萵苣

作者有話說：我平時很愛在深夜看美食節(jié)目，某次看完有關(guān)“蝦滑”的視頻后，一時興起在文檔里敲下了這個題目。但因為筆力不濟，一年過去，它被我大改過后，才有幸呈現(xiàn)在了大家眼前。希望它能給看故事的你們帶去一抹甜。

他刻意地靠近，不是為了履行當年做好朋友的邀約，而是想要換一種身份，留在她的身邊。

一

那陣嘈雜刺耳的電鉆聲從隔壁傳來的時候，姜琦正在錄制她的美食視頻。

手里的蝦滑還沒捏穩(wěn)，就被隔壁的響聲驚得“啪嗒”一聲跌在地上。作為一名副業(yè)是美食博主的大二在讀生，姜琦為了不打擾他人，早早搬進了校外的公寓，卻沒想到會遇見半夜裝修的新鄰居。

現(xiàn)下已是凌晨一點，姜琦不忍錄制視頻的時間浪費，只好出來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您好，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能麻煩您白天再裝修嗎？”在等待開門的期間，姜琦率先打好腹稿，可當那門驟然打開，門縫中露出主人年輕俊朗的臉龐時，她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原因無他，她曾見過他的。往牽強了說，還能稱得上是半個熟人。

顯然他也還對她留有印象，大大方方喊了她的昵稱：“小姜絲兒，這么巧你也住這兒，找我有事嗎？”

平平無奇的四字昵稱，偏在他嘴里就能念得婉轉(zhuǎn)多情，姜琦一下子失了陣腳?，磕磕絆絆道：“你……你要來我家吃蝦滑嗎？我分你一顆？”話音剛落她就恨不得把舌頭咬掉。

他也不出所料地皺了皺眉頭，思忖了片刻，開口卻是：“只分一顆？那可不太夠啊?！?/p>

姜琦無言以對。

他們就這樣氣氛詭異地吃完了姜琦用來錄制視頻的咸蛋黃流心蝦滑，在滿室攝影器材的注視下。

同為博主的他對此見怪不怪，吃完離開前還不忘感慨一句：“味道真好，不愧是我站知名的美食博主??！?/p>

“過獎了。”姜琦含蓄笑笑，送他出門時補充道，“能麻煩你以后不要這么晚裝修嗎？”

“真是抱歉，我今天才搬進來，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給家里的鸚鵡裝它的吊架，但它一沒吊架就滿屋子鬧騰，我這才深夜擾民，以后不會了?！?他頷首致歉，末了又添上一句，“遇見你很高興。”

他說罷轉(zhuǎn)身離去，只留面色發(fā)燙的姜琦在原地。

后續(xù)姜琦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整理東西，在收拾到攝影器材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攝像頭忘了關(guān)，于是攝像頭就盡職盡責(zé)地將她出門找人和他們相坐共食的畫面都一并拍了下來。然而鬼使神差的，她沒有刪。

等她整理好一切躺回床上刷起微博的時候，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首頁萬年不更新動態(tài)的“核桃”，也就是方才蹭了一頓蝦滑的他，破天荒發(fā)了一條日常微博。

“夜宵很好，蝦滑更好。”附帶一張鸚鵡亂飛的圖片。

這條微博的轉(zhuǎn)評數(shù)很快破了千，底下評論都在清一色地調(diào)侃失蹤人口回歸，姜琦用小號點了個贊，臉漲紅著埋進了枕頭里。

二

身為美食博主的姜琦和核桃也算有緣，她發(fā)布的第一條美食視頻參與了核桃提出的夜宵征集活動，憑借一桌煎炒鹵炸樣樣俱全的蝦滑宴，她的視頻不僅播放量排到了第一，還獲得了核桃本人的點贊，她從此聲名鵲起，走上了美食博主的道路。

核桃則是游戲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的技術(shù)流博主，粉絲數(shù)量多，做什么事都自帶關(guān)注度。

而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卻不僅限于此，姜琦的粉絲漲到了一定數(shù)量后，被要求以直播的形式派發(fā)粉絲福利，福利千奇百怪，其中還有一個是直播玩游戲。

