàn)斗”終于如期進行了?!柏埧偂彪y得對晚飯沒有任何抱怨,而是三下五除二填飽了肚子,催著青陽一班人趕緊吃完,去占地方。

鎮(zhèn)上那家游戲廳,最近新添了幾臺街機游戲機,有款格斗類游戲叫《侍魂》,他們玩兒過幾次,都有些欲罷不能,但是因為時間關(guān)系沒有能玩過癮;于是提前一周,幾個人就計劃趁著周五不回家,找好借口,好好玩兒個痛快。“貓總”捏著褲兜里攢了一個月的零花錢,手心里都冒出了汗,一個勁兒地催著青陽趕緊吃。

從六點到游戲廳九點關(guān)門,一幫人霸占了那幾臺機子,輪番上陣,興奮無比。華麗的畫面、炫酷的動作、激昂的音樂讓人沉浸其中,熱血沸騰。最后在店主的催促之下,青陽以霸王丸的奧義弧月斬?fù)舻沽诉h(yuǎn)方的娜可露露,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柏埧偂彪m然早早地被擊倒了,但是因為青陽的勝利而又重新興奮起來,很是與有榮焉。

一群人從店里出來,各自推上自行車,情緒激昂,大聲議論著剛剛的戰(zhàn)斗,“貓總”忽前忽后,哪個話題都能摻上一腳。夜間的氣溫比白天低了不少,有點風(fēng),吹在身上還是涼颼颼的。青陽興奮的腦袋被風(fēng)吹得冷靜了不少,他看看手表,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5”,馬上九點半了。青陽又想起了媽媽,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家了吧。

遙望一下遠(yuǎn)處的村莊,燈光星星點點地閃爍著。青陽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貓總”在后面猛追都幾乎追不上他,累得氣喘吁吁,不由得喊著,“你要干嗎去?。框T這么快?”

“我得回家!你慢慢走啊?!闭f著,青陽蹬得更快了,留下“貓總”一個人在后面。

青陽的突然回來,讓奶奶很是奇怪,“你不是要在學(xué)校住宿嗎?怎么這么晚還回來了?。俊鼻嚓栴櫜簧匣卮?,四處張望,可家里還是只有奶奶一個人,于是心就提了起來,問:“奶奶,我媽呢?”

“啊,下午停電了,你媽還在地里沒回來呢。”奶奶的話讓青陽幾乎蹦了起來,“啊?那我媽從中午就沒回來?飯也沒吃嗎?”

“沒有啊,我的腿疼,又沒法去給她送飯?!蹦棠绦跣醯卣f著,又揉了揉疼了幾十年的腿。

青陽沒答話,拿起手電筒,蹬上自行車就沖了出去。

一路上,他不停地埋怨自己,怎么就會為了打個游戲,而沒能幫媽媽澆地呢?從十二點到現(xiàn)在,快十個小時的時間,媽媽都沒東西吃,會不會餓壞了?一個人干那么多活兒,會不會累壞了啊?

手電筒的光柱一顫一顫的,青陽的心也上上下下,恨不得一步就能飛到媽媽身邊。

可是到了的時候,青陽卻發(fā)現(xiàn)地里一點光亮也沒有,也不見平嬸子的身影。他一步邁到地里,腳底下卻是一滑,用手電照了照,地里是泥濘的,看樣子已經(jīng)澆完了??墒莵淼穆飞蠜]有見人,地里也沒有人,那媽媽去哪兒了呢?會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啊?

青陽心急如焚,顧不得多想,大聲喊著,“媽,媽,你在哪兒?!”聲音隨著晚風(fēng)一層一層蕩開去,飄出老遠(yuǎn)??蓚鱽淼闹挥酗L(fēng)聲,根本沒有回應(yīng),青陽更加焦急了,轉(zhuǎn)身蹬上車子,又往更遠(yuǎn)的地里找去。

遙遠(yuǎn)地,就見遠(yuǎn)處的路上有一束亮光在閃爍,卻看不清楚,青陽迎著光過去,離得近了,看身影像是平嬸子,頓時有了精神,又大聲喊起來,“媽!是你嗎?”

“哎,是陽子啊?!蹦侨舜饝?yīng)著,真的是平嬸子的聲音。青陽的心才放到肚里,幾下追到平嬸子跟前,埋怨說,“媽,你到哪兒去了?澆完地還不回家???我都擔(dān)心死了?!?/p>

“去給你柱子嬸送水龍帶了,咱們澆完該她家了?!逼綃鹱诱f。

“那該讓他家自己來拿啊,你還給他們送過去,這大晚上的,多危險。”青陽更加不高興了。

“下午,你柱子嬸來幫咱家澆了半天地,后來停電,她見我沒法回家吃飯,就回去烙的餅、炒的雞蛋給送過來的。要不然啊,媽到現(xiàn)在還餓著呢。”平嬸子雖然是平和的敘述,可短短幾句話卻像在青陽臉上重重地扇了一掌一樣。

平嬸子又想起了什么,問青陽,“你們不是晚上要考試嗎?咱陽子考得咋樣?”

“哦,”青陽想起剛剛的“戰(zhàn)場”,臉更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李老師臨時有事兒,沒測成,改成自習(xí)課了?!?/p>

“這樣啊,”平嬸子沒有多問,捶了捶酸疼的后背,望望天上的彎月,“明天是咱陽子的生日了,媽給你做好吃的,好好慶祝一下?!?/p>

“媽,我不要好吃的,”借著手電筒的光芒,青陽清楚地看到媽媽臉上的疲憊,他的心抽了一下,忙忙地說,“您累了,好好休息就行了?!?/p>

晚風(fēng)輕輕地吹著,兩道身影在土路上緩緩地移動著,兩旁地里,青青的麥苗靜靜地生長著,不時地隨風(fēng)搖晃……

第二十二章 夜闌珊

1

青陽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日會受到如此的重視,雖然先前“貓總”一直嚷嚷著要好好給他慶祝一下,可對他說的話青陽一向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生日那天也沒有見到“貓總”的面兒,還以為他已經(jīng)忘到了腦后。為了青陽的生日,平嬸子殺了只小公雞,打的雞蛋鹵,搟的長壽面,青陽大快朵頤,半只雞都進了他的肚子,撐得連晚飯都沒有吃。

本來還打算拿忘了自己生日這件事,去打趣一下“貓總”。哪知周一剛進教室,“貓總”就把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扔到他的懷里,眼睛里滿是心疼的神色,“生日快樂啊,”然后,又嘟著嘴,不情不愿地說,“為了你這個生日,可是花了我兩個月的積蓄呢?!?/p>

意外的驚喜確實震驚到了青陽,他摟著“貓總”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哈哈,真是沒想到啊,既然你這么有誠心,那我就收下了啊?!闭f著,晃了晃小盒子。

“貓總”盯著那個小盒子,急忙阻攔他,“你可輕點兒吧,小心給摔壞了啊?!?/p>

“啊,”青陽趕緊把手放下,“什么東西這么金貴?”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啊,”上課鈴響了起來,“貓總”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臨走還不忘提醒青陽,“你自己看就行了,一定要輕拿輕放啊?!?/p>

