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和歐洲大陸的中世紀(jì)圖書館藏有不少動物寓言集[bestiary]，弗洛倫絲·麥卡洛克[Florence McCulloch]曾解釋過為什么這類著作會在中世紀(jì)流行：“動物寓言集在描述動物時，結(jié)合了具體故事和插圖，內(nèi)容平易樸實、容易記憶，讀者能憑借記住的內(nèi)容回想起基督教要義或道德勸誡。”1Florence McCulloch,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62,p.44.麥卡洛克這句話說出了動物寓言集的要點，它和記憶相關(guān)，目的是讓讀者或聽眾記住其中傳達的道德教訓(xùn)。布魯內(nèi)托·拉蒂尼[Brunetto Latini]在其著作《寶藏》[Li Livres dou Trésor]的開篇寫道：“記憶掌管著一切”[Memoire est tresoriere de toutes]，為呼應(yīng)此句他還重復(fù)了西塞羅的名言：“記憶掌管并守護著萬物”[Rerum omnium Thesaurus memoria est]。2Brunetto Latini,Li Livres dou Tresor,ed.by Francis J.Carmod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48,I.xv.I; Cicero,De oratore,Loeb Library,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2,I.5.18;Isidore,Patrologia latina,83,col.564: “Rerum omnium Thesaurus memoria est”.拉蒂尼還在這部最早的百科全書中，從道德角度論述了魚、蛇、鳥和野獸的習(xí)性。動物寓言集的功能與中世紀(jì)布道相似：用能讓人記住的方式教導(dǎo)基督徒道德規(guī)范，這種教育方式就像牧師約翰·賴德瓦爾[John Ridevall]和羅伯特·霍爾科特[Robert Holcot]的布道，3參見Frances A.Yates,The Art of Memory,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66,pp.96-99; Beryl Smalley,English Friars and Antiquity in the Early Four teenth Century,Blackwell,1960,pp.114-115。他們說教的形式和演講風(fēng)格源自古希臘羅馬演說家使用的一種技藝，這種技藝幾經(jīng)轉(zhuǎn)變至今仍為人們所用。4有 一個20世紀(jì)的例子與 “ 人為記憶”[artificial memory]非常相似，參見A.R.Luria,The Mind of Mnemonist,trans.Lynn Solotaroff,Basic Books,1968。在盧里亞[Luria]的描述中，S擁有驚人的記憶： “當(dāng)S閱讀一長串詞語時，每個單詞都會在他腦中產(chǎn)生一幅圖像。由于詞語很多，他必須找到一種方法來擺放這些圖像（他一直都按此習(xí)慣記憶），S會沿著腦海中想象出的道路或街道來‘分配’它們……他常會在腦中沿著那條街道漫步……然后慢慢地走下去，在房屋、大門和商店櫥窗等不同地點安排這些圖像……這種將一系列單詞轉(zhuǎn)換為一系列圖像的技巧，解釋了S為何可以輕松從頭到尾復(fù)述一串詞語，他也可以倒著背；又是如何能迅速說出我所挑選單詞在序列中之前和之后的單詞。要做到這一點，他只需從街道的起點或終點開始漫步，找出我所選單詞對應(yīng)的圖像，之后‘看’它兩側(cè)都是什么?！盨的視覺記憶模式不同于更為常見的形象記憶，他腦中的圖像往往異常生動、穩(wěn)定；他也能在不需要的時候“去掉”它們，正如他能在需要的時候又隨時“回到”圖像前（第31―33頁）。盧里亞在指出S的圖像代表了“一種聯(lián)覺的圖像創(chuàng)造方式”時，引用了S的話：“當(dāng)我聽到‘紅色’這個詞時，我就會看到一個穿著紅襯衫的男人朝我走來；‘藍色’，則是有人在窗邊揮舞著一面小藍旗?！边€可參見A.N.Leontiev,The Development of Memory,Academy of Pedagogical Sciences,1959; A.A.Smirnov,The Psychology of Recall,Academy of Pedagogical Sciences,1948。近來，心理學(xué)家開始認(rèn)真關(guān)注人為記憶的原理和技巧，其中一些學(xué)者在這個話題上提出了新的見解，例如Gordon H.Bower,“Analysis of a Mnemonic Device: Modern Psychology Uncovers the Powerful Components of an Ancient System for Improving Memory”,American Scientist,58,1970,pp.496-510。托馬斯·M·沃爾什[Thomas M.Walsh]和托馬斯·D·茲拉蒂克[Thomas D.Zlatic]對這一體系在19世紀(jì)的應(yīng)用曾有一段有趣的敘述，并對馬克·吐溫（塞繆爾·克萊門斯[Samuel Clemens]，筆名為馬克·吐溫）對該體系的運用作過細(xì)致考察，參見“Mark Twain and the Art of Memory”,American Literature,53,1981,pp.214-231。Notes & Queries 書中提及的并非是傳統(tǒng)的記憶術(shù)，而是各種記憶體系，具體參見（ser.I,v,227,305-355; II,vii,257,304,442,476,485）。不過也有一處例外，是T·J·巴克利轉(zhuǎn)引了《一便士百科全書》[Penny Cyclopaedia，xv.90]中有關(guān)古典修辭學(xué)的注釋中（T.J.Buckley,ser.II,vii (1959),p.366）。