游戲小白姜琦選擇了槍戰(zhàn)類的游戲，想著失敗個幾次，說不定粉絲的興趣就淡了，她也好順水推舟地進行下一個項目。

誰知道這么巧，另一頭的核桃也難得地開了直播，她還偏偏和他選中了同一個游戲，同一個服務(wù)區(qū)。

最先發(fā)現(xiàn)的還是眼尖的粉絲，調(diào)侃二人有緣的彈幕一呼百應(yīng)，漸漸的，話題就不知怎么偏向了想看他們二人一同視頻直播的地步。她不想惹麻煩，就佯裝沒看見，那頭的核桃卻率先發(fā)送了連線請求過來。視頻接通的瞬間，萬籟俱寂，還是核桃的招呼聲打破了僵局。

“幸會啊，”視頻那頭的他笑得眉目舒展，而后一字一句將她的昵稱念得格外清晰，“小姜絲兒?！?/p>

清越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槍響落入耳畔，姜琦抬眼望去，她所操控的人物已然在她的走神里成了綠光四散的盒子，她伸手撫上發(fā)燙的耳朵，小聲回應(yīng)了一句：“幸會。”

他們的連線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又一場游戲過后，核桃接到緊急電話，不得不中斷了直播。只是在離開前，他還不忘對她說上一句：“配合得不錯，期待下次合作。”

“謝謝?！比谈诖笊裆砗蟆疤哨A”的姜琦受之有愧。

對于這次熱度十足的直播，網(wǎng)上有人感慨是有生之年等來自己的寶藏博主合體，也不乏有人抹黑說這是提前串通好的炒作。兩方勢力旗鼓相當，一時間也分不出伯仲，反倒讓另一個橫空出世的組織一下子截和。

“驚！是什么讓高冷核桃突然轉(zhuǎn)性？”

“游戲大神和他的菜鳥小甜心。”

“細數(shù)核桃玩游戲時的雙標行為?！?/p>

由于出鏡的二人顏值都不低，附帶著加粗曖昧標題的視頻稿件雨后春筍般在網(wǎng)站涌現(xiàn)，“顯微鏡女孩”名不虛傳，直把他們二人的視頻逐幀分析，找出了許多隱藏“糖點”。

好比這是核桃首次與女生連線，好比向來不愿被隊友拖后腿而單打獨斗的核桃全程將姜琦護在了身后，好比核桃在一槍將敵方制伏時，輕聲對姜琦說的那句“別怕”。

什么生人勿擾，明明對小姜絲兒就很熱情??！

甚至當事人姜琦也在背后偷偷點開過類似的視頻，看后的觀感就是——還、還挺甜。

但這樣的風(fēng)向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彈幕不斷有人自稱是核桃的校友，說核桃早有了緋聞女友，那是一名陸姓學(xué)姐。姜琦眸光一暗，終止了視頻的觀看。

三

因為核桃的突然出現(xiàn)，胡思亂想了一夜的姜琦在第二天起晚了，她還有家教的任務(wù)，匆忙洗漱完就出了門。

“您好？請問有人在嗎？”她剛出門，就撞見核桃提著點心盒子在挨家挨戶敲門，準備向周邊人發(fā)送擾民補貼。

“那你可挑錯時間啦，除了我，這附近的學(xué)生本周都去參加實習(xí)了?！苯χ鴮λ忉?，“你的擾民對象，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p>

這片小區(qū)的主要租客是T大的學(xué)生，為了防止拍視頻擾民，姜琦選的是這里最偏遠的一棟樓，加上這里背靠大山采光不好，停車位少，整棟樓里只有零星幾個學(xué)生。

“那我這可就罪上加罪了?！焙颂颐嗣羌?，望了一眼屋外的瓢潑大雨，禮貌問起了姜琦為什么選擇在這時出行。

“我要去做家教?！苯戳艘谎鄞蜍嚨男畔ⅲ盎蛟S是雨太大，暫時沒有人接單?！?/p>

“正好我有空，讓我送你吧?！焙颂艺鎿吹赝蛩?，“就當補償了?！?/p>

姜琦沒有拒絕的道理，只好坐上了他的車。但雨實在太大，去往市區(qū)的主干道異常堵塞，還是小孩的家長發(fā)消息稱家中有事，希望將家教時間挪到下次，姜琦這才松了口氣。

一旁的核桃見狀也輕松了不少，他遞給姜琦一瓶礦泉水，說道：“或許介紹得有點晚，我是盛佑，T大研二在讀。”