青陽更是好奇了,心里像有一只小老鼠在輕輕地咬著,癢得受不了,可是上課了他又不敢現(xiàn)在拆開,只能繼續(xù)忍著。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青陽拽出書包,想把課本拿出來,哪知幾張五顏六色的卡片隨著從桌斗里掉落下來,青陽趕忙撿起來,重新放回桌斗。擺好課本,趁老師不注意,又悄悄地掏出那堆卡片,借著書本的掩護,一張一張地看起來。是同學(xué)們送的生日賀卡,顏色不一、形式各異,粗略數(shù)一下大概有十幾張。男同學(xué)的一般都是最普通的那種賀卡,簡簡單單寫上“生日快樂,天天開心”之類的俗話;多數(shù)女同學(xué)的一看就是費了心思的,是街面上流行的那種折疊賀卡,打開看,里面還會躥出來一個小房子、一個大蛋糕,祝語也繁復(fù)了很多,流露出小女生的心思。

青陽默默翻看著,他一向不喜歡這種禮節(jié)性的祝福,也一向以自己的與眾不同為傲,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過自己不會送這種無聊的賀卡,但是當(dāng)今天自己收到的時候,心里竟然有些些驚喜和縷縷暖意。

翻到最后,手邊剩下一張簡簡單單的賀卡,沒有署名,圖畫也簡單,就是一輪紅日、幾處人家,祝語卻是寫了滿滿一張卡片,細(xì)讀來是兩首詞:“一點青陽,早梅初識春風(fēng)面。暖回瓊管。斗自東方轉(zhuǎn)。白馬青袍,莫作銅駝戀??磳m線。但長相見。愛日如人愿?!薄安蛔R山村路縱橫,但隨流水小橋行。一春尚未聞黃鳥,玉女峰前第一聲。”青陽素來對詩詞下的功夫不多,粗讀了一遍,只是看出第一首詞里嵌著自己的名字,想來是祝福的話吧;可第二首詞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娟秀的字跡雖有幾分熟悉,可也一時忘記了是誰的字,于是干脆先放到一邊,不再琢磨了。

最后一張卻是個粉紅色的信封,封面上沒有字跡,青陽偷偷打開,從里面抽出一個折成心形的粉色信紙,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同桌大志顯然也看到了這個與眾不同的賀卡,很是八卦地探過頭,想看看里面到底寫的什么。

大志早就看到青陽收到一堆賀卡,借著書本的遮擋,他探過頭,盯著青陽手里的心形折紙,賤兮兮地問:“這是哪個女生送的吧?是不是情書?快打開看看?!?/p>

“哪有,”青陽故作淡定,順手把折紙塞進了桌斗,“你別亂說?!?/p>

“你還藏著???”大志不愿意了,“兄弟是這么做的嗎?”

青陽沒理他,捧起課本裝作認(rèn)真聽課的樣子。大志用手肘杵他一下,急切地還想說什么,突然一道白線從講臺上飛下來,正中大志的腦門。講臺上,數(shù)學(xué)老師把講義卷成一個筒,指著大志說:“楊立志!你不好好聽課干什么呢?再講話,你就給我站著聽課!”

大志嚇得一激靈,趕忙挺身坐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捧起書,偽裝成一個好學(xué)生。青陽拿書捂著嘴,吃吃笑著,肩膀一抖一抖的。大志氣兒沒地兒出,伸出左腳重重地踩在青陽的腳上,疼得青陽齜牙咧嘴。

周一是青陽值日,吃完晚飯,他找個借口,撇下要去操場上玩兒的“貓總”他們,獨個回了教室。教室里一片潮濕,男孩女孩們都還沒有回來,凳子安靜地倒扣在桌面上。青陽把凳子一個一個地放好,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昏黃的余暉斜照在教室里,也照在青陽的臉上,他輕輕地掏出了書包深處的那個折紙,輕輕打開,清秀但有些無力的字跡,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心跳有些加快,手心里也逐漸冒出了汗水,青陽伸手在褲子上蹭了兩下,才再次捧起來認(rèn)真地讀著。內(nèi)容也是很簡單的生日祝福,看不出有什么特別,再看署名是“一個默默關(guān)注你的女孩兒”。青陽低頭想一下,一個身影倏地躥進腦海,難道是她?

再讀那句“默默關(guān)注你的女孩兒”,竟然有了別樣的體會,嘴里像嚼著一顆青杏,酸澀中夾雜著一絲甜意,青陽默默地折好折紙,笑意飛上了眉間心頭。

“嗨!”兩個人站在教室門口,沖青陽揮手。背著光青陽看不清她們的樣子,那倆人走進來,教室里的土腥味兒嗆得她們直咳嗽,其中一個捂著鼻子,使勁兒扇了扇,然后走近青陽,拍了拍他的桌子,“謝青陽,你怎么在這兒?有人找你呢?!?/p>

青陽這才認(rèn)出,這倆人是二班的,平時跟在柳雯身后進進出出的,不知道她們來找自己做什么。

“什么事?”青陽問,又向倆人身后看過去,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后面空無一人,青陽不免有些失望,可是臉上不動聲色。

兩個女孩兒相互看了一眼,又對青陽說,“謝青陽,快走啊。一會兒該等急了?!?/p>

青陽的心里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故作平靜地翻弄了一下課本,手指敲了敲桌子,又想了想:嗯,現(xiàn)在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作業(yè)也寫完了,倒是有時間跟你們?nèi)ヒ幌隆?/p>

一個女孩兒不高興地跺了跺腳,拽著另一個扭頭往外走,恨恨地說,“這么裝模作樣的干嗎?要不要去?再不去我們就去告訴柳雯,省得人家等你這么長時間。”

青陽聽了滿耳,連忙站起身,緊走幾步跟在倆人身后。兩個女孩裝作沒看見他的樣子,頭也不回往前走,青陽倒是無所謂,保持有個十來米的距離跟在后面。

兩個女孩兒帶著他穿過了依舊歡騰的操場,又走過幾重教室、宿舍,直接走到了最后那排宿舍的西側(cè)月亮門前。青陽有些納悶兒了,柳雯是不住校的,而這最后一排東側(cè)是女生宿舍,而西側(cè)是男生的宿舍,自己和“貓總”的宿舍就在最里面的那一間。

難道?青陽滿臉疑問地看著兩個女生,那倆人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沖他擠擠眼睛,示意他趕忙進去。

2

光線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青陽輕輕推開自己宿舍,那個熟悉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窗前。青陽有些緊張了,他又回頭想找領(lǐng)他來的兩個女生,誰知倆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

可能曾經(jīng)幻想過兩個人獨處的樣子,看著這一室斜陽、靜立的身姿,青陽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心情有些激動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腦海里竟然是一片空白,曾經(jīng)的瀟灑不羈、妙語連珠好像一下飛到了九霄云外,渾身剩下的只有局促。

柳雯倒比他灑脫一些,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抿嘴兒笑了,徑自坐到了青陽的床上,又指了指對面“貓總”的床鋪,示意青陽坐下。青陽見柳雯坐到自己的床鋪上,手腳有些發(fā)僵,原本覺得還算整齊的宿舍,忽然處處看著不順眼起來,那是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怎么還堆在床腳?床單怎么皺皺巴巴,沒有抻平?“貓總”的被子怎么又團成了一團?

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差點忘了眼前還坐著一個人。柳雯忽然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青陽這才回過神,想了半天,才問:“這么晚了,你還沒回家?”說完就后悔,想扇自己一巴掌,這不是廢話嗎?