近幾十年，學(xué)者對記憶術(shù)已有充分的研究。所以，我在此只針對本文論題概述其基本要點。最早系統(tǒng)論述記憶術(shù)的文獻是《獻給赫倫尼烏斯的修辭學(xué)著作》[Rhetorica ad Herennium,c.86-82 B.C.]，中世紀(jì)學(xué)者認(rèn)為此書為西塞羅所寫，視其為《論演說家》[De oratore,55 B.C.]和昆提良《演說家的培養(yǎng)》[Institutio oratoria,c.A.D.95]的補篇。5參見The Art of Memory，以及Harry Caplan,“Memoria: Treasure-House of Eloquence”,Of Eloquence: Studies of Ancient and Medieval Rhetoric,ed.Anne King and Helen North,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0,pp.196-246; Walter J.Ong,Ramus,Method,and the Decay of Dialogue: From the Art of Discourse to the Art of Reason,Octagon Books,1974; “Memory as an Art”,Rhetoric,Romance,and Technology:Studies in the Interaction of Expression and Cultur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1,pp.104-112;John R.Reed,“Memoy”,Victorian Conventions,Ohio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pp.401-439; Raymond N.Waddington,“Shakespeare's Sonnet 15 and the Art of Memory”,The Rhetoric of Reniaissance Poetry,ed.Thomas O.Sloan,Raymond B.Waddington,University of Carlifornia Press,1979,pp.96-122。早期的主要的文獻是Rhetorica ad Herennium,trans.Harry Caplan,Loeb Library,Heinemann,1954; Cicero,De oratore and Quintilian,Institution Oratoria,trans.H.E.Butler,Loeb Library,Heinemann,1921-1922。記憶系統(tǒng)的基礎(chǔ)是一系列精心布置的“地點”[loci或loca]和“圖像”[imagines]。練習(xí)記憶術(shù)的學(xué)生，先要選擇一個較大的建筑物作為記憶地點，比如羅馬人的別墅或中世紀(jì)的教堂與修道院。記住地點后，再把想象的圖像放置在房間、拱門、柱廊、神龕、裝飾物等場所中，借助逐次安放的圖像記住——觀念、事件、人物、詞語、句子，甚至一段完整的故事。6還有很多類型的記憶地點：梅特羅多魯斯[Metrodorus of Scepsis]將黃道十二宮和古埃及36 組旬星系統(tǒng)用作記憶地點，邦孔帕諾[Boncompango da Signa]和其他一些學(xué)者，劃分天堂和地域用作記憶地點。這些圖像如能在地點中安放妥當(dāng)，事后就可以輕易記起相應(yīng)的內(nèi)容，并按照適當(dāng)?shù)拇涡蚴褂?，要是這些有形的圖像是鮮明的“生動圖像”[imagines agentes]，會更有助于記憶。在記憶術(shù)中，連抽象概念都可以視覺化，參孫的圖像代表力量；所羅門王的圖像代表智慧。7布拉德沃丁主教[Bishop Bradwardine,c.1300-1349]還曾寫過用圖像表現(xiàn)感覺的方法：“要想表現(xiàn)味覺感到的苦，可用某人吃到味苦之物而劇烈嘔吐的圖像。表現(xiàn)惡臭，可在某人面前畫腐爛之物，人畫成一手捂鼻如聞到臭味般，另一只手將腐爛之物撥開。”8參見Beryl Rowland,“Bishop Bradwardine,the Artificial Memory,and the House of Fame”,Chaucer at Albany,ed.Russell Hope Robbins,Burt Franklin,1975,p.59,II.pp.160-164。布拉德沃丁寫有講述記憶術(shù)的論文〈記憶術(shù)〉[ars memorativa]，文中多是復(fù)述古典記憶術(shù)規(guī)則，還有許多中世紀(jì)學(xué)者，他們在著作中論及記憶術(shù)時，都和布拉德沃丁寫法類似。另外還有一些研究記憶術(shù)的學(xué)者，他們比布拉德沃丁生活的年代早，但影響更大，比如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1225-1274]和大阿爾伯圖斯[Albertus Magnus,1200-1280]，他們進一步解釋亞里士多德〈論記憶與回憶〉[De memoria et reminiscentia]中的細(xì)節(jié)，重新闡釋記憶術(shù)，將記憶視為“審慎”[Prudence]的一部分，使記憶成為了一種道德責(zé)任。9The Art of Memory,pp.60-79.此外還有誤解了記憶術(shù)的中世紀(jì)學(xué)者，比如加朗代的約翰[John of Garland]10參見The Parisiana Poetria of John of Garland,ed.Trans.Traugott Lawler,Yale University Press,1974,p.237; B.Rowland,“The Medievalizing of the ‘Ars Memorativa'”,in Bambergere Beitrage zur Englischen Sprachwissenschaft,ed.Wolf-Dietrich Bald,Horst Weinstock,15,1984,pp.197-203。；更有少數(shù)中世紀(jì)學(xué)者，以自己的想象和實踐經(jīng)驗改編了古典記憶術(shù)規(guī)則：就像《論統(tǒng)治者的政府》[regimine principum]書中有關(guān)記憶術(shù)的段落，把棋盤上的方格講成記憶地點，棋子視作記憶圖像。11Raymond D.Di Lorenzo,“The Collection Form and Art of Memory in the Libellus super ludo shachorum of Jacobus de Cesslis”,MS,35,1973,pp.205-221; H.J.R.Murray,A History of Chess,Clarendon Press,1962,ch.V,“The Chess Moralities”.上述這些中世紀(jì)學(xué)者所講的記憶術(shù)，已和古典修辭學(xué)傳統(tǒng)中的記憶術(shù)大不相同，但是他們的記憶理論在中世紀(jì)取代了古典記憶術(shù)，就像弗朗西絲·耶茨[Frances Yates]對中世紀(jì)記憶術(shù)所下的結(jié)論：“人為記憶已從修辭學(xué)中的技藝變成了道德說教的工具”。12The Art of Memory,p.57.