“姜琦，目前在T大讀大二?！苯舆^水，點頭朝他致謝。

交通擁堵終于有所緩和，盛佑踩下油門，笑道：“原來是校友，難怪看視頻時覺得你有些眼熟?！?/p>

“美食視頻嗎？前段時間課業(yè)重，已經(jīng)很久沒更新了?！苯胶退?/p>

“是我們直播連線的剪輯視頻。”盛佑一本正經(jīng)，“播放量排名第三，剪得還算不錯。”

姜琦嗆了口水，欲蓋彌彰地把臉側(cè)到一邊：“我沒看過，不太了解。”

等車完全駛離堵塞區(qū)，已經(jīng)到了午飯的點，姜琦為表感激請盛佑在公寓附近吃了飯。

這家飯店主打家常菜，味道挑不出毛病，直到最后一碗番茄蝦滑湯端上來，盛佑才做出評價：“蝦滑很筋道，但和你的蝦滑比，總覺得少了些什么?！?/p>

“我是跟外婆學(xué)的手藝，她的秘訣就是在蝦泥里添些香葉和草果粉，用來增加蝦滑的風(fēng)味……”聊起美食，姜琦的話就多了起來，她絮絮叨叨念了很久，猛地一抬頭，盛佑正噙笑盯著她，神情極為專注。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轉(zhuǎn)移話題道：“你的游戲技術(shù)也很好，我時?？茨愕囊曨l?！?/p>

“比如？”盛佑追問。

“比如……”姜琦是真的看過他的視頻，但也是真的沒看懂，只好硬著頭皮接上，“比如你上期視頻里戴的帽子，是我站的聯(lián)名限量款，我排了很久都沒搶到。”

盛佑輕笑出聲，沒有再逗她。

四

二人飯后在公寓門口分別，姜琦回到房間時，心里像揣了幾百只亂動的兔子。她為轉(zhuǎn)移注意力，開始給家里進行全面大掃除，又一個人哼哧哼哧搬著被子去天臺晾曬。

傍晚時分她照舊去天臺收被子，掀起被子的一剎那，一個胡亂飛行的物體就迎面撞了上來，尖尖的鳥喙啄破了她的額頭，她倒吸著涼氣抬眼去看，罪魁禍首是一只掛著寵物牌的鸚鵡，牌上鐫刻著盛佑的名字。

姜琦哭笑不得，只好帶著那只撞得有些發(fā)昏的鸚鵡敲響了盛佑的家門。盛佑把她帶進家里處理傷口，傷口本不深，可藥水帶來的刺痛感還是讓她微微后仰。

“很疼嗎？”盛佑涂抹的動作一頓，扭頭望向那只立在吊架上裝傻的鸚鵡，“看你干的好事！”

鸚鵡聞言通人性似的垂頭，把姜琦看得直笑，她連忙開脫道：“它也不是有意的。”

盛佑只好埋頭繼續(xù)給她處理傷口，可他實在靠得太近了，近到那雙水光瀲滟的眸子里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影，最后貼上創(chuàng)可貼的時候，他甚至還在傷口處輕輕吹了口氣，姜琦的臉“唰”的一下熱了起來。

所幸盛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他走到吊架前專心訓(xùn)斥起了鸚鵡：“短短你再亂飛出去一次，我就把你的吊架換成籠子?！?/p>

短短像是記得姜琦的維護，盛佑教育它沒多久，它就飛到了姜琦的肩膀上，親昵地拿頭蹭了蹭姜琦的脖子，然后示威一樣歪頭看著盛佑。

“機靈鬼?！笔⒂訜o奈地搖了搖頭。

姜琦又逗弄了一下那只鸚鵡，正要向盛佑道別，就見他有些躊躇地開口說：“我明天要跟導(dǎo)師去外地進行為期半個月的考察，還沒給短短找好去處，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你暫時收留它嗎？吃的用的家里都有，只需要有人給它換換飲用水，陪它聊聊天?！?/p>

姜琦還沒來得及回答，短短就再次蹭了蹭她的脖子，她用指尖撫了撫短短的腦袋，笑著對盛佑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太感謝了?！笔⒂映尤灰恍?，姜琦還沒看透他笑里的意味，就聽他接著補充道，“我們短短有些黏人，我可能要每天給你打一個視頻電話，方便交換聯(lián)系方式嗎？”