柳雯捂著嘴“噗嗤”笑了,沒有回答青陽的話,而是四下看了看,略帶羨慕地說,“你們宿舍還真挺不錯的。”

“你也可以住校的,女生宿舍也不錯?!鼻嚓栒f完,又想扇自己第二巴掌,明知道柳雯的學(xué)習(xí)不好,還跟她說住校的事兒,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啊,我也想跟你們一樣啊,”柳雯的聲音低了下去,大眼睛里浮起一絲哀傷,“可是,已經(jīng)晚了?!?/p>

“怎么會晚呢?”青陽抬起頭,不解地看著她,“咱們才上初一,你只要從現(xiàn)在開始努力,好好學(xué)習(xí),就有機會調(diào)到我們班,就能住校了啊。”

柳雯搖搖頭,青陽繼續(xù)說,“如果你覺得學(xué)習(xí)吃力,我可以給你補習(xí),只要你認(rèn)真,用不了多久肯定能追上來的。”

柳雯看著他神采飛揚,原本洋溢著青春的臉頰多了些苦澀,見青陽還想說什么,她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別再說了,謝青陽!”青陽嚇了一跳,吃驚地看著她。

“謝謝你,”柳雯繼續(xù)說,“補課我是用不上了,住校也不可能了。因為,”她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上完這個學(xué)期,我就退學(xué)了?!?/p>

青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細(xì)打量著柳雯,柳雯語氣雖然輕松,可是眼睛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淚光,“我家孩子多,負(fù)擔(dān)重,我是女孩子,學(xué)習(xí)又不好,我媽說正好可以早點出去打工,掙點錢,補貼補貼家里?!闭f著有些哽咽了??伤S即抹了一下眼睛,不愿讓青陽看出自己的脆弱。

青陽一時呆住了,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柳雯竟然馬上要輟學(xué)了。他想幫助一下這個女孩子,可瞬間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這么無能為力,想安慰一下她,又覺得任何言語在此刻都是無比蒼白與無力。這種無力感,在青陽過去十四年的經(jīng)歷中是前所未有的。

柳雯看出了他的矛盾,又笑了笑,“今天特地來跟你告別一下的,雖然我們沒有太多的交往,可是有些事情,”她低下頭想了一下,又抬起頭,“有些事情,是我們做得不對。對不起?!?/p>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大錘一樣重重地砸在青陽的心頭,一時間與柳雯的各種糾葛紛至沓來,各種情緒五味雜陳。青陽也沉默了。

陽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屋子里沒有開燈,柳雯的身影漸漸隱在了黑暗中,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忽然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鈴聲,宿舍外面也靜了下來,要上晚自習(xí)了。青陽被鈴聲驚醒了,這往常聽起來熟悉無比的鈴聲,今天卻讓人討厭起來了。

今天的晚自習(xí)是英語老師的班兒,第一節(jié)課講的語法,第二節(jié)課讓大家自己做練習(xí)。青陽的心神恍恍惚惚,仿佛還留在宿舍里沒有出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好像是夢境一樣,回想起來,萬分的不真實。柳雯竟然到自己宿舍跟自己說了那么多的話,柳雯竟然說自己要輟學(xué)了,噢,柳雯還說要自己提防高曉偉,說他恨透自己了……

柳雯,柳雯,青陽拍拍自己發(fā)漲的腦袋,那里面滿是柳雯的身影,柳雯的一顰一笑。

五月靠在窗邊,望著天邊的滿月,思緒飛出去了好遠(yuǎn),等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青陽還是雙手捧頭,眼前的英語卷子一道題也沒做,不知在發(fā)什么呆,估計這個人早就忘了叫自己過來做什么了。教室里燈光不是很明亮,英語老師也不在教室里,很多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五月也不由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確實有些累了。

她伸手拍拍青陽的桌子,“嗨,你這題還要不要講?”

青陽這才記起來,第一節(jié)課老師講的進行時態(tài),自己不是很懂,這才叫五月坐過來,給自己輔導(dǎo)一下,可是自己滿腦子都是柳雯,早就忘了五月還在身邊。他尷尬地笑了,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哦,我差點兒忘了,來,你給我講講這道題,為啥要選C而不是選A。”

“這個啊,”五月仔細(xì)看了看題,不禁笑了,“老師說了,這是很有迷惑性的一道題,看來當(dāng)時你沒認(rèn)真聽講啊。這個題是這樣的……”

倆人一個認(rèn)真講解,一個悉心聽著,青陽不時點點頭,表示終于明白了。

眼見要下課了,五月的講解也告一段落,她揉揉額頭,發(fā)現(xiàn)小老師也不是好做的,這個講題就是個難事兒啊。

青陽也放下了筆,滿意地看著英語試卷,柳雯帶來的迷惘一時拋到了九霄云外,他沖著五月微微一笑,“謝謝啊。”

就在這時,忽然“啪”的一聲,屋里的燈全都滅掉了,整個屋子陷入黑暗之中,男孩女孩們一片驚呼,有些膽小的女生尖叫起來。

“怎么回事?。俊薄笆峭k娏藛??”“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男孩女孩們驚慌失措,在黑暗中焦急地詢問著。

有些從家里趕來上課的同學(xué)是帶著手電的,一會兒工夫,幾道手電筒的光芒亮了起來,男孩女孩們的情緒稍稍平穩(wěn)了一些,幾個女孩子還是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其實停電在當(dāng)時來說是常事,只是因為今天發(fā)生得太突然,男孩女孩們才被嚇到了。五月倒是很平靜,停電了正好能更好地看清楚窗外的明月。哪知,忽然窗外黑影一閃,手一揚,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沖著五月砸了過來。

五月本能地回身躲避,就聽到身后的玻璃窗“嘩啦”一聲,整個碎掉了,幾片碎玻璃打到了五月的后背,還有幾片擦著五月的耳朵飛過去,掉到了地上;前后的同學(xué)紛紛驚叫起來?!芭尽蹦莻€黑乎乎的東西正好掉到了五月的桌上,五月瞪大眼睛一看,一個慘白的骷髏頭正落在自己面前,骷髏的兩個黑眼眶里卻裝著兩盞燈泡,一閃一閃的,在這個氛圍下很是嚇人。

五月嚇得大叫著跳了起來,慌不擇路想往外跑,青陽的手被飛濺進來的碎玻璃扎破了,沒提防,五月一個趔趄栽到了青陽身上,倆人連人帶凳子滾到了地上,桌子被撞歪了,那個骷髏頭也滾落到地上,兩盞燈還一閃一閃地亮著,女同學(xué)們都嚇得連喊帶叫,教室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青陽顧不上自己的手疼,趕忙先把五月拽了起來,上下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只是耳朵邊上被擦破了一些,這才放下心。銀鈴已經(jīng)過來了,拉著驚魂未定的五月坐到前排的座位上。

一幫膽大的男同學(xué)已經(jīng)追了出去,看看到底是誰這么大膽,敢到自己班來鬧事兒,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黑影翻墻出了學(xué)校,可是等追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柏埧偂钡故悄懽哟螅蝗プ啡耍箵炱鹆说厣系哪莻€骷髏頭,仔細(xì)翻看,有些納悶兒,這難道是個真的?