中世紀(jì)記憶術(shù)的轉(zhuǎn)變，可以看出想讓俗人[laity]學(xué)會記憶術(shù)的嘗試，這一點對本文要論述的動物寓言集尤為重要。當(dāng)然，中世紀(jì)時使用并研究記憶術(shù)的人，主要是有學(xué)問之人，他們按照公認(rèn)的古典記憶術(shù)準(zhǔn)則，將正在閱讀或讀過的書儲存在記憶中。對學(xué)者而言，記住書籍內(nèi)容是回憶的關(guān)鍵，“人為記憶”的方法可以彌補他們先天記憶的局限。學(xué)者對記憶的訓(xùn)練影響了很多布道書和道德說教論文的作者，他們發(fā)展出了一種刻意引人注目的寫作風(fēng)格，這種風(fēng)格通過詳細(xì)描述圖像、巧妙運用比喻來編織圖文結(jié)合的記憶框架，這都和傳統(tǒng)記憶術(shù)的相關(guān)理論并無二至，不同之處在于，他們用強有力的視覺形象表現(xiàn)救贖故事來勸導(dǎo)聽眾。中世紀(jì)部分學(xué)者如此寫作，不是只為自己記住書中的內(nèi)容，好在需要的時候能輕松講出，而是要把內(nèi)容灌輸給沒有受過記憶術(shù)訓(xùn)練的人，幫助他們記住不忘。為了能記住教義，中世紀(jì)學(xué)者通常會外化記憶術(shù)的步驟：為俗人創(chuàng)造“肉眼”[oculis carnis]可見的實體圖像。使用圖像的常見方式就像人們反復(fù)引用的圣格列高利[St.Gregory]的那句名言所說：“神圣的圖像，特別是十字架上的基督，就是俗人閱讀的書籍”。13Patroligia latina,77,col.128.估計牧師從長袍下突然亮出骷髏頭驚嚇聽眾，這種奧斯特[G.R.Owst]稱之為“對塵世浮華神圣震懾”[holy terror of earthly vanities]的極端刺激并不常見。14G.R.Owst,Preaching in Medieval England,Russel and Russel,1965,p.351.約翰·米爾克[John Mirk]在反對破壞圖像時曾說：“圖像和圖畫是文盲的書本，如果看不到它們，我敢說有成千上萬的人無法在心中想象基督被釘上十字架的情景”。15Mirk`s Festial: A Collection of Homilies by Johannes Mirkus(John Mirk),ed.T.Erbe,EETSES,96,1905,p.186; G.R.Owst,Literature and Pulipt in Medieval England,Blackwell,1961,pp.137-146 中對圖像的論述。加朗代的約翰也講過圖像的作用：“你應(yīng)視教堂中的雕像為模范，把它們化為鮮活難忘的畫面記在心中?！?6Morale Solarium of John of Garland(Johannes de Garlandia),ed.Louis John Paetow,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27,pp.174,243; 拉丁原文為：“Templi sculpturas morum dic esse figuras,/ Vivas picturas in te gere non perituras”；另參閱De mysteriis ecclesie,ed.F.G.Otto,Gissae,1847,ll.pp.60-61，在此處引文第二句改動了 “animarum”。按照上述說法，俗人要領(lǐng)會基督教要義，觀看教會的圖像和聆聽牧師講道有相同的效果。古典時代的記憶術(shù)文獻曾建議，用作記憶地點的建筑可以實際存在，也可以是想象的，到了中世紀(jì)，記憶地點已變成俗人每個星期日行走其中的教堂，記憶圖像也成了教堂中牢固的一系列圖像，每個圖像都有專屬的位置和特定的壁龕，也都有要在心中喚起的具體教義。中世紀(jì)時，甚至連反對偶像崇拜的羅拉德教派信徒[the Lollards]都承認(rèn)“圖像是文盲的書本”。17參見Preaching in Medieval England,p.294；關(guān)于記憶和圖像的論述參見Douglas Gray,Themes and Images in the Medieval English Religious Lyric,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72,pp.40-42。這時的俗人像是親身實踐著昆體良描述的精神訓(xùn)練法：“當(dāng)需要回想記憶中的事件時，就依次走過所有的地點，視察其中存儲的不同事物，在看到每個圖像時就能回想起相應(yīng)的細(xì)節(jié)。雖然有大量需要記憶的圖像，但它們都彼此相連，就像手挽手跳舞的人，如此記憶就不會出錯，因為圖像全都前后銜接?！?8Xi.Ii.20-21.

