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學(xué)生小寒問我,是不是畢業(yè)后走出了校園,人就再也不會自卑,更不會膽怯什么,一副牛氣沖天的模樣,臉上的自信,掩飾不住,也阻擋不了?
我笑了,問她是否看過池莉的《煩惱人生》,又是否理解這四個簡單的字里,所包含的人生哲理?她搖頭,而后又問,難道說所有人的一生都會充滿煩惱么?如果這樣,那我們所做的這些努力,包括花費十幾年去讀書,為了找工作不斷地考各式的證書,甚至是找一個前程與“錢程”俱備的男友,豈不是都成了無用功?反正都是要有煩惱的,不如放寬了心,等待它們一一列隊過來,慢慢折磨自己就是了。
小寒以為考入了大學(xué),一切就可以像中學(xué)老師們說的那樣,能夠自由地戀愛,可以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擔心考試的名次,父母也不會耳提面命地提醒她要為前程懸梁刺骨,和那些網(wǎng)友們,可以正大光明地暢聊到天亮。
大學(xué)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這里照例有班主任,還多出了一個總愛板著面孔的輔導(dǎo)員。從周一到周五,都有課程安排,即便有一天無課,也不能夠休息。宿舍衛(wèi)生要評比,上課回答問題要計分,自己喜歡的男孩總被一群大膽的女孩子團團圍住……那些有形無形的比拼,關(guān)于容貌關(guān)于老師的寵愛關(guān)于在學(xué)院里的發(fā)言權(quán),更為激烈殘酷。小寒本想做大學(xué)里與世無爭的“居士”,但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她不想爭搶,周圍的人卻逼迫著她去爭去搶。這讓她突然對大學(xué)生活生出了膽怯與畏懼,不知道繼續(xù)向前走,一直到進入了社會,是否都會如此惶恐不安?
小寒問:“老師,你會畏懼什么呢?你已博士畢業(yè),不會有再繼續(xù)追求學(xué)歷的痛苦。你還有了房子和讓我們羨慕的老公,聽說他天天為你下廚做飯,毫無怨言?;蛟S過不了多久,你就能順利評上教授,到時聲名榮譽,紛至沓來,你就是站在光環(huán)里的人?!?/p>
我該說些什么呢?我正在裝修的房子,因為與裝修公司出現(xiàn)矛盾,工期停滯下來,我想象中可以收納我悲喜的居所,現(xiàn)在正在寒風里大張著嘴?或者告訴她,我雄心勃勃想要實現(xiàn)的那些理想,在現(xiàn)實面前,不只軟弱無力,還滑稽可笑?
但這些在還是青蔥年華的小寒那里,又會得到多少共鳴與同情呢?她在菜市場的拐角處,遇到喜歡的男老師,手里拿著一把芹菜的時候,心底甚至都會生出鄙夷與不屑,恨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被家庭的瑣碎與庸常捆縛住,而不能夠逃脫。
我最終回避了這些問題,反問她的父母、她的親朋的情況。他們都是走入社會的人,是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離開了校園,便擁有了某種可以傲視世界的力量?會不會偷偷哭泣,或者當眾發(fā)火?如果有,那么,她就能夠明白,我們漫長的一生中,煩惱猶如繁盛的水草,你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才能夠讓生命的舟楫暢通無阻地行駛到想去的地方。而有時候,你根本躲避不掉。
小寒的眼睛里依然一半迷茫,一半憂傷。我知道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我,亦不是某個知名心理醫(yī)生的輔導(dǎo),而是時間。唯有時間,可以催熟枝頭青澀的果實,療愈它們對于下落的恐慌。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