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鳳

1952年初冬，湖南岳陽縣剛肅清匪患，又鬧起了虎患。這段打虎史到現(xiàn)在已鮮為人知，但柏祥鎮(zhèn)臨港村（原岳陽縣十步公社光明大隊、黃珍大隊）幾位八九十歲的老人方代松、楊美華、孫如意卻記憶猶新，他們跟我講述了68年前在家鄉(xiāng)岳陽縣柏祥鎮(zhèn)打虎的經歷——

1952年初冬的一個漆黑的深夜，我（本文作者）老家光明大隊瓦泥塘屋場里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聽我娘講，屋場里的狗忽然接二連三狂吠起來，那聲音又大又急，把許多熟睡的人都吵醒了。不一會兒，我家的大黃狗突然從狗洞鉆進屋，跑到我爺爺床前哀鳴，并且全身瑟瑟發(fā)抖。

狗這么反常，爺爺覺得奇怪，連忙披衣起床，不敢開大門，就爬到曬樓上舉著馬燈往下望。只見黑暗中有兩只銅鈴大的發(fā)著綠茵茵的光的珠子，在地坪里來回晃動。爺爺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是什么怪物，嚇得回到房里。

天亮后，鄰居家丟了狗，到處找。爺爺在門前地坪邊上的莊稼田里，發(fā)現(xiàn)一串小茶盤大的梅花腳印延伸向后山方向。這是什么動物留下的？村民們聚攏來看，眾說紛紜，猜虎豹熊羆什么的都有。一群膽大的年輕人，正閑著無事，拿起刀槍（銃）棍棒，就上后山去尋找這怪獸。

正在這個時候，我們屋場反背的新一隊青年村民方青煌扛著鋤頭，背著籮筐，上午邀東岳隊的同年好友方代松，到東岳觀后山去挖用來烤火的枯樹蔸。因方代松還在吃早飯，就只得先行一步。

剛上山不久就遇到一個黃中帶黑條紋的龐然大物。它張牙舞爪，咆哮著逼過來，氣勢嚇人。方青煌感覺可能遇上了老虎，嚇得腿都軟了。他急中生智，馬上撲地裝死。因民間傳說，老虎不吃死的東西。

老虎可能也覺得奇怪，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怎么一下就倒在地上紋絲不動了呢？它走過來，伸出鋒利的右爪，在方青煌脖子上扒動了一下，大概是想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這一爪，看似不重，中間還隔著幾根小松樹的枝丫，但方青煌脖子上還是被抓了一大塊皮肉?；觑w膽喪的方青煌忍著劇痛，不敢動彈一下。方青煌也算是命大，正在這時，尋野獸的人們的鬧哄哄聲及獵犬的狂吠聲從山那邊傳來。老虎丟下人轉身縱入叢林中。

方代松吃完飯后上山，正遇上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往回跑的方青煌，嚇了一跳。從方青煌驚魂未定、語無倫次的話語中，方代松好不容易弄清了原委，連忙拿出汗巾幫他包扎脖子上的傷口，并護送他回家。

20世紀70年代末，我在光明大隊東岳小學讀書，方青煌就住在學校附近。他常從學校門前經過，脖子上的爪痕還沒有消失，清晰可見，令人觸目驚心。

接著說打虎，當時，老虎在周邊幾十公里的范圍里頻頻出現(xiàn)，不時捕食家畜，鬧得人心惶惶。設在長湖鄉(xiāng)段塘付的八區(qū)（后改成步仙區(qū)）人民政府決定為民除害，由武裝部牽頭，組織民兵成立了打虎隊，分組上山圍獵，周邊獵戶積極協(xié)助，附近的許多青壯年村民也踴躍參與，一時八區(qū)掀起了一場打虎熱。