圖1 Cod.5393,Ars memorandi,1400-1465,fol.329r,?sterreichische Nationalbibliothek

布道詞嘗試以外化的圖像勸誡世俗之人，希望他們將這些圖像轉(zhuǎn)化為精神圖畫以記住基督教教義，在這種目的十分明確之時，一些記憶論著似乎也有了相同的用意，針對的可能也是世俗之人。14世紀(jì)早期，意大利多明我會修士巴爾托洛梅奧[Bartolomeo da San Concordio]用通俗的語言寫了一本《古人教誨集》[Ammaestramenti degli antichi]，書中介紹的記憶技巧主要源自阿奎那對地點和有形對應(yīng)物的解釋，以及《獻給赫倫尼烏斯的修辭學(xué)著作》對秩序的說明，巴爾托洛梅奧把這些記憶技巧作為一種虔誠的訓(xùn)練推薦給俗人。另有一位不知姓名的意大利作者寫下了《生命的念珠》[Rosaio della vita]，他以記憶美德和惡行為目的撰寫了記憶規(guī)則，在結(jié)尾處寫道：“我已經(jīng)寫完了這本能在記憶中閱讀的書”。19Milan edition,1808; Clavis Universalis,pp.272-275; The Art of Memory,pp.86-91.一份佚名的15世紀(jì)維也納抄本為文字配了插圖，是將不可見的記憶圖像外化，用于練習(xí)記憶術(shù)的示例之一（圖1）。抄本中，描繪美德與惡行的質(zhì)樸插圖表現(xiàn)了想象中的圖像，練習(xí)記憶術(shù)的學(xué)生必須在心中創(chuàng)造這種圖像，并按順序存儲，用以記憶通往天堂和墜入地獄的各種告誡，這組擬人畫像的末尾寫有一段題詞：“依據(jù)圖利烏斯[西塞羅]記憶術(shù)的地點和圖像原則” [Ex locis et imaginibus ars memorativa constat Tullius ait]20The Art of Memory,p.109; Vienna,OeNB Cod.5395.。我們會看到一些中世紀(jì)圖像和心中儲存的記憶圖像十分相似，這并不奇怪，繪畫作品中確有記憶術(shù)論著中描述的記憶圖像，人們認(rèn)為加洛林王朝時確立的“四樞德”[cardinal virtues]21Adolf Katzenellenbogen,Allegories of the Virtues and Vices in Medieval Art,Norton,1964,p.55.擬人形象，既能在《人為記憶術(shù)》[ars memoriae artificialis]中看到具體的文字描述，也可見于繪畫、雕像、象牙和木雕，而再現(xiàn)四樞德時所用的姿勢可以看出“生動圖像”的特質(zhì)：正義[Justitia]手持天平；審慎[Prudence]拿著毒蛇和一卷書；節(jié)制[Temperantia]提著水罐和一簇花，這些形象似乎是想讓看到的人將其視作模范，記住他們應(yīng)仿效的品質(zhì)。22勇敢[Fortitudo]，在寫于1425年的一本《記憶術(shù)》[ars memorativa]中如此記載：“圣女將獅子踩在腳下，撕扯它的頭”[Virgo amata leonem calcat et os eius dilacerate]，大約1340年，有一張按此描述所繪的插圖（圖2）。23R.A.Pack,“An Ars memorativa from the aLate Middle Agee”,AHDLMA,46,1979,p.243，插圖見The Arts of Memory,plate 46。

圖2 Cod.Ser.n.2639,Huldigungsgedicht an K?nig Robert von Neapel,Tugenden und freie Künste in Bildern,1340,Justitia und Fortitudo,fol.33r,?sterreichische Nationalbibliothek

圖3 Rosemond Tuve,Allegorical imagery,1966,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20,figure.5.

結(jié)合文字和圖像的通俗讀物，在印刷術(shù)發(fā)明初期十分流行，這也和本文的主題關(guān)系密切。這些說教的通俗讀物中，每條道德教訓(xùn)都配有插圖，沖擊著讀者的眼睛和耳朵。書中的文字描述和所配的圖像，能幫助讀者依據(jù)古典記憶術(shù)原理輕松將其轉(zhuǎn)變?yōu)橛洃泩D像。這類插圖書期望讀者或聽眾在閱讀文字的描寫或敘述時，可以理解其中包含的道德意義，為達到這一目的通常會借助插圖，使讀者理解文字中的寓言成份并加強印象。15世紀(jì)英格蘭有一卷名為《論消滅惡行》[Destructiorum vitiorum]的抄本，書中一則故事告訴我們?nèi)蒣siren]的誘惑會讓男人走向毀滅，比喻塵世的快樂會摧毀男人的靈魂。作者用一幅木刻插圖強化了這種告誡，這張插圖或許就是心靈中對應(yīng)這個故事的記憶圖像：一個溺水的男人，把手伸向裸露著胸部的女子，女子擺出漠不關(guān)心的姿勢，冷淡地用梳子梳理她散落在魚尾上的長發(fā)（圖3）。24參見Resemond Tuve,Allegorical Imager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6,p.20.Reproduced from Oxford,Bodleian,MS Douce 5,Fol.234,Published Lyons,1511。畫中的人物形象明顯在傳遞著某種“道德寓言”[quid agas]，甚至不需要文字，僅靠圖像交代的內(nèi)容便能知曉這個源自古典時代的故事。各種動物寓言集中對塞壬有不同的圖解，有的彈撥樂器；有的攻擊被催眠的水手；有的撕碎男人的衣服或者在猴子旁邊喂養(yǎng)孩子，25Oxford,Bodleian,MS Bodley 602,fol.10;MS Bodley 764,fol.74v; Brussels,Bibl.Roy.MS 10074,fol.146v; London,Brit.Lib.MS Add.24686,fol.13.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p.168-169; Beryl Rowland,Animals with Human Faces: A Guide to Animal Symbolism,University of Tennessee Press,1973,pp.139-140; Birds with Human Souls: A Guide to Bird Symblism,University of Tennessee Press,1978,p.154.要傳達的都是和《論消滅惡行》中塞壬故事相同的勸誡。

動物寓言集可能是最早結(jié)合圖像和文字的通俗讀物之一，它想要讀者用眼睛和耳朵一起理解道德教訓(xùn)和晦澀的教義，與“詩篇集”[Psalter]和“啟示錄”[Apocalypse]同為12至13世紀(jì)英格蘭主要的插圖書。26Montague Rhodes James,The Bestiray,Oxford: Roxburghe Club,1928,p.1.我們或許可以如此看待動物寓言集：書中文字描述的故事和其中蘊含的教化意義都配有插圖，嘗試用過目難忘的圖像指引世俗之人成為基督教的信徒。麥卡洛克認(rèn)為這些圖像 “揭示了文字描述中平常的內(nèi)容和不尋常的意義”對理解教義非常有效。27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71.

