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存
圖片在中學歷史教學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具有六大功能,即證明歷史、敘述歷史、解釋歷史、再造歷史形象、補充文字表達不足、拓展歷史知識面。[1]統(tǒng)編高中歷史教材不僅做到了圖文并茂,而且每課導言部分必有圖片。對圖片的解讀,必然少不了注釋。注釋按照功能可以分為“出處注”(標注來源)和“內(nèi)容注”(解釋內(nèi)容)[2],圖注作為注釋的一種類型也具有這兩種功能。本文擬對統(tǒng)編教材《中外歷史綱要》(以下簡稱《史綱》)[3]中的圖注進行統(tǒng)計與歸納,嘗試分析圖注的體例并針對性地提出若干建議。
一、圖注的分布、作用與層級
統(tǒng)編教材極其重視對圖片的應用,《史綱》共有312處圖片(上冊195處,下冊117處,均不含地圖)。一般而言,圖注就是圖片標題下面的小號文字,但每課導言以及個別課后題目中也有對涉及圖片的解釋性文字,這三個地方的注釋共有142處。這些圖注除指出來源外,更多的屬于“內(nèi)容注”,具體包括解釋含義、說明情況或作用(見表1,一段圖注可能同時包含若干功能,下表依據(jù)其主要功能進行分類)。另外的170處圖片只有標題,未附帶其他解釋性文字。
標題一般不被視為圖注(為便于分類,表1也如此處理),然而標題就是對圖片的說明,況且只有標題的圖片多達170處,故應重視標題。其一,標題除原有名稱或固定稱謂之外,乃是對圖片內(nèi)容之描述,且這類標題不在少數(shù),如“紅山文化牛河梁遺址的祭壇、積石?!?,“1919年,德國慕尼黑3萬多人抗議在巴黎和會上作出的決定”[4]。其二,對非真實情景素材予以標識,以凸顯史學的求真性,對于容易誤解成照片的作品會直接在標題(有的在注釋)中加以標注,例如《外國人當時畫的太平軍在九江湖口與清軍作戰(zhàn)圖》、《南昌起義》(油畫)和《列寧回到彼得格勒(繪畫作品)》[5]。其三,標注圖中歷史人物的生卒年份,以擴充時代信息,便于將人物放在特定時代中分析,比如“孔子(公元前551—前479)”“林則徐(1785—1850)”。但個別人物不知何故沒有標記,比如上冊中的鄧小平,下冊中的甘地、泰戈爾、卡德納斯、尼赫魯、真納和曼德拉。學生對鄧小平及其時代或有了解,但對于國外的人物可能缺乏相應了解,故依例標注生卒年份為宜。
當標題本身不足以闡明圖片內(nèi)容或意義時,其下面或側(cè)面會出現(xiàn)一段文字予以補充——一般而言的圖注。它采用了不同于正文宋體的小號楷體字而非頁下注的形式,這樣做一則是教材編寫習慣使然[6],二則可以節(jié)省版面(圖片一般都單獨一列,周邊已有足夠空間進行注釋)。但也存在3處頁下注,分別解釋“千紀”(圖片標題的頁下注)、“里格”和“涼州”(圖片小字注釋的頁下注)。
可見,圖注在形式上有三個層級:標題(字號小于正文的宋體字)—小字說明(字號小于正文的楷體字)—頁下注。圖片先以標題說明,若需進一步解釋則采用小號楷體字,若小號楷體字中仍有需解釋的地方則使用頁下注(只有1處特例是解釋標題中的“千紀”),這三級注釋在說明圖片作用方面是漸次擴充的。
二、圖片來源的分類及其重要性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教材對圖注應用廣泛且有度可循。但有一個問題需要關(guān)注——來源信息的缺失?!妒肪V》中圖片共312處,142處有注釋性文字,其中主要是指出圖片來源的僅有19處(見表1),若加上注釋中附帶說明來源或標題表明來源的33處,也不過52處。說明性圖注的有無及多少要根據(jù)圖片的信息量、對正文的輔助需求以及學生的認知情況而定,并不存在占比多少合適的問題;但圖片來源信息相對較少,或可商榷。