這個晚自習(xí)事件很是惡劣,如果不是后來二班有人說漏了嘴,恐怕會成為學(xué)校歷史上的一大懸案。原來,事情的始作俑者還是高曉偉,他在青陽手下吃了幾次虧,一直蓄意報復(fù)。他直等到青陽換到靠窗的位置才有機會實施計劃。

那個骷髏頭是他從隔壁生物實驗室偷出來的,別出心裁地給骷髏裝上了兩個燈泡的眼睛。在另一個同學(xué)的幫助下,他們拉下電閘造成了一片混亂,趁著混亂,高曉偉把骷髏頭扔進了教室,但是沒想到坐在那個位置的換成了五月,成了被殃及的池魚,青陽反倒免于一難。

學(xué)校正在抓反面典型,后來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高曉偉被當(dāng)作典型轉(zhuǎn)學(xué)了,二班一幫人群龍無首,校園里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而夏季也在這一片寧靜中悄悄來臨了。

第二十三章? 麥梢黃

1

北方的氣候四季分明,但是似乎春秋的時間又太短暫了,只是連接冬與夏之間的過渡,一會兒就過去了。早晨五點來鐘,天就已經(jīng)大亮了,想睡懶覺都沒有了借口。任何時候,只要一抬頭,就是一輪耀眼的太陽正掛在頭頂上,全世界都籠罩在一層白亮亮的光罩里。

臨近芒種節(jié)氣,麥子逐漸變黃。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遠(yuǎn)遠(yuǎn)近近、溝溝洼洼,到處都是濃淡不一的黃色,有風(fēng)吹來的時候,麥穗輕揚,隨風(fēng)起伏,一層層麥浪連綿不斷,伸向遠(yuǎn)方。當(dāng)看到這麥黃色的世界時,就知道讓農(nóng)村人又愛又恨的麥?zhǔn)振R上就要到了。

“芒種三天見麥茬”,麥?zhǔn)諘r候是一年中最緊要、也最讓人著急的時候。短短幾天的時間,要把麥子割回家、軋斷、脫粒,還要趕在節(jié)氣搶種上玉米,真真正正是一場“苦戰(zhàn)”。每到這個時候,就是上下老少齊上陣的時候,中小學(xué)都放了麥?zhǔn)占伲蠋焸円彩切枰丶沂整溩拥摹?/p>

青陽爸爸早早地就把鐮刀、木杈、木锨等工具找了出來,敲敲打打收拾一番,為即將到來的麥?zhǔn)兆鰷?zhǔn)備。特別是那兩把鐮刀,爸爸找來磨刀石坐到樹蔭下,旁邊擺上一盆水。灑點水,磨上一陣,試試鋒利程度,不滿意就再灑上點水,繼續(xù)磨,直到兩把鐮刀的刀刃都能照出人影,泛出光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把鐮刀插到墻縫里。

青陽拉了張草席鋪在樹蔭下,捧著一本小說看得正入迷,又被那兩把鐮刀吸引了,扔下書蹲到爸爸身旁,著迷地看著,略帶些期待地問,“爸,今年我能拿鐮刀割麥子了吧?”

“看你能的,才吃了幾天飽飯就想割麥子了?”平嬸子端著簸箕正從屋里出來,聽說青陽想要割麥子,趕忙拿話截住。

“那咋了?我們班好多女生都會割麥子,我是男的,都這么大了,還沒摸過鐮刀呢。”青陽不樂意了,自覺在這一點上自己有些低人一頭了。

“這個傻孩子,你當(dāng)割麥子是什么好玩事兒呢?”平嬸子也坐到了草席上,簸箕里是剛剛剝好的花生,鮮紅的外皮,裹著白嫩的果仁,青陽抓了一把扔到自己嘴里,見小烙子臥在邊上,又給它扔了幾個過去。

“你還想跟爹娘一樣當(dāng)一輩子農(nóng)民啊?這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那鐮刀拿起來,你就甭想再放下了?!逼綃鹱臃瓛ㄉ?,繼續(xù)說,“我們盼著你一輩子不用下地割麥子才好呢。你就在家好好復(fù)習(xí)功課,地里的活兒用不著你?!?/p>

青陽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我就是想去幫幫你們的忙,每年都是你們兩個下地干活兒,天天累成那樣,讓我在家歇著。我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再待在家里不被人笑話嗎?”

“青陽說得也有道理,”青陽爸爸琢磨了一會兒,說,“孩子想幫忙是好事兒,讓他去地里嘗嘗苦,就知道這學(xué)該怎么上了。”

“哎,”平嬸子知道拗不過這父子倆,只能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怎么非得自己找苦吃呢?”又拉過青陽的手,瞧了瞧,“你看看你這手、這小身板兒,能吃得了這個苦嗎?”

“你們能吃,我就能吃,不就是割個麥子嗎?還能怎么樣啊?”青陽不服氣了,鼓起胸膛,看著媽媽。

“那你可得做好流血流汗的思想準(zhǔn)備??!”平嬸子看他那個樣子就來氣,繼續(xù)告誡他。

“流汗可以理解,怎么還流血呢?”青陽不解地問,平嬸子朝著平叔努努嘴兒,“看你爸那腿上,就是當(dāng)年割麥子留下的。”

青陽從前沒留意,聽媽媽說了,才仔細(xì)看看爸爸的腿,就見爸爸的左小腿上有一道月牙形的傷疤,有四五厘米那么長,年歲久遠(yuǎn)了,傷疤的顏色已經(jīng)變淡,接近膚色了。

“啊,這是用鐮刀割的???”青陽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傷疤,心疼地問爸爸,“疼不疼?流了很多血吧?”

“當(dāng)時疼啊,不過都這么多年了,你媽要是不說,我都忘了,”平叔用手試了一下鐮刀的鋒利程度,臉色平靜地說,“要想學(xué)會割麥子,怎么也得流點兒血啊。”

青陽看著那雪亮的鐮刀刃,不由輕輕吐了下舌頭。

開鐮了,青陽實在沒想到這么快就給自己打了臉。也就是四點來鐘,太陽還沒露頭兒,平嬸子就收拾好飯菜,叫起了一家人,準(zhǔn)備正式投入緊張的收麥戰(zhàn)爭了。

青陽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哈欠打得老大,兩眼酸澀得難受,真是從來沒有起過這么早啊!

忙忙地吃完早飯,一家三口一人一輛自行車,直奔南洼里。清涼的晨風(fēng)吹到臉上,青陽的睡意才一點點消散。原以為自己就夠早的了,哪想到一路行來,兩旁的麥地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割麥子了,都是想趁著涼快兒能多干會兒活兒。平叔和平嬸子邊走邊和地里的人打著招呼,無非是些天氣啊、收成啊之類的話,青陽聽了兩耳朵,都不感興趣。

青陽家這塊地足有三畝,站在地頭上看過去,都看不出有多長。幾個本家的叔伯嬸娘也先后來到地里,割麥這項大工程一向都是家族戰(zhàn)斗的。幾家人在一起搭伙兒,先緊著熟了的割完,再去割別人家的,為的就是人多力量大,盡快把麥子收回家。等到麥子脫粒的時候,更需要人了。

今天下地的孩子,除了青陽還有兩個本家哥哥和一個姐姐,他們都是從前兩年就跟著下地了。平嬸子帶著七八個人排成一排,把住了麥地的壟頭,平叔領(lǐng)著剩下的人走到了中間地帶,從那里開始割起。

青陽被安排到了平嬸子和柱子嬸的中間,怕他不會,只分給了他三壟麥子。平嬸子又手把手地告訴青陽該怎么拿鐮、怎么攏麥子,怎么下刀,然后再怎么放麥子,怎么捆成一個兒。平嬸子教了幾遍,見青陽差不多明白了,就拎起鐮刀,下到地里,手起鐮落,很快一排麥子齊刷刷地倒在了地上。青陽趕忙拎起自己的小鐮刀,按著媽媽教的辦法,鐮刀離地面大概一拳之高,左手把麥子攏到左大腿上,一刀割過去,倒是沒費什么力氣,一把麥子就落到手里,青陽把它們朝著一個方向擺好。然后,一步步往前挪動著。

割得快的,很快都跑到了前面,因為是新手,青陽手忙腳亂,揮著鐮刀,力氣費不少,麥子卻沒割下幾根,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到了后面。本家的那個哥哥回到地頭上喝水,見青陽落得這么遠(yuǎn),心底暗暗高興,站在青陽身后說起了風(fēng)涼話,“哎,我說大學(xué)生,你不是學(xué)習(xí)好嗎?怎么在地里不抖威風(fēng)了?”