圖4 Cod.318,Physiologus,c.830,fol.7r,Burgerbibliothek

圖5 Ms.10066-77,Miscellany,901-1450,fol.299,The Royal Library of Belgium

圖6 Ms.764,Bestiary,1226-1250,fol.22v,Bodleian Library

動物寓言集的插圖大部分源自希臘語版《博物學(xué)家》28參 見Xenia Muratova,“The Decorated Manuscripts of the Besiary Philippe de Thaon”,Third International Beast Epic,Fable and Fabliau Colloquium,ed.J.Goossens and T.Sodmann,Bohlau,1981,pp.217-246; “Problemes de l'origine et des sources des cycles d'illustrations des manuscriits des bestiaires”,Epopee animale fable fabliau,ed.G.Bianciotto and M.Salvat,Puublications de l'Universite de Rouen 1984,pp.382-408; “I Manuscritti miniati del estiario medieval”,Settimae di studio centro italian di studi sull'alto medioero,XXXI,Panetto and Petrelli,1985,pp.1319-1372; “Bestiaries : An aspect of Medieval Patronage”,Art and Patronage in the English Romanesque,ed.Sarah Macready and F.H.Thompson,Society of Antiquaries of London,Occasional Paper (new series) VIII,Thames and Hudson,1986,pp.118-144。我要表達對穆拉托娃[Muratova]非常細(xì)致專業(yè)研究的感謝。，《博物學(xué)家》的插圖有兩種風(fēng)格傳統(tǒng)，9世紀(jì)的伯爾尼抄本（圖4）反映了第一個傳統(tǒng)，其中的插圖繪有紅色邊框，前景描繪動物，背景配有風(fēng)景，抄本圖文編排相得益彰。第二個傳統(tǒng)可能是《博物學(xué)家》的另一組插圖“套式”[cycle]，與伯爾尼抄本的插圖對比可見該組插圖沒有邊框，而且繪有表現(xiàn)寓言意義的人物形象，相關(guān)的實例是現(xiàn)藏布魯塞爾的一卷10世紀(jì)抄本（MS 10066-77，圖5）。布魯塞爾抄本中插圖的傳統(tǒng)在11世紀(jì)的發(fā)展缺少實例，不過在12世紀(jì)，隨著盎格魯―諾曼文化的繁榮，出現(xiàn)了大量的動物寓言集，從中我們能看到這種風(fēng)格的變化。動物寓言集在之后的發(fā)展中，裝幀越來越豪華，插圖也更加細(xì)致豐富，用鮮艷奢華的粉色、綠色、藍色來描繪狼、牛、蝎獅[manticores]、山羊和駱駝，所有插圖的重要部分都飾有金色。最近有位學(xué)者質(zhì)疑了看待動物寓言集插圖的傳統(tǒng)觀點，在他看來這些抄本中的插圖“從來不具有象征意義，也沒有反映人類的道德生活，只是對自然史的圖解?！?9V.A.Kolve,Chaucer and the Imagery of Narrative: The First Five Canterbury Tales,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p.177。這本博學(xué)而精彩著作在我開始寫作時才出版，科爾韋[Kolve]在第一章全面討論了中世紀(jì)感官心理學(xué)的問題，介紹了當(dāng)時流行的“大腦中三個房間理論”[three-cell theory]。他認(rèn)為里夏爾書中的前言非常重要，解釋了中世紀(jì)記憶過程中創(chuàng)造圖像的方式，而非詳細(xì)解釋人為記憶。不過，即使是伊西多爾[Isidore]《詞源》[Etymologies]的插圖，看到的人可能也不會覺得僅是在圖解這本偽動物學(xué)[pseudo-zoological]的著作，因為伊西多爾所謂的詞語起源是來自故事或寓言。按照伊西多爾的解釋，ursus [熊]與orsus[開端]相關(guān)，熊舔舐幼崽的畫面還表示神復(fù)活其子（圖6）；30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p.148-150；插圖見Animals with Human Faces,p.34 (MS Bodley 764,fol.22v)?；ū猍panther]，這種花色毛皮的動物呼出的混合香氣可以令羊、馴鹿、熊等動物癡迷，插圖不只是圖解《詞源》中花豹的解釋和亞里士多德的相關(guān)記載，畫中花豹呼出芬芳?xì)庀⑽渌矮F跟隨，是在象征基督吸引所有人到他面前（圖7）。31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p.148-150; Animals with Human Faces,p.132 (MS Bodley 764,fol.7); T.H.White,The Bestiary,Putnam,Capricorn Edition,1960,pp.14-17.有一些表現(xiàn)花豹的插圖中還加上了代表邪惡的龍，它或是蜷縮著身子或是驚恐飛逃。更加生動的是長著大尾巴似狗的動物要傳達的寓言，這就是“卡斯托”[castor]，據(jù)說它的名字得自“閹割”[castrando/castrating]。獵人追捕卡斯托，因為它的睪丸可以入藥，當(dāng)覺得在劫難逃時，它會在獵人面前咬掉自己的睪丸，這則故事教導(dǎo)那些向往貞潔生活的人，必須剪除他們的罪惡，在魔鬼面前丟棄。32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95; Animals with Human Faces,p.36 (MS Bodley 764,fol.14); White,pp.28-29.還有一些圖解會表達更加系統(tǒng)的寓言，比如鵜鶘[pelican]。在一些抄本中鵜鶘寓言的第一部分是幼年鵜鶘攻擊父母；第二部分鵜鶘母親殺死幼鳥；第三部分鵜鶘母親刺穿自己的胸膛，用鮮血使幼鳥浴血重生。這組故事象征基督被人類加害；神復(fù)活神子；基督用他的鮮血拯救人類。33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p.155-156; Rowland,Birds,pp.130-132(Oxford,Bodleian MS Ashmole 1511,fol.46);The Bestiary,pp.132-133.塔昂的菲利普[Philippe de Thaon]，他是第一個用方言撰寫動物寓言集的人，在著作中菲利普加強了動物寓言集表現(xiàn)寓言的功能。菲利普存世的一卷抄本中有很多紅色的拉丁語標(biāo)題，用于提示插圖的主題，一種是提示插圖表現(xiàn)的是動物的行為：“這是它的天性”[Tel est sa nature / Ceo est cette peinture]或是“[插圖表現(xiàn)了]這種天性”[Iceste nature / Mustre ceste figure]；除了描繪動物行為的插圖有標(biāo)題輔助解釋，還有一種標(biāo)題提示畫在其下的圖表現(xiàn)的是寓意。例如一張獅子撲食其他動物的插圖，圖上標(biāo)題寫著：“這張插圖表現(xiàn)的是獅子在尾巴劃出的圓圈中捕獵”[Hic leo pingitur et quomodo capit animalia per circulum]（Merton College MS 249,7v，圖8）。插圖[Pingere]在菲利普的書中有的表現(xiàn)動物行為；有的解釋寓意：“這張插圖表現(xiàn)的是寓意”[Hic assida pingitur et allegorice intellegitur]。