圖片的來源可分兩種:原生來源和載體來源。原生來源是圖片產(chǎn)生之環(huán)境;載體來源是圖片存儲之處(出版物、遺址、博物館、私人收藏等),一般而言,這是獲得圖片的直接途徑。教材中有文物圖(含出土和傳世)、復原圖、人物畫像、書畫作品(含拓片)、歷史景點照片、書影、示意圖(含流程圖)、想象圖、漫畫等等,這些不同類型的圖片決定了其來源信息并不相同。比如,如果圖片是照片(或繪畫),那么創(chuàng)作時間、地點、背景和作者就是原生來源,而作品最早載于何處或現(xiàn)存何處則是載體來源;如果圖片是文物,那么其出土時間、地點則是原生來源(至于該文物本身背景信息則需考古學家與史學家討論確定,故此處不涉及),而其見于何處或藏于何館則是載體來源。而載體來源一般還可細分,因為最初的載體以后還可被復制或沿用,因此可以分為原初版載體來源和復制版載體來源。
標注圖片的信息來源可以解決很多問題,特別是關(guān)乎圖片的可信度和說明力。比如《史綱》上冊第16課有兩幅圖片——導言中的“英國走私鴉片的飛剪船”(釋文“圖為1824年活動在伶仃洋面的英國走私鴉片的飛剪船”)和第一目中的“英國東印度公司設(shè)在印度的鴉片倉庫”(釋文“走私到中國的鴉片大多來自英國殖民地印度的孟加拉”),這兩幅圖片是要給讀者呈現(xiàn)出英國對中國鴉片走私之猖獗。筆者亦在人教社網(wǎng)站找到與后者相同的圖片,但名稱為“英國東印度公司設(shè)立的銷往中國的鴉片倉庫”[7],問題來了:圖中倉庫里的鴉片是否專門銷往中國?有學者指出,英國東印度公司在1773年確立鴉片壟斷政策時并沒有準備把鴉片大量地銷往中國,而且由于增加產(chǎn)量會導致價格下降,便在1797年提出了“限產(chǎn)保利”的原則,其后來決定增加鴉片產(chǎn)量是在1819年,目的是壓低價格來排擠充斥中國市場的麻洼鴉片(葡萄牙人從印度西海岸收購的鴉片),這導致中國鴉片泛濫態(tài)勢在19世紀30年代才凸顯出來。[8]通過對比,1824年走私鴉片的飛剪船圖片的確可以佐證東印度公司擴大了對華鴉片貿(mào)易,但是東印度公司的鴉片倉庫這張圖片是否可以同樣佐證呢?由于沒有來源信息,無法確定其創(chuàng)作時代以及倉庫中的鴉片是否銷往中國,便不好作出斷定,而且準確而言,這兩幅圖片都應該標注為繪畫作品(當時還沒有攝影術(shù))??梢?,標注圖片的來源信息非常必要,一幅圖片若能標注原生來源和原初版載體來源,其可信度和說服力最強;若只標注一種來源,以原生來源為佳,原初版載體來源次之,復制版載體來源再次之。
據(jù)此審視教材52處圖片信息來源類型,幾乎都是原生信息(見表2)。然而這也并非完全沒有問題,來源信息諸項要素(如時間、地點、作者、館藏等)基本存在缺項,如秦始皇像、《雪夜訪普圖》、王安石像、岳飛像、《清明上河圖》[9]。有的書籍則分別標注為“佚名繪”“明劉俊繪”“佚名繪”“南宋劉松年繪(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10]。后者對于畫作的出處至少標注某項來源信息(無法查證的記為佚名)。如能全面標注來源信息,既可以增強圖片的可信程度,又可以擴展信息容量,方便師生更好解讀圖片和挖掘歷史細節(jié)。
不僅在標注而且在應用圖片的來源信息時也應慎重。比如圖片“英軍占領(lǐng)廣州期間到鄉(xiāng)下劫掠的情形”,其意圖是為了呈現(xiàn)英軍在華暴行。該圖來源信息標注為“1845倫敦出版的《復仇神號親歷記》”,屬于原初版載體來源。該畫作發(fā)表于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不久,據(jù)此推知其作者是自身知曉或聽說過英軍劫掠行為的,然而并不能獲知其原生信息,比如作者是誰,他是依據(jù)什么繪制的,繪制這幅圖片的目的是什么,因此這幅漫畫多大程度上反映英軍在華的實際情況值得商榷。這屬于史料價值的鑒別問題,需結(jié)合《復仇神號親歷記》的文字信息以及其他史料予以分析,此處不過多討論。
三、對圖注的建議
