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里川
這些年酒文化眼見著變質(zhì)了。
最近幾起“灌酒”事件讓人側(cè)目。灌酒,是勸酒的極端方式,所以面目可憎。灌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酒,然后圖謀不軌,甚至侮辱人家人格,那還叫人嗎?
當然,以酒謀色的酒局,在“局”不在“酒”,可以不列入酒文化的范疇。但蠻橫習氣對酒文化的侵入,是不爭的事實。
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的那一年30出頭,曾在一家地方日報社的房地產(chǎn)雜志待過一段時間。雜志和房地產(chǎn)銷售公司同屬報社房地產(chǎn)部門旗下,因而兩方面人馬算是同事,經(jīng)常聚餐。記得第一次聚餐,售房同志們極善于勸酒,我不勝酒力,醉吐得不行,且對售房同事的海量驚嘆不已,他們是不分男女,都能“戰(zhàn)斗”。見我望風而逃,人家就說,等你干我們這一行就知道酒量有多重要了,還說起這一領(lǐng)域酒場中的諸多傳說。后來有領(lǐng)導還真想過讓兩方人員“流動”,加強相互體驗、換位思考,我聽了大驚失色,正好得到一個“高就”的機會,趕緊辭了工作。這一別就是十幾年。
這好像有點不仗義。我應該順便把售房的同志從“酒”海無邊里解放出來,好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我要是真這樣做了,這些售房同志不K我一頓才怪。也就是說,他們同意過這種生活,是經(jīng)過了精密計算的,知道哪頭要緊哪頭暫時不要緊。
后面我還認識過不少售房同志,多數(shù)會一邊痛陳酒場渾事一邊放不下由此帶來的好處。賭咒發(fā)誓“不如歸去”,卻一次次“不醉不歸”。
這樣的“酒文化”,真讓人欲說還休。
為五斗米折腰,不得不喝,這種事古來就有,但成為一個行業(yè)的痛點,那倒稀罕。
酒文化古已興盛,但一句“飲惟祀”就為飲酒定了調(diào)子。飲酒,本質(zhì)是一種禮儀。
自個兒把自個兒喝高興、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更符合這種酒文化的本義?!鞍丫蒲詺g”型是最為常見的,“舉杯邀月”型是最浪漫的,“訴說衷腸”型是最溫馨的——唐伯虎有詩稱“三杯渾白酒,幾句話衷腸”。酒史中非常出名的“隨喝隨埋”型當然也列于極高境界,雖然對應的是民間的醉鬼。
鴻門宴算是最腹黑的酒場了,可就那樣了,也沒見“灌酒”的、逼喝的。雖然兩方水火不容,但酒場禮儀還在講。
什么時候開始不講禮儀,只講“規(guī)矩”的呢?時間無從考證,但必然是酒與權(quán)力摻雜的時候。
過去農(nóng)村的酒桌上,每桌必設酒司令,干的是倒酒服務生的工作,但因同時負有勸酒、管控秩序和負責安全的責任,所以職位的重要性頗顯。
但這樣的酒司令比不得古往今來酒場的某些“酒司令”。他們說一句,“我不舒服我少喝,但你們必須放開喝”,就無人敢計較,立馬傳來一片“您身體要緊”的諂媚聲;他們說一句,“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目標對象頓時像被將了軍,只能乖乖來一個“仰脖飲”;他們說一句,“今天這個桌子上,沒有職務,只有酒量”,卻無人敢當真,結(jié)果不僅論了酒量更論了尊卑;他們說一句,“能喝就是戰(zhàn)斗力”,絕無戲言,到頭來,聽話善飲者每每在單位評價體系里占據(jù)優(yōu)勢。
偏偏這樣的酒場往往還洋溢著親民之風、義氣之名。
喝酒要是遇上這樣的“酒司令”,大概只能算你倒霉。但是,真的沒辦法了嗎?酒文化真的只是“酒司令”整壞的嗎?未必。
《三國演義》里,張飛酗酒,還喜歡逼著下屬喝酒,下屬若拒絕就會遭到他的一頓暴打——劃重點:有人敢拒絕。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詩中寫的是李白。按照李白的性子,拒絕權(quán)力逼飲,自是不在話下。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名句里的李白真性情了然于目。
去年,某銀行一新員工在酒桌上成了“異類”,因拒絕喝酒,被領(lǐng)導扇耳光,遭同事辱罵??此平Y(jié)果挺悲催的,可其先是一展傲骨,后又依法維權(quán)成功,真正是不做庸人和諂人。
很多人被“灌”得五迷三道后,都把責任推給逼飲的“權(quán)力”,殊不知,自己主動放棄了“說不”的權(quán)利,不也值得檢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話有道理,可也分時候。要是別人——即使是領(lǐng)導——對你毫不尊重,呼來喝去視若無人格之人,你還低聲下氣,“摧眉折腰”不已,又能怪得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