圖7 Ms.764,Bestiary,1226-1250,fol.7v,Bodleian Library

圖8 Ms.249,Bestiary,de Thaon,Philippe,1175-1350,fol.1v,Merton College,Oxford

圖9 Ms.764,fol.41v

動物寓言集插圖顯著的特點是生動，這些生動的形象新穎突出，即使有時略顯古怪，但依然充滿生命的脈動。有一卷手稿的插圖表現(xiàn)了中世紀(jì)的家庭生活，描繪的是一個農(nóng)婦在擠牛奶（Bodleian Library MS.Bodl.764，圖9）。這一幕不僅表現(xiàn)了母牛的奉獻和愛，還傳達出了中世紀(jì)日常農(nóng)活的喧鬧繁忙，畫中的農(nóng)婦將牛奶擠入木桶，母牛在舔她的幼崽，幼崽回頭向母牛微笑。不過，按道德說教者的意思，畫里表現(xiàn)的愛才是讀者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的榜樣。34MS Bodly 764,fol 41。另一種表現(xiàn)的形式是小牛在吼叫。參見English Rural Life in the Middle Ages,Bodleian Picture Book no.14,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p.6。麥卡洛特《中世紀(jì)的拉丁語和法語動物寓言集》[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中選了54幅典型的動物寓言集插圖，35Medieval Latin and French Bestiaries,pp.193-196,plates I-X.其中只有野邇[yale]前腿交叉坐在地上安靜不動，在其他一些動物寓言集中野邇多是描繪成活潑跳躍，麥卡洛特書中這只平靜的野邇，或許是為了圖解原來書中的某條教義。36The Bestiary,pp.54-55.

將生動的插圖和文字結(jié)合，是要幫助讀者創(chuàng)造不可見的記憶圖像。威倫·克拉克[Willene Clark]指出她在研究富尤瓦的休[Hugh of Fouilloy]時發(fā)現(xiàn)，動物寓言集的用途和《鳥集》[Aviary]一樣，兩者在篇章結(jié)構(gòu)和形式風(fēng)格上也很相似。37Willene B.Clark,“The Illustrated Medieval Aviaty and the Lay-Brotherhood”,Gesta,21,1982,pp.70-71.休的《鳥集》大約寫于1132年，他以鳥作為道德寓意的載體，教導(dǎo)俗人修士[lay-brothers]?，F(xiàn)存27卷不同版本的《鳥集》，所有彩飾插圖的功能都是教導(dǎo)“俗人”[lewede]38Ibid.,pp.63-74.。休在書中寫道：“我決定將鴿子的翅膀畫成銀色，翅膀之下的翎毛畫成金色，通過圖畫教導(dǎo)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耳聽難以理解的，眼看或許能明白。我希望不只是用圖畫來描繪鴿子，還希望我寫下的文字也能描畫它的輪廓，所以通過寫作我或許能喚起圖畫。”39Ibid.,p.63.《鳥集》中的配圖更具圖解功能，圖上還寫有紅色標(biāo)題，這些做法都是為刺激記憶。克拉克還指出，不識字的俗人修士，在學(xué)習(xí)《鳥集》和動物寓言集時，注意力“會集中在圖畫上，即使他們的老師正在把書中簡單的教訓(xùn)翻譯成方言講給他們”。40Ibid.,p.71.