對教材改進而言,建議圖注層級統(tǒng)一改為三級:標題—小字說明—來源信息。其中在標題和小字注釋部分不再使用頁下注,標題中如有需要解釋的概念可以在小字注釋中加以說明,小字注釋中如有必要對地名或概念進行注釋,可以使用夾注形式,避免注釋嵌套。圖片來源按照圖注的推薦格式注明,即直接以夾注方式附在標題后面,也可以位于小字注釋下方并以“來源:”開頭。[11]在注明圖片來源時,仍以標注原生來源或原初版載體來源為佳。
對師生應用而言,關(guān)注圖片注釋,特別是來源信息,明確其體例和具體作用,對落實時空觀念、史料實證、歷史解釋等核心素養(yǎng)以及提升歷史批判能力極具實踐價值,前文對東印度公司的鴉片倉庫和英國侵華暴行的繪畫所作的簡要分析即是例證。隨著信息技術(shù)的進步,即使教材暫時沒有提供更多來源信息,師生也可以借助手機拍照搜圖功能查詢到更多有用資料(需注意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圖片,除作者最初發(fā)布的外,嚴格意義上都是復制版本,故應用互聯(lián)網(wǎng)資源時當謹慎為宜)。具體操作層面,教師可以圍繞某節(jié)課的圖片或一組主題圖片來設(shè)計一堂課(或布置一次課外活動),讓學生通過查閱圖片原生信息和載體信息并參考其他資料,進行某一歷史事件的批判性構(gòu)建。
【注釋】
[1]馬執(zhí)斌:《圖畫在初中歷史教科書中的地位、功能及運用》,《歷史教學》1996年第1期,第27—28頁。
[2]《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出版行業(yè)標準·學術(shù)出版規(guī)范·注釋(CY/T 121—2015)》,http://hbba.sacinfo.org.cn/stdDetail/fb62a40e7d73401828bc03a932b50fe6,2015年1月29日,引用日期:2021年8月1日。
[3]教育部:《歷史·必修·中外歷史綱要》(上,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2020年。
[4]《中外歷史綱要》(上),第4頁;《史綱》(下),第86頁。
[5]《中外歷史綱要》(上),第95、127頁;《史綱》(下),第89頁。
[6]1923年顧頡剛、王鐘麒編寫教科書采用小字為“注釋”的體例延續(xù)至今,見李桂林:《2016年統(tǒng)編版七年級歷史教科書注釋研究》,江西師范大學2020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9—20頁。
[7]《英國東印度公司設(shè)立的銷往中國的鴉片倉庫》,https://www.pep.com.cn/qtxk/lsysh/rjblsysh/rjlsyshtp/201008/t20100827_1457502.html,2010年08月27日,引用日期2021年8月1日。
[8]連東:《1773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壟斷鴉片并非針對中國》,《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第129—130頁。
[9]《中外歷史綱要》(上),第15、49、52、62頁。
[10]傅樂成主編,鄒紀萬著:《中國通史·秦漢史》,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26頁;王明蓀著:《中國通史·宋遼金元史》,第20、65、102、69頁。
[11]童根興:《學術(shù)著作中的注釋:一個出版社編輯的視角》,《出版發(fā)行研究》2020年第3期,第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