姜琦就這樣加上了盛佑的微信，每日盡職盡責(zé)地向盛佑報備短短的動向。可短短并沒有盛佑說的那樣黏人，它對視頻那頭的盛佑愛答不理，出鏡沒兩下就四處亂飛，只留下姜琦同他面面相覷。

盛佑見狀就不斷將話題延伸，把姜琦逗得開懷大笑，一來二去，兩人逐漸熟悉起來，姜琦也沒了最初的拘謹。甚至后來在剪輯視頻的時候電腦出了問題，她也不再扭捏，選擇向盛佑求助。

盛佑在另一端獲得了控制姜琦電腦的權(quán)限，很快將電腦修復(fù)，順帶問起她需不需要立刻上傳視頻。

“那就上傳吧，免得我忙昏頭又給忘了?！苯鶝]想起什么不對勁，就著共享登錄了自己的賬號，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觀看那天直播連線視頻的歷史記錄就自動彈了出來。

姜琦不假思索地關(guān)掉了共享，盛佑的笑聲卻在那頭響起，聽得她周身熱血全都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

盛佑也沒有忘記給她臺階下，忍著笑說：“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風(fēng)向不好，買熱度都買到你頭上了，我一定好好跟主站反應(yīng)。”

姜琦選擇結(jié)束通話。

五

盛佑回來的前一天，姜琦推遲了很久才接起盛佑的視頻通話，盛佑詢問她是不是有事，她猶豫了片刻道：“今天家教回來晚了，路上好像遇到了尾隨的陌生人，我拐了幾道彎才回到公寓?！彼嗣竽X勺，“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你明天什么時候回來？”

“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晚上的機票，你明天不用等我的電話?！笔⒂诱Z畢又叮囑了她幾句注意安全，才終止了通話。

“明天就要跟你說再見啦?！苯戳艘谎埕[騰得正歡的短短，半是欣慰半是不舍。

姜琦翌日午后忙著和小組成員做報告，在圖書館折騰了大半天才踏上回家的路，夜幕已經(jīng)降臨，她好像再一次聽見身后響起規(guī)律的腳步聲，只好加快了步伐，在路過一條小巷時閃身躲了進去。

可那個人還是跟了進來，姜琦舉起包包向前掄了過去，那人卻輕易避開了她的動作，把一頂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

“是我?！蹦侨碎_口，姜琦這才看清他是盛佑。

“不是晚上的航班嗎？怎么提前了這么多?！苯行┎缓靡馑嫉爻痘匕?。

“想短短了，怕它被漂亮姐姐迷倒不愿意回家，就提前回來看看?！笔⒂映ＵＱ劬?，嫻熟地替她背起包包就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姜琦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悄悄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看，發(fā)現(xiàn)正是她那天隨口提起的聯(lián)名限量款，她抿唇，一顆心像是泡進了溫?zé)岬乃铩?/p>

姜琦回家后把短短送進了盛佑的家里，短短一點兒也不配合，扭頭就要往外鉆。

“小沒良心的?！笔⒂訐u頭笑罵了它一句，安撫好短短后，去廚房的儲物柜拿出了一包泡面湊合來當晚飯。姜琦皺眉打斷了他：“你就吃這些嗎？怎么能有營養(yǎng)？”

盛佑本想說些什么，抬眼看見她有些擔(dān)憂的神色，立馬順著她的話接道：“這沒什么，等實驗忙的時候，能吃上泡面就已經(jīng)不錯。”語氣里帶點兒明顯的委屈。

姜琦自然見不得他這樣，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碗打鹵面，底下還臥了兩個荷包蛋。眼看盛佑吃得正香，她帶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說：“我們的教學(xué)樓離實驗樓很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帶便當給你?！?/p>

“求之不得！”盛佑驚喜抬頭，“如果不會給你帶去太大負擔(dān)的話?！?/p>

繼短短之后又和盛佑有了聯(lián)系的機會，姜琦喜上眉梢，回家就搗鼓起菜譜來，立志不毀自己美食博主的名聲。

盛佑也沒有白受姜琦的好意，他時常回贈姜琦一些小禮物，有包裝精美的甜品，也有制作精巧的工藝品，但她最喜歡的還是盛佑在某次回來時給她帶的那束鮮花。

彼時夜色已深，她聽到門鈴后穿著睡裙趿拉著拖鞋打開大門，入眼先是一簇顏色清麗的滿天星，花后的盛佑笑彎了一雙眼睛：“我在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一家花店，這束花讓我想起了你，所以我把它帶回來見你?！?/p>

