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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有閑的時候,才最像是一個人

2020-12-29 11:55:51物道
意林 2020年24期
關(guān)鍵詞:雅舍風月閑人

物道

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 33年前,梁實秋病逝。33年后,我們?nèi)匀挥浀盟f過的那句話:

“人在有閑的時候,才最像是一個人?!?/p>

許多人,或逐名追利,或求生存,忙碌在霓虹燈下,拖著疲軀,面無表情地穿梭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

這樣,總感覺少了點什么。人,多維度地存在于世界上,忙碌只是我們其中一面。

生活還有江山風月,人間煙火,詩朋酒儕;閑下來感受這些,才能活得更像一個人。

閑,是為了窺見生活本真的面貌。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

梁實秋是北平人,生于世紀初,那時還是光緒年間。

他成長于中產(chǎn)家庭,習得詩書,進了清華,雖也出國留了學(xué),但他仍是最具有中國性的文人。

今天再看他,會發(fā)現(xiàn),他對于生活中閑適的體悟,像極了詩詞里: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p>

梁實秋是能窺見生活本真的人,是個真閑人,即便是在那炮火連天的抗戰(zhàn)時期。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梁實秋被列入黑名單。那夜,他寫下遺囑,踏上了開往天津的列車。后來輾轉(zhuǎn)多地,眼見許多親友被害,疾病亂行。

直到他來到重慶,為戰(zhàn)時的后方編寫中小學(xué)教科書,生活才稍微安定了點。在那里,他與友人合買了一棟房子,梁實秋取名“雅舍”。

在亂世烽火里,一間陋室足以慰人心,更何況陋室亦有雅興。

雖然名為雅舍,但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只是用四只竹凳橫放,加上一個棕繃,棕繃容易滋生臭蟲。生活物質(zhì)匱乏。缺油缺米,梁實秋只有在讀書寫作或者打麻將時,才舍得加幾根燈草燒油。編寫教材的工作十分繁忙,還時不時有空襲,命也是懸在半空中。

但梁實秋看到的并不全是這些,他看到了江山風月。江山風月本無常主,他當起了主人。

雅舍建在半山腰,地勢高,抬頭可見明月,伸手可摘星辰。前面是稻田遠山,后面是竹林水池。

梁實秋每日事畢,便從書堆里走出來,忽略敵機呼嘯。站在山頭,看星月皎潔,聽四周犬吠,感微風輕拂。

雅舍前面種著兩棵樹,每當月明風清之時,朋友們就聯(lián)翩而至,他們搬出藤椅,泡上清茶,高談闊論,欣賞這山間景致。當月上中天時,地上樹影斑駁,可見幾個閑人,興致勃勃。

梁實秋愛著這里的風和雨,當細雨蒙蒙時,他就趴在窗口,看窗外云霧繚繞,像極了山水畫。但有好幾次,大雨時,屋頂灰泥往往混著雨水傾盆而下,搞得屋里泥濘難行。即便這樣,梁實秋卻認為這是不可多得的經(jīng)驗,還把它寫進了散文中。

真正的閑下來,是留心身邊的景色,帶著疲倦一天的身體,捋捋心情,去看看月是否圓,星光是否璀璨,找到自己能當其主人的那片風月。

閑則能交益友,天下之樂,莫大于是

雅舍雖陋,有友則旺。一人閑可觀風月,四人閑則可打麻將。對于麻將,他坦言:“上肢運動很多,就好像游蛙泳,可以鍛煉身體?!?/p>

有一回梁實秋朋友有事想在雅舍留宿一晚,但夜間漫長,雅舍附近清貧,無娛樂可招待貴賓。于是朋友說:“打個通宵麻將如何?”

當時有一句俚語:“一個中國人,悶得發(fā)慌。兩個中國人,就好商量。三個中國人,做不成事。四個中國人,麻將一場?!?/p>

于是他們約了其他朋友湊上一桌。點上油燈,熊熊燈火下,這幾個年輕人意氣磅礴。方寸桌子之間,儼然一個戰(zhàn)場,激動處,常常人仰椅翻,燈倒牌亂。直到第二天朝日初起,才意興闌珊。

當時重慶聚集了許多逃難的知識分子,梁實秋風趣幽默,人緣也好,雅舍人氣逐漸變旺。山城娛樂的事情少,閑下來的時候,朋友們常常登上幾十級臺階來到雅舍,一起指點江山,喝酒暢談至深夜,冰心就是其中一位。

有一回梁實秋生日,邀請了一眾朋友來雅舍,宴后他硬要冰心在生日紀念冊上題字,冰心拗不過,揮筆寫下:“一個人應(yīng)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ㄓ猩⑾?、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p>

接著,其他在場男士便嚷了起來:“實秋像花,是說我們都不能做你好朋友咯?”冰心笑道:“別急別急,我還沒寫完?!庇谑抢m(xù)寫:“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需努力!”

在清苦的歲月里,梁實秋真正能閑下來,也正是因為這幫朋友。生活中,沒有什么比得上跟朋友喝酒聊天來得暢快,讓人忘記煩惱,投入到真正的閑適里。

食一碗煙火,偷半日浮閑

閑居有風月,有詩有酒有朋友只是閑居的淺表,閑最本真的一面是食一碗煙火,偷半日浮閑。

抗戰(zhàn)期間,生活在川中,缺米缺油,就是不缺酒,梁實秋時常能在酒肉間找到一點生活的閑適,慰藉這亂世中仆仆的風塵。

對此,他還打趣道:“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p>

梁實秋居住在青島的時候,經(jīng)常與朋友豪飲。七八個好友,下班了就到酒樓一坐,一些小菜加上上好的花雕酒,興之所起,他們有時都能喝掉近三十斤。

來到了川蜀之后,梁實秋常常獨酌,喝完就昏昏然睡去,仿佛身不在亂世,用酒醉微醺在動亂時日偷得一份閑情。

他身體單薄,卻無視盤旋敵機,猖獗蟲鼠。物質(zhì)匱乏,卻吃得有滋有味。素筆直下,一本《雅舍談吃》盡是對食物的熱忱和生活的熱愛。

盡管潦倒了些許,梁實秋也不隨意糊弄食物,必是認真對待。有次難得地得到一些肉,他仔細研究了東坡肉的做法,精心烹制,把肉抹上調(diào)料,用蒸具干蒸,下面用炭火燜。然后配上蜀中美酒,坐在雅舍小院里,把這一碗精心烹飪的東坡肉當作生活的禮賞。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所謂閑居,不過虔誠地對待每一份食物,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能從中尋回對生活的熱忱。

柴米油鹽,好酒好肉,是最有煙火氣的事。生活的閑情,是把時間留給家里的煙火,留給一粥一飯,一飲一啄,而不是忙忙碌碌,快餐快飲。

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閑”中的“偷”字寫盡了閑的奢侈,但正因其難得,才愈顯其珍貴。人活著,從來就不只是為了追逐有用之事,清醒時,做做無用之事才能讓身體和心境都閑下來。把詩意安放在風月里,將性情寄托在摯友處,讓生活籠罩在煙火中,才是真正的閑。世間難得是閑人,愿君當一個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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