編寫動物寓言集的情境多種多樣，但總的來說，書中插圖的功能基本一樣。在一個貴族家庭中，富有的一家之主和他的妻女，可以看著漂亮的彩繪插圖聽著朗讀的文字，來記住基督教故事；擁有動物寓言集的修道院，就像一所奧古斯丁會的修道院，有本專門獻給他們的動物寓言集，上面寫著：“為了教育教會兄弟”[ad edifi cationem fratrum]；或者編寫《鳥集》的休所在的那所修道院，書中的插圖即能在道德和精神上教化俗人修士，也能幫助牧師，讓他們輕松記住那些提示布道辭的寓言圖像。

與休的論述相比，另一卷抄本對文字和圖像功能的說明更加詳細(xì)，也進一步闡述了休關(guān)心的眼睛和耳朵的功用問題，這就是里夏爾·德富尼瓦爾[Richard de Fournival]的《論愛的動物寓言集》[Le Bestiaire d'amour]，這卷很受歡迎的抄本編于13世紀(jì)中期，有14卷不同的插圖本存世。41Li Bestiaires d'amours di Maistre Richart de Fornival,ed.Cesare Segre,Documenti de Filologia,no.2,R.Ricciardi,1957,p.clvi.里夏爾在編寫時直接從博韋的皮埃爾[Pierre de Beauvais]所寫的動物寓言集中轉(zhuǎn)抄了很多內(nèi)容，他雖沿用了用動物解釋寓言的慣例，但處理這些材料的手法卻是原創(chuàng)的?！恫┪飳W(xué)家》的基本主旨是基督的道成肉身、死亡以及復(fù)活；《論愛的動物寓言集》寫的則是俗世中愛人的死亡和復(fù)活，里夏爾所寫俗世愛人故事中的男主角是他自己。42參見Gabriel Bianciotto,“Sur le Bestiaire d'amour de Richart de Fournival”,Epopée animale,fable,fabiau,ed.G.Bianciotto and Michel Salvat,Publications de I'Universite de Rouen,1984,pp.107-119。過去象征著罪人跟隨基督在榮耀中獲得救贖的圖像，里夏爾把寓意換成了愛人在夢中和他的伴侶永不分離，里夏爾保留了傳統(tǒng)寓言集中動物的習(xí)性描述，但巧妙改換了寓言的意義。父母復(fù)活幼師、鵜鶘雛鳥或小鯨魚，在動物寓言集中恰當(dāng)?shù)乇扔骰綇?fù)活，在里夏爾書中卻變成了女子使她愛的人重生。里夏爾巧妙轉(zhuǎn)換寓意的做法，就像是在嘲弄傳統(tǒng)動物寓言集中那些簡單樸實的寓言。

圖10 Ms.Douce 308,Richard de Fournival,Li romans de Cassamus,1309-c.1325,fol.91v,Bodleian Library

圖11 Ms.Douce 308,fol.97r

圖12 Ms.Douce 308,fol.94r

里夏爾書中的插圖，動物或鳥會伴隨女子或者愛人出現(xiàn)，表現(xiàn)某種寓意。有一卷《論愛的動物寓言集》的抄本現(xiàn)藏牛津大學(xué)伯德雷恩圖書館（Bodleian Library MS.Douce 308），此卷有68幅插圖，都繪有金色、玫瑰色或藍色的背景，這種畫法和其他動物寓言集相比，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不過“卡拉德里奧斯鳥”[caladrius]飛落在病人床頭（圖10），43Oxford,Bodleian MS Douce 308,fol.91v.鵜鶘以血喂養(yǎng)它的幼崽（圖11），44Ibid.,fol.97.獨角獸低頭俯身跪在圣母腿上（圖12），45Ibid.,fol.84.這些畫面都不再象征基督，動物的行為也不再傳達教義，而是成了刺激女子記住文字內(nèi)容的工具：愛人中的女子就是卡拉德里奧斯鳥，如果她轉(zhuǎn)身離去，就會讓她的愛人死亡；鵜鶘就是能讓男子復(fù)活的女子；男子成了被愛奴役的獨角獸。就本文的主題而言，重要的是里夏爾對這些插圖功能的觀點。抄本有一篇里夏爾撰寫的前言，講了文字和插圖在記憶里教導(dǎo)人的方式。下面引用的這段文字，是書中配在插圖下的說明，插圖描繪的是讀者正在看著一個浪漫的騎士，如同騎士確在眼前（圖13）：46Ibid.,fol.86d v。Kolve書中用了這張插圖，p.10。

愛著人類的神，希望賦予人類一切必要，給了人類靈魂名為記憶的高尚能力。記憶有兩扇大門“看到”和“聽見”，通向這兩扇門的兩條道路分別是圖畫[painting]和言語[speech]。

