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瑩
晚風(fēng)帶著涼意,路上那形單影只的姑娘臉頰卻漲得通紅,她走得憤憤然,連飯也顧不得吃,就幾乎摔門而去,半刻也忍受不了身后那盞明亮的燈以及那個燈下比她還生氣的女人。
“不就是一次考試嘛!”她泄憤似的戳墻上的門鈴,急促的門鈴聲只響了一小會。門便打開了,屋里氤氳的熱氣撲面而來,她望著來人,忍不住軟聲萬分委屈喊了聲“外婆”。外婆家是她素來的避風(fēng)港,幾乎每次在家里受了氣,她都要來這兒“走一遭”。
外婆似是見怪不怪了,趕忙招呼她進(jìn)了門,也不多說什么,只輕聲道了句:“來啦,就陪陪我和你太婆婆吧?!北戕D(zhuǎn)身回到廚房,繼續(xù)做今兒的晚飯。外婆是個妙人兒,一邊在廚房忙活,又是切菜又是燒水,一邊還逮著空,沖坐沙發(fā)的姑娘“吆喝”句,“咱們今天吃餛飩??!”外婆好似個不會煩惱的長輩,什么時候都樂樂呵呵的,就連簡簡單單做個飯,她都能變著法讓你覺得它極有趣。
坐沙發(fā)的姑娘沒禁住撲鼻而來的餛飩香,先前的憤怒倏忽煙消云散,全變成了蠢蠢欲動的饞,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外婆已經(jīng)端了一小碗餛飩徑直去了太婆婆屋里。她忍住肚里的饞蟲,小步跟在了外婆身后。
“來,扶一下太婆婆?!彼⌒牡財v住老人的胳膊,往前帶了一下。外婆緊接著在太婆婆背后墊上枕頭,然后在床上支個小桌,把熱騰騰的小碗餛飩放在小桌上。
“我們今天吃餛飩啊?!蓖馄帕闷鹛牌派⒙湓陬~前的白發(fā),再把它別在耳后,她用勺子舀起一只餛飩放在嘴邊吹吹,再送到太婆婆嘴里,總要等太婆婆嚼完了,她才準(zhǔn)備第二個。時不時還帶著孩童般的笑問太婆婆,“餛飩好不好吃呀?”
外婆不開屋內(nèi)大燈,而是點開了太婆婆床頭的一盞臺燈,怕光太亮,太婆婆不舒服。此時的外婆全然沒有了廚房里的那般匆忙,眼底盡是溫柔。她一直是個長者,可她也只是床上這個老人的女兒。太婆婆砸吧著湯汁,笑眼彎彎地給外婆回應(yīng)。
在一旁靜靜旁觀著的姑娘,不聲不響,卻差點濕了眼眶。
這樣如畫的溫馨,忽然就扯出了她的愧疚。她明明羨慕這樣的母女關(guān)系,卻總是不自覺地又在破壞這樣的母女關(guān)系。剛剛摔門而出的時候,那個燈下氣紅了眼睛的女人,分明想叫住她,卻欲言又止。那么一大桌子香噴噴剛出鍋的菜,她又怎么不知道那個女人花費(fèi)了多少心思。跟外婆比起來,或許她根本還不懂得“女兒”兩字的重量。
她突然很想她的媽媽,很想那個一定還亮著燈等她回家的女人。
她等外婆打點好太婆婆的一切,便道了別。外婆認(rèn)同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替她攏好圍巾,一起出了門。
昏黃的路燈,將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孩子,母女哪有隔夜仇,跟你媽媽好好的。”晚風(fēng)捎來外婆的話,她不覺握緊了老人溫暖的手。
來時只覺夜色薄涼,一路漫長。外婆不動聲色,但卻渡了她一段。
多好,回程不僅有燈光,還有燈下等她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