青陽知道他成績不好,上完初中就回家了,一直酸溜溜地嫉妒自己成績好。因為今天是在給自己家干活兒,所以,青陽忍著氣,不理他,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看看你那鐮拿得,”本家哥哥繼續(xù)嘲笑著,“跟舉著鋤頭似的,哪是在割麥子啊,純粹是在砍樹啊。哎,哎,小心,砍著腿了啊。”青陽讓他嚇一跳,險些把鐮刀扔了。本家哥哥見達(dá)到了目的,哈哈笑著,拍了拍青陽的肩膀,繼續(xù)回到原處割麥子。

雖然平嬸子時不時地幫他割上一段兒,可青陽還是被落得越來越遠(yuǎn)了。他更加起急,手里抓的麥子越來越多,下手也越來越快,汗水一滴滴掉落在金黃的麥地里,也逐漸打濕了前心后背。

青陽握緊了鐮刀,看看頭頂上越來越高的太陽,深吸一口氣,攏過一抱麥子,用力割下去。哪知麥子被割下來了,青陽的左腿也跟著疼起來,鮮血忽地流了出來,青陽舉著鐮刀傻在了地里。

2

青陽垂頭喪氣地坐在地頭的那兩棵大榆樹下,平嬸子見他果真割破了腿,鮮血呼呼往外冒,心疼得眼淚差點兒流出來。還是柱子嬸有經(jīng)驗,從地上抓起一把黃土捂在青陽的傷口上,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很快血止住了,平嬸子又掏出一塊干凈手帕給他包在傷口上。

青陽還想下地繼續(xù)干活兒,可是平嬸子死活不讓,摁著讓他坐在地頭兒上歇著。青陽看著本家哥哥那愈加輕蔑的眼神兒,雖然心底不舒服,可還是覺得自己再逞強也是給別人添麻煩,只能聽話乖乖地坐下來休息。等到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已經(jīng)要散架了,手腳都累得抬不起來;長褲、長褂都被汗?jié)裢噶耍脸恋毓谏砩?,胳膊上、腿上都是淡紅色、被麥芒麥茬劃的痕跡,像螞蟻咬過一樣,又疼又癢。青陽解開脖領(lǐng)的扣兒,卷起袖口、褲腿兒,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太陽愈發(fā)毒辣了,看看手表還不到十點鐘,地里的人影離得愈發(fā)遠(yuǎn)了。頭頂上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空,地面上是無垠的金黃麥浪,勞作的人們散布其中,彎腰低頭,似在頂禮膜拜,虔誠地收獲著大自然的恩賜。青陽深深地感嘆著,目光也不禁看向更遠(yuǎn)的地方。

田間道路縱橫交錯,都是泥土的道路,拖拉機“突突突”地冒著黑煙,拉著小山一樣高的麥垛,顛顛簸簸地行駛在路上;也有一些人家還是趕著牲口,拉著木車,車上堆著高高的麥子個兒,車?yán)习鍍嚎缭谲囶^,難得偷閑抽口卷煙,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咦,那是?一輛老式木車在烈日下踽踽獨行,車上麥子堆上去一人多高,幾乎要倒下來。前面拉車的竟然是一個人,瘦小伶仃,突兀地出現(xiàn)在這天地之間;那人身子前傾著,幾乎傾成了四十五度角,看得出來每一步都用盡了全力。青陽越看越覺得眼熟,漸漸地那人近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花布衫,一條軍綠色褲子,腳上蹬著一雙家做布鞋,綁著兩個掃把一樣的小辮子,是啞妹!青陽倏地站起來。

啞妹全身心都放在身后的車上,幾乎是一步一跪地向前踟躕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完全沒有看到青陽。車后面跟著一個胖胖的女人,那人穿著時髦的紅衫子,踩著一雙涼鞋,戴著一頂嶄新的草帽,一步三扭地跟在車后,時不時地催促兩句,卻不幫忙推一下車子。

青陽猛地想起來,聽媽媽說啞妹的媽媽去世沒多久,他爸爸就又娶了個媳婦兒,還帶著個三歲的男孩子。當(dāng)時平嬸子還感嘆,這男人就是不長情,啞妹娘雖說呆傻,可也是給他生兒育女過了這么多年,這才幾天,就全給扔到腦袋后面去了;又感嘆啞妹命苦,從小就沒享過福,好不容易娘不再拖累她了,可沒娘的孩子有多苦,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雖說是親爹,可俗話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啞妹這是掉到黃連缸里了,苦不堪言呢。青陽幾次想去看看她,可是又聽說啞妹一直在毛巾廠打工,只是她爹再娶的時候回來了幾天,根本沒機會見到。也許,這個家對啞妹來說已經(jīng)不再是家了吧。

哪想得到,今天在這兒又遇到了呢?青陽忖度著,后面跟著的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啞妹的后娘了吧。

啞妹拉著車子經(jīng)過青陽的面前,青陽能清楚地看到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和曬得通紅的臉蛋兒,想叫住她,看看身后跟著的那個人,還是沒有出聲。

這條路坑洼不平,很多地方都被過往車輛軋出了深深的車轍,平時騎車不小心還會摔倒;今天啞妹走這條路雖說是加了小心,可稍一疏忽,還是把車?yán)M了車轍里,啞妹力氣單薄壓不住后面的重量,那木車整個歪向一邊,輪子陷到了溝里,高高的麥垛傾斜了,搖晃著要倒下來。

虧得啞妹躲得快,雖然沒被砸到,還是摔到了溝里,雖然不出聲,可是疼得皺起了眉,顯然是摔疼了。

“哎呀,你這死丫頭片子,這么不小心呢?讓你拉個車,就把車?yán)綔侠?,是存心的吧!差點砸到老娘了!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故意使壞!黑了心的丫頭片子!”胖胖的女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后回過神,不說查看一下啞妹的傷勢,也不說幫忙把木車扶起來,倒先是跳著腳罵起來。啞妹像是根本聽不到她的咒罵,很快爬起來,顧不得打掃身上的塵土,雙手拉著木車的車轅,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把車?yán)饋?可連拽了幾次,木車紋絲不動,還是死死地卡在溝里。

胖女人見啞妹只顧拉車,而不理她,氣得直跳腳,幾步躥過來,掄起巴掌朝著啞妹的臉打過去。哪知巴掌舉到半空就被人抓住了,再也落不下去。啞妹聽到動靜,回頭看,見竟然是青陽,他眼睛里冒著怒氣,一手抓著胖女人的胳膊,用勁兒一甩就給她甩到了一邊。

啞妹臉上既是驚訝又是欣喜,大眼睛里瞬間閃爍出耀眼的光芒。青陽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啞妹讓開,然后自己抓住車轅,用勁兒拉起來。啞妹見狀,飛快地繞到車的另一邊,用力向上推。倆人齊心協(xié)力,試了幾次,終于把車從溝里拉了上來。

啞妹欣喜萬分,跑到青陽面前,雙手合十,一直點頭表示感謝。那個胖女人這時候卻不干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敞開嗓子喊起來,“這是哪家的小崽子,跑出來管閑事兒!沒教養(yǎng)的玩意兒,把我的胳膊扭壞了。叫你家大人來,給老娘去看病啊!”