圖畫是為眼睛，言語是為耳朵。神還教了人類通過圖畫和言語修建記憶之屋的方式，以此獲得明晰：記憶守護著人類感官憑借精妙想象力獲得的寶貴成果，讓往昔歷歷在目。人類可以通過圖畫和言語回到過去。當(dāng)某人看到一張描繪過去歷史的圖畫，無論是特洛伊戰(zhàn)爭還是其他，會覺得過去故事中的英雄事跡近在眼前。言語的作用也一樣，當(dāng)某人聽到朗讀的故事，便會感到故事就在眼前發(fā)生。人們用圖畫和言語將往昔復(fù)活時，還是藉由圖畫和言語將其存儲在記憶中。47“Et pour chu Diex,ki tant aime I'omme qu'il le velt porveoir de quant ke mestiers lui est,a donne a homme une vertu de force d'ame ki a non memoire.Ceste memoire si a.ij.portes,veir et oir,et a cascune de ces.ij.Portes si a un cemin par ou on i puet aler.che sont painture et parole.Painture sert a I'oel et parole a I'oreille.Et comment on puist repairier a le maison de memoire et par painture et par parole,si est apparant par chu ke memoire,ki est la garde des tresors ke sens d'omme conquiert par bonte d'engien fair chu ki est trespasse ausi comme present.Et a che meisme vient on per painture et par parole.Car quant on voit painte une estoire,ou de Troies ou d'aute,on voi les fais des preudommes ki cha en ariere furent,ausi com s'il fussent present.Et tout ensi est il de parole.Can quant on ot.i.romans lire,on entent les aventures,ausi com on les veist en present.Et puis c'on fait present de chu ki est trespasse par ces.ij.coses,c'est par painture et par parole,dont pert il bien ke par ces.ij.Coses poet on a memoire venir.”

里夏爾接著告訴書中他稱之為 “美麗甜蜜的愛人”[bele tres douce amie]：希望在不能陪她時，盡可能一直留在她記憶中。正是為此，他將圖畫和言語編織在一起。在文字下方的插圖中，作者正將一卷動物寓言集的手稿交給女子（圖14）。48Oxford,Bodleian MS Douce 308,fol.91 v.接著里夏爾又寫道：

圖13（上） Ms.Douce 308,fol.86d v

圖14（下） Ms.Douce 308,fol.86d v

在這卷書——圖畫和言語——中我要向你說的是，當(dāng)我不在你面前時，書中的圖畫和言語會讓我出現(xiàn)在你的記憶中。

我這就告訴你，這卷書如何保存圖畫和言語：書中有言語顯而易見，因為所有書都是可以閱讀的言語作品；當(dāng)人們開始閱讀這些言語，就回到了言語的本質(zhì)。書中還有圖畫，表面看起來要是沒有插圖的話，文字中就沒有圖畫。還有這卷書中要表達的寓意也需要圖畫。表現(xiàn)野獸和禽鳥的天性，圖畫比言語更容易理解。49“Car je vous envoie en cest escrit et painture et parole,pour che ke,quant je ne serai presens,ke cis escris par sa painture et parsa parole me rende a vostre memoire comme present.Et je vous monsterai comment cis escris a painture et parolle monstrer et pour che ke on le lise; et quant on le list,si revient elle a nature de parole.Et d'autre part,k'il ait painture si est en apert par chu ke lettre n'est mie,s'on ne le paint.Et meesmement cis escris est de tel sentence k'il painture desire.Car il ise de nature de bestes et d'oisaus ke miex sont connissables paintes ke dites.”

這兩段關(guān)于圖像與文字功能略顯混亂的陳述中，里夏爾不僅一再重復(fù)強調(diào)“看見”[on voit,on veist]，還解釋了記憶的擬人形象，她是站在記憶之屋門口的一名女子。50Parism Bibl.Nat.MS fr.1951,fol.1; see Kolve,p.26.14世紀(jì)早期的一卷抄本中，也有記憶的擬人形象，她站在城堡入口的兩扇門之間，一扇門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另一扇門是一只眼睛。顯然，在記憶中“看見”的圖像，是看見和聽到后得出的印象（圖15）。

我不能確定在文字和圖像功用的問題上，其他動物寓言集的作者，比如塔昂的菲利普和紀(jì)堯姆牧師[Guillaume le Clerc]51關(guān)于菲利普和紀(jì)堯姆著作的詳細(xì)研究參見Xenia Muratova,“The Decorated Manuscripts of the Bestiary of Philippe de Thaon (The MS 3466 from the Royal Library in Copenhagen and the MS 249 in the Mertin College Library,Oxfrod) and the Problem of the Illustrations of the Medieval Poetical Bestiary”;“Les miniatures du manuscrit Fr.14969 de la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Paris (le Bestiaire de Guillaume le Clerc) et la tradition iconographique franciscaine”,Marche Romane,28,1978,pp.141-148。和里夏爾觀點相同。不過，我可以推測，動物寓言集和說教類著作講述道德準(zhǔn)則選擇的方式，目的是讓讀者將一系列圖畫印在腦中，通過回想圖畫記住道德教訓(xùn)。事實上，動物寓言集的流行，一部分原因就是容易記憶。因為書中每個“生動圖像”都有專屬的地點，還配有紅色的標(biāo)題，這相當(dāng)于畫出了修辭學(xué)家腦中的記憶房間。這些插圖都很生動，無論構(gòu)圖飽滿與否，背景畫的是純色還是圖案；顏色是光亮或是金箔閃閃發(fā)光。這些生動的插圖表現(xiàn)著過目難忘的動作，它們?nèi)A美艷麗有時甚至血腥暴力，提示我們文字中難以捉摸的意義；插圖讓人炫目的奇特風(fēng)格，促使我們尋找其中的寓言。生動的動物形象配合相關(guān)的文字，暗示著動物寓言集是通過眼睛和耳朵塑造“心靈之眼”[oculum imaginationis]可見的圖像，再用圖像和文字配合，將神秘的教義和道德準(zhǔn)則印在記憶中。

圖15 Fran?ais 1951,Bestiaire d'amours Lettre Filigranée,allégorie de la mémoire,13-14century,fol.1,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