他說這話時有繾綣的夜風(fēng)繞過花枝，拂向她的臉頰，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顆星星，因為一束經(jīng)他手捧過的花，徹底從高懸的穹頂墜入了塵世里。

六

短短身在曹營心在漢，即便回了家，也不忘三天兩頭通過窗戶飛去隔壁看姜琦，簡單看望也就算了，偏偏它對社交禮儀拿捏得非常到位，每每來還要捎帶些盛佑家的東西。

這天下午她剛回到家，就看見短短又叼來了一串亮晶晶的東西，姜琦湊上前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盛佑的家門鑰匙，估計是他出門時不小心落在家里的。她晚上約了朋友外出，不能在家等候盛佑，只好撥通了他的電話，相約合適的地點去將鑰匙還給他。

盛佑給出的地點是他常待的實驗室，姜琦趕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去找導(dǎo)師匯報工作了。她只好站在實驗室外，翹首等他回來。

只是姜琦沒能等到盛佑，等到的卻是一個端著盛佑便當盒歸來的漂亮女生。

“你就是天天給盛哥送飯的小師妹吧，我前些日子有事在忙，沒能來實驗室。初次見面，我叫陸琳聲，是他的朋友。”陸琳聲對她微微一笑，狀似無意地揚了揚手里的便當盒，“飯菜味道不錯，就是蝦滑咸了一些，下次可以改進哦?！?/p>

姜琦記得她，她的名字曾多次出現(xiàn)在辟謠網(wǎng)友的口中，就連盛佑也沒有吝嗇對她的良好評價。姜琦忽然待不下去了，她從包包里翻出那串鑰匙，垂眼說：“這是短短不小心叼來的鑰匙，麻煩你還給盛佑?！?/p>

陸琳聲挑起了好看的眉毛，語氣有些戲謔：“短短這個家伙還是這么淘氣，怪不得盛哥非要用我的游戲ID（賬號）給它起名?！?/p>

姜琦聞言有些愣怔，她想起被短短啄傷額頭的那個傍晚，她曾好奇問過短短為什么會起這樣一個特別的名字，盛佑抬手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聲說：“是個秘密?！?/p>

她現(xiàn)在就無意撞破了這個秘密，在一個并不那么合適的時機里。姜琦咬緊了下唇出言道別，陸琳聲卻又喊住了她。

“盛哥不喜歡帶有目的接近他的女生?！标懥章暼栽谖⑿?，笑容卻未達眼底，“希望你的接近不是別有用意?！?/p>

姜琦推掉了和朋友的邀約，渾渾噩噩回到了家里，有相熟的網(wǎng)站朋友讓她趕緊登錄賬號查看消息，原因是她上次發(fā)布的視頻里出現(xiàn)了短短的身影，網(wǎng)友已經(jīng)“扒”出那是核桃的鸚鵡，現(xiàn)在幾方粉絲爭執(zhí)不下，在等一個官方回應(yīng)。

“交往是謠言，我是核桃老師的新鄰居，前些日子代為照顧老師的鸚鵡。”發(fā)布完這條聲明后，姜琦埋頭扎進了被窩里。

聯(lián)合炒作不是她的手筆，但她的接近確實如陸琳聲所言是別有目的，她認識盛佑，早在她成為美食博主之前。

那時的姜琦剛高考完不久，對報考大學(xué)還沒有確定的想法，但年少輕狂，總想著要離家遠一些，好增加自身閱歷，所以本市的T大并不在她理想的第一順位。

爸媽舍不得她，就硬拖著感冒尚未痊愈的她來參觀T大，盼著她回心轉(zhuǎn)意，逛了一上午，二人又和在T大當老師的老同學(xué)寒暄起來，姜琦拎起包包先行回家，卻在校門口不遠處遇見了搶包賊。

“停下——”姜琦奮力去追，雙腿抵不過車輪，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擦破了膝蓋。

淚眼婆娑之際，還是騎車經(jīng)過的盛佑攔截住了搶包賊，趕上前扶起了她，柔聲道：“我已經(jīng)報警了，你別怕，先看看包里有沒有少什么東西?！?/p>

他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明亮熾熱，像夏風(fēng)撫入心底。

那是姜琦第一次遇見盛佑。

七

那個下午盛佑作為目擊證人陪著姜琦去警局錄口供，又帶著姜琦去處理傷口，忙活得團團轉(zhuǎn)，姜琦在分別之際朝他真摯道謝，而后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你是T大的學(xué)生嗎？我今年剛高考完，來這邊參觀。”因為感冒未愈而始終戴著的口罩讓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這或許也成了之后盛佑沒有認出她的原因。