青陽沒見過這么撒潑的人,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應(yīng)對,又見路上來往的人很多,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于是忍住氣不想搭理她。哪知胖女人見青陽不說話,更是來勁兒了,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干號起來,引得過往的人們都停下來看熱鬧。

平嬸子一群人割到地頭兒,正想招呼青陽裝車,眼見路上卻圍了那么多人,青陽也不見了蹤影,生怕出點兒啥事兒,于是急急火火地趕了過來。走進人群卻發(fā)現(xiàn)一個胖女人死命抓著青陽的胳膊,正咬牙切齒地說著,“你這小崽子,想逃跑啊,沒門兒!你家大人不來,你就甭想走。還敢摔老娘的胳膊,你算哪根蔥啊?”旁邊,啞妹可憐巴巴地站在一旁,幾乎要跪下了,眼睛里滿是無聲的哀求。

“呦,這不是寶來家的嗎?”平嬸子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兒,走近胖女人,笑著問,然后不動聲色地拉過她抓住青陽的那只手,沖青陽努努嘴兒,青陽明白了,轉(zhuǎn)身悄悄地從人群中退了出去。胖女人見到平嬸子,愣了一下,盯著她看了好半天,也沒認(rèn)出是誰。平嬸子爽朗地笑了,“不認(rèn)識嫂子了?你下車還是我接的你呢?!彼傅氖钱?dāng)?shù)匾环N結(jié)婚的風(fēng)俗。

“哦,”胖女人像是有點兒印象,“是嫂子啊,你跟那個小崽子?”她這才發(fā)現(xiàn)青陽不見了,又要喊,平嬸子攔住了她,“我說寶來家的,咱們可不是外人,論起來,我家青陽還得跟你叫嬸子。你才嫁過來沒幾天,青陽還沒見過你,一不留心得罪你了??稍蹅兌紟资畾q的人了,還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嗎?再說,你這青天白日的在這兒跟個小孩子折騰,不失身份嗎,這讓大伙兒說出去也不好聽啊。大家說,是不是?。俊逼綃鹱尤詢烧Z,說得胖女人干瞪眼,卻沒了脾氣,終究是剛嫁過來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摸不著底細(xì),又見圍觀的人們你一句我一句附和平嬸子的話,更是沒了言語。只能回過頭,惡狠狠地擰了啞妹一把,“死丫頭,還不趕緊拉車回家!等著哪個野小子呢!”說著,撿起扇子,“哼”了一聲,一步三扭徑直走了。

青陽在人群外聽得清清楚楚,怒氣更盛,捏著拳頭,就想追過去。

“這才剛來幾天,就敢打人家閨女了?”“一看這樣子,就不是好惹的,這閨女,哎……”人們見她這樣子,更是小聲地議論著。

啞妹低著頭,兩眼噙著淚水,抓住車轅拉著木車,跟在胖女人身后,默默地走著。前面是上坡,有人看啞妹可憐,忍不住上前幫忙,順利地把車子推到坡上。

青陽滿腔怒火,卻無處釋放,重重地一拳打在身后的老榆樹上,平嬸子拉過他的手,母子兩個看著啞妹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只能深深地嘆息著……

第二十四章 麥之殤

1

幾乎是一晃間,浩浩蕩蕩的麥海收割殆盡,田野里到處是割剩下的麥茬。這幾天老天也很是給力,一直晴朗朗的,沒有變臉。青陽家和本家的叔伯們,都把麥子收回了家,好不容易排上了脫粒機,就要開始沒黑沒白地脫粒工作了。

這是最難、最累也最危險的時候。因為脫粒機緊缺,都要趕在這幾天干完,人們排上脫粒機后都是一刻不停地開始工作,晚上也沒時間休息;這個工作需要人們的分工配合,添麥捆兒是第一道戰(zhàn)線,也是最危險的,需要把麥捆打散送到脫粒機的大嘴巴里,當(dāng)年在農(nóng)村因為這個事兒卷進半只胳膊的大有人在;女人們一般都是負(fù)責(zé)守在出粒的地方,用桶或簸箕把麥粒收走;脫出來的麥秸稈也需要有人運送,青陽一班小孩子們不能在前面,都是跟在后面打雜,運送一下麥捆兒,或者拿著高出半人的鐵叉把麥秸稈收走。

今年這個打麥子的日子格外悶熱,天氣預(yù)報說晚上會有雷陣雨。從早晨四點多開始,大人們就一刻也不停地在幾家轉(zhuǎn)戰(zhàn)著,青陽家排到了下午。怕被麥芒劃傷或者麥秸稈割傷了,即使這么熱的天氣,人們也都捂著長褲長褂;青陽爸爸和柱子叔帶著大口罩站在脫粒機進口的地方往里送麥捆兒。拖拉機的發(fā)動機帶動脫粒機“隆隆隆”地響著,人們說話都得大聲喊叫才能聽得清楚。

青陽踩在高高的麥垛上,把麥捆兒一個個扔到爸爸和柱子叔手邊,給他們省些力氣。脫粒機帶起的塵土,紛紛揚揚,整個場院烏煙瘴氣。雖然周圍有一些樹,可人們還是盼著能有一些風(fēng)刮過來,能減少一些燥熱也好。雖然人是累的,可欣喜也是掩不住的,麥粒從出??诒简v而出,像滑落的麥雨,帶著新麥特有的香味兒,這一年的收成就在這兒了,真真實實地捧在手心里了。

直到傍晚,才把青陽家的麥子打完,大家活動活動酸疼僵硬的身體,又該挪動機器趕去下一家了。遠(yuǎn)處西邊的天空上有陰云壓了上來,平嬸子囑咐青陽跟奶奶一起,趕在下雨前把麥子運回院里,不然萬一下起雨來,這麥子著了潮就壞事了。

青陽記著平嬸子的話,也顧不得休息了,跟奶奶一起往院里運麥子。他推著一輛小推車,奶奶端不動大的,用小簸箕盛著,祖孫倆人一趟一趟地往返來回,青陽早把長褲長褂脫掉,上身只穿著一件大背心,臉還是熱得像著了火一樣;他把牙咬得緊緊地,雙臂又酸又疼,真是想扔在一旁不干了。開始他還能記著自己推了幾車,好等爸爸媽媽回來邀個功,可現(xiàn)在,頭暈?zāi)X漲的,早就忘記自己推到第幾車了。

從場院到自己院子里有個小小的坡兒,青陽這次推車的時候,雙臂有些顫抖了,他抬著酸脹的胳膊,上坡上到一半兒說什么也上不去了,小推車卡在正中間,如果再推不上去,這車麥子眼見得就要灑在這里了。

忽地一個人從青陽身后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小推車的車幫,來人連說帶笑,剛剛還燥熱的天氣在他到來之后仿佛一下子涼快了下來。

“哈哈,你說你干活兒怎么也不叫我?要不是我今天閑著沒事過來看看,你這車麥子就灑在這兒了。雖然大恩不言謝的,可咱也得說說你怎么報答我吧。”聽到“貓總”歡快的聲音,青陽的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倆人合力把小推車推進了院子,把麥子堆到屋檐下,青陽才有空擦擦汗水,說,“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啊,要不然我可真撐不住了?!?/p>

“切,光看到那點兒了?”“貓總”撇撇嘴,又從身后拿出三個雪糕遞給青陽,“看看哪有我這樣夏天還管送雪糕的?哥們兒夠意思不?”

