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杰
白鷺終于飛了起來——身影如燕山之雪,飄飛、俯仰、迂回,穿行在碧藍(lán)如水的天空,在濕地那幅翠綠與蒼黃間雜、色彩濃郁的油畫里。
“草長平湖白鷺飛?!蔽乙言谀抢锕Ш蚨鄷r,目不轉(zhuǎn)睛地凝望。因為你根本不知它藏在哪里,待你稍一走神,突然,一只或幾只白鷺便唰地飛了起來——太遠(yuǎn),我聽不到聲音,“唰地”只是我的感覺。這里不是燕山,而是邊城普洱——我的目光任那些雪花牽引著,頓時超越了俗世,去到了某個純凈自在的世界。我注重自在。萬物既有它自在的緣由,也有它自在的時刻。飛行時的白鷺是自在的。自在,是生命最為生動的姿態(tài)。其時,想起《詩經(jīng)》的“鳳凰于飛,翙翙其羽”。
最早見濕地里有白鷺飛過,還是剛來邊城不久。最初我以為那是哈尼族長詩里常常出現(xiàn)的白鷴鳥,友人說不是,是白鷺。那會兒的白鷺好像也就一兩只。有時路過那片水域,我會靜靜地注視它們一會兒。那時它們還小,加之邊城的秋天來得既晚亦短,周遭水草豐盛花木繁茂,本就不大的水域讓葦叢隔成了幾片,小白鷺剛一起飛,就像支持不住,立馬藏進(jìn)了另一處葦叢。在遠(yuǎn)處看它們的起飛與棲止,成了一件樂事。漸漸地,它們飛得高了些遠(yuǎn)了些,但是它們的起飛與回旋似都無定規(guī),想要拍下其翩翩姿影談何容易。只要看到邊城深秋、初冬時分翠綠與蒼黃夾雜的背景上,那飛動回旋著的白色精靈,心就有了一種無名的安頓與愉悅。從它們面前,當(dāng)然也是從我面前掠過的,既是深紫秋紅也是碧綠幽藍(lán),小小湖面波光粼粼,星輝成串,著白色舞裙的白鷺雀躍著,無論低空飛翔,還是腳尖觸水的剎那,都會讓人的心湖隨之蕩漾。
很難想象,位于北回歸線附近的普洱,與我們的臺灣和遙遠(yuǎn)的古巴,竟在同一緯度線上。往西南方向百多公里,就是西雙版納,邊城冬天比昆明暖,夏天比景洪涼。這是座溫暖亦溫和的城,不唯天氣,還有人心、人情。溫和是一種品行一種氣質(zhì)。白鷺喜歡這里,緣由就不言自明了。
大多時候,白鷺是歇著的,那是另一種自在。飛行不是目的,再華麗的飛行,最終都會歸于一次尋常的歇落,擇良枝而棲方是終生的日常。那時,它們一溜地臨水而立,像是約好了一起曬太陽。太陽真好。陽光下的白鷺,像都披上了金色大氅。四野悄寂,似能聽見它們說,別以為我們已收斂了翅膀,我們從不屬于塵埃,即便哪天再也回不到空中,也會悄悄練習(xí)飛翔。偶爾,能看到它們在葦叢間游動,其姿嫻雅從容。
有一次,幾只白鷺正相跟著游向一團艷紅的花叢,我以為那只是花的倒影——水域四周,冬櫻花正開得燦如云霞。我盯著那叢花、那些白羽,一時,仿佛晴空中起了海風(fēng)海浪,許久才回過神來。
白鷺乃中國文化的經(jīng)典意象。白鷺一直飛翔在詩詞的格律與音韻之中。這個小小的名詞喚起的,從來都是喜慶、高潔、典雅與清明。如此說來,我有多幸運呢?始于19世紀(jì)初,中外曾有無數(shù)人出沒于這座邊城,幾人有過這樣的幸運?料想都無暇顧及幾只白鷺,去體味生命的自在。自在,是生命萬物畢生的追求。
白鷺在這里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沒人去打攪它們。它們的兒女都長大了吧?過年了,它們要回家嗎?等春天到了,它們還會在這里飛翔或棲息嗎?
離開那片濕地時回頭一望,隨著一陣花枝顫動,碧藍(lán)如水的天上,白鷺又飛了起來……
(張秋偉摘自光明網(wǎng)/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