“我是。歡迎你報考我們T大，成為我的小師妹?！笔⒂优牧伺乃念^頂，揮手向她告別。

姜琦是因此報考的T大，入校后多方打聽，才在官方通知里了解盛佑被保研的消息，他因一個項目，要和導(dǎo)師出國進行為期一年的研究，此刻人已經(jīng)在國外了，與他同行的還有各項皆優(yōu)的陸琳聲。

盡管從來沒有官方消息稱二人走到了一起，姜琦還是不免有些泄氣，她回到寢室悶悶不樂了很久，才無意間發(fā)現(xiàn)舍友正在看觀看核桃的游戲視頻。在舍友的科普下，姜琦得知了盛佑的游戲博主身份。

“只可惜保研以后，學(xué)長的視頻就很少再更新了?！鄙嵊颜Z氣里滿是遺憾，姜琦卻早已動手了解起相關(guān)信息，一番“考古”以后，她的手指停在了核桃最新發(fā)布的夜宵征集令的界面上，她就這樣走上了美食博主的道路，為了離盛佑更近一些。

記憶在腦海重現(xiàn)，姜琦長嘆一口氣，預(yù)訂了明天回老家的車票。

倒也不是突發(fā)奇想，外婆的忌日就在明天?，她很早就跟輔導(dǎo)員請過假，現(xiàn)在也不過是提前了出發(fā)的時間。

巴士七點啟程，姜琦到達墓園時已是午后，她動手清掃了墓碑，安置好供品后，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外婆聊起了天。姜琦幼時偶爾會來這里過暑假，如今一晃十幾年，有關(guān)外婆的記憶已經(jīng)零星又破碎，只有做菜的好手藝被姜琦傳承了下來。

姜琦在墓園接到了媽媽的電話，爸媽因為工作原因無暇抽身，只能讓姜琦代為祭拜。媽媽在電話那頭一一囑托，末了又添上一句：“今年還有在墓碑前看見雛菊嗎？”

姜琦的外婆在這一帶很有善名，她開的湯飯店救濟過很多人，她去世那年的墓碑堆放了很多雛菊，只是隨著年歲推移，只剩下一束雛菊還會準時到來，雖然他們一家從未正面遇上獻花的那個人。

姜琦聞言環(huán)顧了墓碑四周，回道：“沒有看見，或許是太忙了，今年也沒有趕來。”那束雛菊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前年，謝意或許會淡去，但她仍然感謝那人對外婆的掛念。

掛掉電話后的姜琦又在墓園呆坐了一個小時，眼看天色陰沉快要下雨，她才準備起身，卻遇見了盛佑，他行色匆匆，手里還拿著一束新鮮的雛菊。姜琦腿一麻，又重新跌坐回了地上。

“你怎么會來這里？”姜琦被盛佑攙扶起來，臉上仍是不敢置信。

“當然是來祭拜?！笔⒂犹謴椓怂粋€腦瓜崩，語氣有些埋怨地補充道，“你不記得我，奶奶還記得我，我來和奶奶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

姜琦捂住被他敲過的腦袋，抬腿踢了他一腳，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

八

姜琦的腦海里確實沒有更多有關(guān)盛佑的記憶了，就算能記起來，按照盛佑的話加以推測，她充其量只是盛佑的一個兒時玩伴，盛佑對她的熱情能理解，那她對盛佑的好又該怎么解釋？

陸琳聲的話語還縈繞在耳畔，姜琦給不出合理解釋，只好落荒而逃。請假的日子接著周末，姜琦沒有馬上動身返回學(xué)校，而是入住了附近的一個旅店。她報復(fù)性地關(guān)機睡了一夜，醒來收獲的是鋪天蓋地的未接來電。

有些甚至來自她的網(wǎng)站好友，姜琦不解地打了過去，那頭的好友已然激動到要昏厥，大聲喊著：“你怎么還不登微博回應(yīng)？原來核桃大神一直在追你嗎？你怎么連我也瞞著！”

