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成
寫這么多年的書和專欄,此時此刻此篇的我最幸福。
倒不是因為這次不用絞盡腦汁胡編亂造,絞還是得絞,造還是得造,這種痛苦總是難免的。幸福,是因為我現(xiàn)在很悠閑。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樣一大段空白的時間,不過問生意的事,不寫書,像一個退休的老干部,悠然自得。
7月中旬,由于我的大伯母病危,我從南方回到北方。坐上火車,兩個白天一個夜晚,醒著的時候我一直趴在窗口向外望,從南到北,看窗外山巒變幻,江河奔流。
上一次有這種體驗,還是兩年前的冬天,也是這趟列車,從南到北,從綠蔭重重到青黃蕭瑟,再到白雪皚皚,一天之間,穿梭四季。
這次回來,原本定了返程時間的,打算葬禮一過就回去。
所以開始有些匆忙,清晨到家,吃一口飯就趕往醫(yī)院。那時大伯母還尚有一絲生氣,見到我也比平時多說了幾句。
她一直想去南方,一直被病耽擱,我說:“等你好了我?guī)闳ツ戏桨??!?/p>
她說:“嗯,行?!?/p>
一周后的早上,堂哥突然把我們都叫去,說昨天就已經(jīng)無法輸液了,可能挺不過今天。
其實我與大伯母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小時候只有逢年過節(jié)見上一面,但是聽到她病危的事情,我還是無比難過。
從這一刻我才開始意識到,我的父母已然在慢慢變老,與他們年紀(jì)相仿的嫂嫂竟都到了離開人間的時刻。
我們這一代多是獨生子女,堂哥也是,總要有兄弟姐妹陪他一起戴孝,才不會太過孤單。
看到堂哥通紅的眼眶,我也忍不住跟著鼻眼發(fā)酸。
我的爸爸還有媽媽在,還能叫一聲媽,可是我的哥哥卻再也沒有媽媽了。
這之后,我取消了原定的返程計劃,決定在家再留一個月。
突然之間,我有了大段的空白時間。每天早上六七點起床,和老媽聊天,逛早市買菜,中午約堂哥、堂姐吃個飯,下午回家看看電視,晚飯之后再出去公園轉(zhuǎn)轉(zhuǎn),然后睡覺。
我甚至不愿意浪費這樣悠哉游哉的時間去打游戲,放任無聊侵占著我的每分每秒。
我和老媽比誰走得多,和老爸比誰走得快,我們一起去吃沒吃過的館子,一起開心地吐槽他們家有多難吃。
我在這里趕上了多年不遇的高溫,接著氣溫驟降到十幾度,我覺得有趣,我喜歡這樣的天氣。
我去姨母家的園子里摘很多長相丑陋的辣椒,只因我偏執(zhí)地認(rèn)為丑辣椒更好吃,還掰了兩個沒長大的玉米……
很多年前,我一個朋友的母親說,在家里種地也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就行。那時候我覺得他們?nèi)叶夹責(zé)o大志,現(xiàn)在,我只想一屁股坐到土里,原地開種。
回家以后,每個人都要問我兩個問題:“你回來生意怎么辦?你現(xiàn)在還寫不寫書了?”
我都回答,我想歇歇。生意回去再埋頭干,書也回去再埋頭寫,現(xiàn)在什么都不愿意想。
現(xiàn)在,我不愿意當(dāng)大人,只想當(dāng)個小孩子。
只有我是個小孩子,我的父母才是大人,他們每天對我發(fā)號施令,為我安排好一切事情,我只要做到了,他們就很開心。
假如我是大人,他們就要變成聽我指揮的老人家。
我想一直當(dāng)小孩子,卻只能短暫地當(dāng)個小孩子。很快我又要變成大人,要奔赴遠(yuǎn)方,他們也要變回凡事都要向我請示一下的沒有主意的老人家。
對了,就在剛剛,我在漆黑的房間里寫專欄,聽到有一只甲蟲撞到我的床頭上,我打開燈以后,看到它在那奮力爬著,我氣吞山河地大吼一聲:“媽!這兒有個大蟲子!”
我媽提著拖鞋以光速沖進(jìn)來,一鞋底拍死了它,隨后瀟灑自豪地?fù)P長而去。
真幸福,不用工作,有錢花,還有一龍活虎的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