“哎呀,可真是想啥來啥,太夠意思了。”青陽興奮地兩眼放光,也顧不得謙讓,伸手搶過一只,撕掉包裝紙,一口咬掉了小半個,冰得牙縫兒里好像都冒出了涼氣。

這種雪糕就是最簡單的那種涼水雪糕,又涼又甜,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得像是嚼冰塊兒一樣,吃起來最是解渴不過。

“貓總”又舉著雪糕去給青陽奶奶,可是老人家怕涼不敢吃,于是他又跑回來自己吃了一根,把剩下的那根又扔給了青陽。頭一根雪糕狼吞虎咽地下了肚,第二根再吃青陽就理智了好多,跟“貓總”倆人躺在麥子堆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悠悠閑閑地吃著,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閑時光。

在“貓總”的幫助下,麥子很快都運回了家,青陽也終于有時間可以歇歇自己勞累了一下午的胳膊腿兒。西邊的陰云更加濃厚,漸漸逼到頭頂,云層里傳來陣陣的悶雷聲,看來一場雨是免不了的了。

“可算是忙過去了,”青陽坐在屋檐下,抬抬自己酸疼的胳膊,“真是恨死這個麥?zhǔn)樟?。?/p>

“也別這么說啊,不收麥子,你去哪兒找白面吃啊。咱們這還叫輕松的呢,我聽我媽說,以前打麥子都是碌碡軋場,更累更麻煩?!薄柏埧偂彪p手抱肩,抖著腿說,“我就盼著以后再收麥子能輕松點兒,看電視上有那種收割機,這邊在地里割下麥子,那邊就打出麥粒來了,根本不用這么麻煩。那才叫現(xiàn)代化呢,啥時候咱們能現(xiàn)代化,可就美美地了。”

“想得美呢,不定啥時候能實現(xiàn)呢,你啊,就先老老實實割你的麥子吧。”青陽忍不住給他潑冷水,他也是服了氣了,特別是對“貓總”這種無比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

“哎呀,即使實現(xiàn)不了,想一下高興高興也是好的啊?!薄柏埧偂辈环?,“再說,你咋知道實現(xiàn)不了呢?!?/p>

云層壓得更低了,天色比剛才也暗了一些,剛剛還一動不動的樹葉好像也有了動靜,輕輕地飛了起來。

“貓總”又想起什么,“哎,對了,你們村那個女孩子,不會說話的那個,叫什么,哦,對,啞妹,我剛才看見她了。”

“哦,”一提起啞妹,青陽的心里就酸酸澀澀的,可是也會一同想起她那個刁鉆的后媽,免不了有些頭疼,“啞妹怎么了?”

“她們家是沒人嗎?我剛剛過她家門口,應(yīng)該也是剛剛打完麥子,可是怎么就見啞妹一個人在那兒運麥子呢?她家麥子雖然不多,可就小姑娘一個人也是夠累啊。這天要是下起雨來,肯定給她淋了?!薄柏埧偂彪m然沒見過啞妹幾次,可是也聽青陽說過她家里的事兒,對啞妹很是同情。

青陽看看天色,空氣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些潮氣,這雨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只是聽著“貓總”訴說,青陽知道啞妹的爸媽肯定是又把活兒丟給了她,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啞妹孤孤單單一個人忙碌運送麥粒的畫面。

“哎!”青陽嘆了口氣,看看“貓總”,發(fā)現(xiàn)“貓總”也正在看著他;他真的有心去幫幫忙,可是……

“你忍心看那小姑娘被雨淋???”“貓總”一眼就能看透青陽的心思,繼續(xù)敲邊鼓,“看這天色,這雨肯定小不了。下午這么熱,再淋個大雨,小姑娘非生病不可?!?/p>

青陽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想了一會兒,還是不忍心看啞妹一個人受苦,于是試探性地對“貓總”說,“要不咱倆去幫幫忙?”

“貓總”眉開眼笑,一拍大腿跳了起來,“嗨,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呢!”

2

啞妹家的場院上一片狼藉,麥秸稈、麥糠根本沒有歸堆兒,散落得到處都是,那堆黃澄澄的麥子看起來倒是不顯眼了。啞妹還是那身破舊的衣裳,可是幾天沒見,啞妹的臉瘦得更加明顯,眼皮下一片青黑,身形也更加瘦削,衣裳掛在身上空空蕩蕩,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似的,看著就是一副勞累過度的樣子??伤€是推著一輛小推車,那車子幾次險些帶倒她,可她還是跌跌撞撞頑強地往返在院子和場院之間。

看見這一幕,向來心大的“貓總”都忍不住嘆了口氣,為啞妹的遭遇,他扭臉問青陽,“她家大人呢?就真讓一個小姑娘干這么多活兒?”青陽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啞妹家門口傳來一個小男孩兒的聲音,“啞巴,我餓,要吃飯!”倆人順著聲音看過去,見是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一樣破舊的衣裳,懷里攥著一只掉了把的玩具槍,見啞妹只是低頭推車不理她,于是端起槍沖著啞妹,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什么,“打死你!賠錢貨!不讓你吃飯!”啞妹還是沒聽到一樣,神色木然,倒完一車麥子,就又推出來繼續(xù)往車上裝麥子。

男孩兒見她還是沒反應(yīng),終于忍耐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扯著嗓子大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兩手亂往臉上抹著,瞬間哭成滿臉花。

青陽和“貓總”實在看不下去了,倆人很快來到啞妹面前,直到青陽搶下她手中的木锨,啞妹才從木然懵懂中清醒過來,她呆愣愣地看著兩個人一個鏟、一個推,好一會兒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那張凄苦的、在烈日下曬得黝黑的小臉兒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容;雖然不能說話,可她眼睛里仿佛住著兩顆小星星,快樂得像要蹦出來。

“你家大人干嗎去了?怎么就你干活兒呢?”“貓總”一向口快,邊收麥子邊跟啞妹聊天。啞妹的臉上頓時暗了下來,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見青陽和“貓總”搭配得默契,自己插不上手,啞妹想了想跑進院子又拿出一個盛水的鐵桶,裝了半桶麥子,搖搖晃晃往院子里拎。青陽看見又跟過去,一把奪了過來,看那個小男孩兒身邊有個木頭凳子,青陽拉著啞妹把她按到凳子上,讓她坐著休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貓總”,溫和地對啞妹說,“我們兩個干活兒快,一會兒就完事兒,你在這休息。”

小男孩看見他倆一臉的好奇,早就忘了哭,張著大嘴,拖著長長的鼻涕。見啞妹坐了他的凳子,小男孩更是生氣,掄起拳頭朝著啞妹一頓亂打,邊打邊推搡著,“這是我的凳子,你這個啞巴,給我起來!”啞妹看著他,神色慌張,局促地站起身想要離開。

“這個是你……”青陽思索了一下問:“是你弟弟?”啞妹神色哀傷,眼睛里盈滿了淚水,好像一眨眼就會掉下來一樣,她輕輕點點頭,又扭過頭去不敢看青陽。

青陽想起那個蠻不講理的女人,想來這就是她帶來的那個男孩兒了,于是瞇起眼睛,晃晃拳頭,重重地對孩子說,“以后不許叫啞巴,這是你姐姐!趕緊走開!去院里玩兒去!”