姜琦一頭霧水地掛斷電話，依好友所言打開微博，核桃的發(fā)文就跳了出來。

“交往是謠言，正在追求姜絲老師，尚未獲得對方首肯?！?/p>

這句話一下子沖垮了姜琦的防線，她顫抖著手撥通了盛佑的電話，質(zhì)問他這樣做的意圖，盛佑卻顧左右而言他：“下來吃早飯嗎？我在東街右手邊的第二間早餐鋪子等你。”

那是姜琦外婆生前飯館的舊址，她匆匆洗漱完就趕了過去。

這頭的盛佑已經(jīng)點好了蝦滑湯粉，用指尖敲擊著桌面，靜靜等待姜琦的到來，當指尖又一次敲擊上桌面，姜琦氣喘吁吁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她白生生的臉映照著初升的太陽，陡然和盛佑的回憶重疊在一起。

這個小姑娘這么多年，好像真的沒有怎么改變。

盛佑的爸媽離婚得很早，他被法院改判給了爸爸，跟著爸爸來到這條舊街，一住就是許多年。他的爸爸名聲并不好，三天兩頭不歸家，只管四處玩樂，年幼的盛佑只好走街串巷，吃著百家飯長大。

其中待他最好的是姜琦的外婆，盡管她的蝦滑供不應(yīng)求，她卻總愛留下一部分給他，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這天他照舊去姜琦外婆家的飯館吃飯，店里卻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把搶走了他要吃的那碗蝦滑。

盛佑當時雖然才十歲出頭，卻見過人情冷暖，自然是比別的小孩子要敏感的，他當即跑了出去，好幾天都沒有來過飯館。在家待了幾天后，他聽到門外傳來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聲。

盛佑打開門，門口的小姑娘哭著捶了他一拳頭：“你跑什么呀，我沒有不給你吃，只是那碗蝦滑味道有點壞了，我怕你吃了拉肚子才拿走的?！彼吙捱吥ㄑ蹨I，“外婆因為這個罵了我好幾天了?！?/p>

盛佑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小姑娘雖然是來給他道歉的，但后來他安慰了一下午，才把小姑娘的哭聲止住。事后她從兜里面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核桃，對盛佑說：“這是我給你的賠禮，我在林子里挑了很久，就這個最圓最好看了。你收下它，我們就做好朋友好不好？”

他收下了那顆核桃，結(jié)識了在老街的第一個朋友，那個叫姜琦的小姑娘。他們的友誼維持了一個暑假，直到盛佑的爸爸徹底消失了蹤影，他被媽媽接過去照顧。

姜琦當時哭著和他道別，可她也才六七歲，半大的孩子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盛佑的離開于她而言像是失去一個心愛的玩偶，難過一陣子，很快就能被新鮮事物代替，到最后，她的記憶里已經(jīng)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像盛佑手中那顆在搬家過程中遺失的核桃。

盛佑離開后不久，傳來了姜琦外婆去世的消息，他懇請媽媽每年在姜琦外婆的忌日送上一束雛菊，直到他長大，送出雛菊的人才變成他自己。

盛佑認出姜琦的契機是她發(fā)布在夜宵征集令里的視頻，她做蝦滑的手法來自她的外婆，獨此一家。他也是由此開始接近她，無論是那場連線直播，還是住進她隔壁當晚的電鉆聲，背后都少不了他的刻意。一別經(jīng)年，小姑娘的笑容依舊熱烈，但他刻意地靠近，不是為了履行當年做好朋友的邀約，而是想要換一種身份，留在她的身邊。

尾聲

聽過了來龍去脈的姜琦漲紅了一張臉，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那便當盒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別人手里？你的鸚鵡為什么叫短短？”

“那天導(dǎo)師臨時找我，我沒來得及整理便當盒，琳聲就順帶幫我洗了。短短的名字是因為它的腿短，秘密是我逗你玩兒的。我和琳聲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盛佑高舉雙手。

“還叫琳聲？”

“是陸同學(xué)！”盛佑會意，指了指湯碗，“我的蝦滑分你一顆，姜絲老師就考慮考慮名聲清白的我吧?！?/p>

“就一顆？”姜琦學(xué)他的口吻，“那可不太夠啊。”她語畢沒能忍住，笑出了聲。

晨光碎金一般傾灑下來，盛佑含笑望著她，他在這一刻找回了丟失的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