光明大隊新屋古隊茶子鋪周邊幾公里的地方，荒無人煙，草木蔥蘢，是一個安靜的去處。老虎經常藏身在這里。打虎隊在老虎經常出沒的地方，一片山一片山地地毯式搜查，有一天，終于找到了這里。跑在前面的村民汪玉青，首先發(fā)現(xiàn)了躺在樹叢中的老虎，就大喊：“老虎在這里，老虎在這里?！北惑@動的老虎跳起追過來，汪玉青嚇得轉身就跑，但屁股還是被抓了一爪。老虎看到很多人吶喊著圍過來，就丟下人奪路而逃。盡管汪玉青穿著厚厚的棉褲，但屁股依舊被那鋒利的爪子抓得皮開肉綻，受傷不輕。

老虎一路翻山越嶺往西逃。發(fā)現(xiàn)老虎的這組打虎隊一面在獵狗的引領下窮追不舍，一面敲鑼向附近其他打虎組報信。沿途發(fā)現(xiàn)老虎行蹤的人們也敲鑼不斷報告老虎的去向。老虎跑了三四公里后，到了鄰近的黃珍大隊劉敬仲隊火星旺廟前的小樹林里。段塘付打虎隊隊員付政宜恰好在附近，發(fā)現(xiàn)老虎奔他這邊來，忙藏身廟里，等老虎跑過，他溜出廟，站在屋角，瞄準老虎軟腰開了一槍。老虎被擊中，屁股一挫，逃跑速度慢下來。

受傷的老虎慌不擇路，逃向黃珍段畈，跑過一片收割不久的稻田后，一條彎彎的老港（方言，指介于溪和河之間的水道）擋住了去路。當時正下過大雨不久，港里水流湍急。老虎回頭看了一下，遠處許多狗狂吠不止，人們拿著刀槍棍棒從后面追來，它遲疑了一下還是縱身跳過港。老虎一路滴血不止，剛跑到黃珍大隊周家隊癩子坡，就被聞訊從四面八方趕來的100多人圍住了。打虎隊你開一槍，他開一槍都沒擊中老虎。八區(qū)武裝部劉部長端著步槍，對著老虎又連開幾槍。老虎中槍后痛得頭在地上亂鉆，發(fā)起惡來把面前一棵棵小樹都咬斷了。老虎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終于倒在地上，不斷喘著粗氣。

膽大的孫文托組村民孫明知，上前拿著桿刀去戳，誰知老虎突然轉頭咬住了孫明知的手。旁邊的人慌忙去救，一擁而上鋤頭棍棒一頓亂打，老虎才咽了氣。

大伙拿棍棒把老虎嘴巴撬開，才取出孫明知血淋淋的手。幸好奄奄一息的老虎沒了咬合力，否則孫明知手早就沒了。

打虎隊把老虎尸體抬到了當時的八區(qū)所在地段塘付（今長湖鄉(xiāng)段塘村），把它吊在區(qū)公所大門前的木樓梯上。老虎頭圓耳短，四肢粗大，尾較長，胸腹部雜有較多的乳白色，全身橙黃色并布滿黑色橫紋，頭尾一起剛好是9步樓梯長。有人認出它是華南虎。區(qū)政府剝下虎皮懸掛在大廳供人參觀，把虎骨、虎肉都賣給聞訊趕來看稀奇的人們，所得款項用來醫(yī)治三個被虎咬傷的村民。我娘當時也買了一點虎肉回家，吃后覺得味道酸酸的，還特意留下一截虎腸，腌制炕干后放在我二哥睡的搖籃上，說用來避邪。

岳陽縣柏祥鎮(zhèn)屬丘陵地帶，人口稠密，大型野生動物稀少，不適合老虎的生存，自古也沒有老虎活動的記載，這只華南虎到底從哪來，一直是一個謎。

查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相關資料，湖南不少地方鬧過虎患。究其原因，或許是土改時，在政府的號召下，各地翻身農民大力墾荒造田，讓許多野生動物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它們被迫冒險到人類生活的地方尋找食物。老虎從外地流浪到我們這個地方，也就不難解釋了。

（責任編輯：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