孩子嚇得噎住了一樣,害怕地看了看青陽,又看看啞妹,撇撇嘴想哭,見青陽還晃著拳頭終究是沒哭出來,小貓似的輕手輕腳地跑進院子,又不甘心,躲在門口偷偷地看著青陽他們。

安置好啞妹,青陽和“貓總”加快速度,很快把剩下的麥子推進了院子。這時已經(jīng)有雨點掉下來了,啞妹又從家里找出幾塊塑料布,三個人把麥糠堆成一堆兒,用塑料布苫好。剛剛躲到門洞里,黃豆粒兒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連成了片,砸到塑料布上,嘩啦嘩啦地響著。這場雨來得快,也去得急,天空不再黑沉,反而有些發(fā)亮,地上很快流成了小溪,滴水檐上的水傾瀉而下,幾天來的燥熱橫掃一空,整個天地一片暢快淋漓。

三個人躲在門洞里看著外面的大雨,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啞妹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她不時地向青陽和“貓總”打著手勢,青陽雖然不懂可還是笑瞇瞇地看著她。啞妹更加興奮,小鳥一樣走到門邊,伸出兩只手,接著從天而降的雨水,捧到嘴邊嘗了一下,似乎很好喝的樣子。她看看青陽滿頭大汗的樣子,眨眨眼,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青陽有些納悶兒,但還是走了過去。

啞妹重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疊成碗狀,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虔誠地接著掉落的雨滴。一小會兒就幾乎接滿了,她雙手捧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舉到青陽眼前,那兩只小手里的雨水晶瑩剔透,清澈得可以看到她手掌上細(xì)細(xì)的紋路。青陽猶豫了一下,看看“貓總”,“貓總”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啞妹堅持舉著雙手,那雨滴一點一點地掉落,手里捧的水逐漸減少了。啞妹看著青陽為難的樣子,神色從欣喜漸漸變得黯淡,重新又堆積起哀愁。

不忍心看她失望的樣子,青陽終是上前一步,捧起啞妹的雙手,把她捧著的水一飲而盡,甘甜的雨水流進喉嚨,瞬間撫平了難耐的干渴。青陽抬起頭,咧嘴一笑,又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嘆。啞妹的兩眼一時間笑成了月牙……

“哎,我是沒人管、沒人疼的了??!”“貓總”故作傷感,“哎,自食其力吧。”說著自己走到屋檐下,伸手也去接雨水喝。

啞妹聽懂了他的話,也接了雨水來喂“貓總”,嚇得“貓總”連連擺手,連躥帶跳,躲到青陽身后,小小的門洞里充滿了歡笑……

一場暴雨過后,天氣很快又熱了上來,少男少女們的麥假結(jié)束了,又都回到教室里為著下個月的期末考試忙碌沖刺著。

一天下午,“貓總”因為腸胃炎要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輸液,青陽自告奮勇做了陪護。就在輸液輸?shù)揭话氲臅r候,忽然一群人鬧鬧哄哄地沖了進來,十來個人推著一輛木車,那么毒辣的太陽下,一個個跑得大汗淋漓。

一個中年男人不等車子停穩(wěn),就從車上抱下一個小男孩,一路跑一路喊著,“大夫在哪兒?大夫救命啊!救命啊!”一個胖大的女人搖搖晃晃跟在后面,喘著粗氣尖聲號叫著,“我的兒??!救救我兒子??!我給你們磕頭了,你們救救我兒子?。 闭f著不管不顧坐到院子里數(shù)落著大哭起來。青陽認(rèn)出了這個女人竟然是啞妹的后娘,心里不由一驚,再仔細(xì)看前面跑著的中年男人正是啞妹的爸爸,懷里抱著的就是那個見過一面的男孩子。這是出什么事了?

三四個醫(yī)生很快跑了出來,接過孩子送到搶救室,青陽站到門口,斷斷續(xù)續(xù)能聽到什么,不懂事,喝農(nóng)藥了等等。他有些緊張了,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事呢?他向人群中張望著,果然看到啞妹小小的身影瑟縮在人群后邊,她渾身顫抖著,神色慌張,臉上蒼白得沒有了一點血色。

人們站在樹蔭下,嘁嘁喳喳小聲議論著什么,啞妹卻像是全然感覺不到陽光的毒辣,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胖女人哭了一陣,有些累了,回頭看到了啞妹,不知道哪里來的怒火,竟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沖著啞妹劈頭蓋臉地打下去,邊打邊罵,“你這個喪門星!要不是你,我家寶也不會喝藥成這樣了!都是你這該死的,我家寶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我要你給我兒子陪葬!”人們看不過去,出來阻攔,胖女人不依不饒扯著啞妹的衣服,“要不是她沒看好我兒子,他能把農(nóng)藥喝下去嗎?”

其中一個人拽住她的手說,“你這當(dāng)娘的也得講理啊!那啞妹在地里種玉米,你家兒子在地頭兒玩兒,你說啞妹看孩子了,那你這當(dāng)娘的沒下地,怎么不知道把拌種子的農(nóng)藥收好?怎么不看好自己的兒子?!反而把事兒推到啞妹身上?”

“講理?我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嫁到他們家,攤上個拖油瓶病病歪歪的還不會說話!我家的事兒你少插嘴,我兒子出了事,不讓啞巴頂罪,找你嗎?”胖女人瘋了一樣,不講道理,旁人見她這樣,都不愿意再管,生怕她找事找到自己頭上。胖女人見啞妹不躲不閃更是來氣,一腳踹到她的腿彎兒處,啞妹趔趄著跪倒在了地上。胖女人指著啞妹,呼呼喘著粗氣,說:“你就給我跪在這兒!我兒子沒事了還好,有事的話,你就一輩子別起來了!”青陽看到這,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雙拳也攥得緊緊的,真想沖出去把啞妹拉起來。

就在這時,搶救室里醫(yī)生出來了,人們呼啦圍了過去,醫(yī)生交代了幾句什么,就把孩子抱上了院里停著的那輛救護車,啞妹一家都上了車,還有兩三個跟著送來的人們也坐了上去。救護車留下一陣黃色的煙霧,呼嘯而去,啞妹小小的身影夾在人群中很快就不見了……

青陽怎么也沒想到,這是自己最后一次見到啞妹。聽說她那個小弟弟在縣醫(yī)院被搶救回來的時候,青陽還大大松了一口氣,覺得人既然沒事,那啞妹的日子應(yīng)該能好過一些了。

哪知卻等來了啞妹喝農(nóng)藥自盡的消息。人們都在猜測,這個女孩子是遭受了多大的折磨才有勇氣擰開農(nóng)藥瓶子,跑到媽媽的墳上把一瓶農(nóng)藥一飲而盡的。平嬸子說起給啞妹換衣服看到她那一身的傷痕時,總是會掉淚兒,“這樣也好,在那個家里,有那么個后媽,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啞妹這個孩子終于解脫了啊。”啞妹的墳和媽媽挨在一起,小小的,卻緊緊地依偎著母親,享受著生前沒有享受到的幸福。

那個炎熱的夏日,青陽的身心卻像掉進了冰窖里,涼得透徹骨髓;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啞妹就這么離開了。他總是會想著也許在某一天,在那個麥海起伏的田地里,啞妹會穿著一身紅色的衫子,梳著兩只扇子一樣的小辮子,微笑著向自己走來……

當(dāng)回憶起年少時光,青陽總覺得那是記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道彩虹,有著歡笑、汗水、苦澀與欣喜,伴隨著成長的友情與親情,總是構(gòu)成了那彩虹中最絢爛的顏色,但是若有若無的,總有一些超乎友情的神秘色彩混雜其中,無端挑動少年的心扉,給回憶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所以,回想起那段歲月的時候,青陽的心頭總是有些迷惘,似乎那些人、那些事是真實的,又似乎只是存活在自己的臆想中,睜大眼睛想走近一些時,卻又朦朦朧朧;只記得那天是藍(lán)的,云是白的,煙是淡的,明朗的空中卻掛著一枚青色的太陽……

(完)

(責(zé)任編輯 蔡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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