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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黃酒

2021-01-11 01:17:11王倩茜
飛天 2021年1期
關鍵詞:鄖縣黃酒爺爺奶奶

王倩茜

聽說,爺爺奶奶在郵電街安家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集貿(mào)市場買回幾個大壇子。第二件大事,就是緊鑼密鼓地釀黃酒。

那是1976年的深秋。

十堰市外貿(mào)局家屬院的二樓,夜色昏暗,鐵皮爐子里的火還沒有通紅。爺爺奶奶就忙著在大桶里鋪滿糯米。甘美啊、芬芳啊,他們快樂得差點要唱起歌來。

鄖縣人家家都會釀酒。早年住在城關鎮(zhèn)的時候,爺爺奶奶拿木桶釀酒,存放得越久,香味越醇正。記憶里,那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了。大人們從來都無畏辛苦,彎著腰在大木桶前忙來忙去。把糯米蒸熟,有時還可以撒一些糯粟米、玉米進去。一件歷時半個月的工程,值得老百姓四季都浸漬在熱情的忙碌中。

夏天晾冷拌曲,冬天趁熱拌曲,總之曲塊是關鍵??蛇@難不倒家庭婦女,制作黃酒曲的主要原料是全麥面,或者麩皮及花色草。道理都懂,可酒曲的制作過程偏偏難倒了奶奶。我爸從來沒有見過奶奶做酒曲子,大概是因為懶吧,她直接從劉洞老家抓一些酒曲帶回來,對外宣稱這是一套祖輩相傳的獨特技藝。

奶奶個頭小,性格樂觀豁達。每當爺爺在前面咋咋呼呼的時候,奶奶就跳起來,迅速站隊。兩人集中了烈性和醇厚的成分,一高一矮,無論如何都要雙劍合璧。

懶歸懶,總算是參與了勞動的。

要做好鄖縣黃酒,倒是相當講究的,連爺爺這個粗枝大葉的人都要耐下性子做。酒曲子的量剛剛好,糯米的比例剛剛好。得精工細作,將磚曲砸碎,放入凈水中浸泡數(shù)小時,過濾后用曲水拌料,這時再倒入木桶里,封口。半月后打開,酒香四溢。

大概是因為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所以這一桶桶黃酒,是沒有兒子們的份兒的。當然,酣飲固然暢快,但是后勁畢竟大。他們都未成年,耍起酒瘋來可得了啊。兒子們是他們的假想敵。

有時候酒曲子暫時沒有,中間就有那么一段短短的空檔期。等酒喝的日子不那么好熬,前面一段都是黑暗,嚼什么都沒有氣力,好像斷了源頭。

沒有辦法順流而下,因為釀酒的整個過程需要十幾天的時間,他們心甘情愿地一桶接一桶地釀,沒完沒了的遡流。黯然的糯米,一旦和酒曲反應,就熠熠生輝。樓道里總彌漫著黃酒的濃郁醇烈;整個屋子更像酒鬼的家,木桶以絕對性數(shù)量取勝……生活真是又辛苦又有力量,在等待的半個月里,他們時不時彎著腰,撅著屁股跑到木桶前嗅一嗅,百體通泰,恨不得跳進去痛飲。這尋常往復的動作,在我爸眼里成了特寫。他總在嘲笑他們一副酒鬼模樣。

那是緩慢的日子……

好在多年后,爺爺奶奶如愿以償,聞著黃酒味長大的兒子們,一個愛喝啤酒,一個愛喝白酒??傊?,沒有人太惦記黃酒。

可是又過了很多年,我爸和我小叔又破戒喝起了黃酒。鄖縣黃酒、房縣黃酒,提起哪壺喝哪壺。倒不是因為黃酒變了口味,而是奶奶再也找不到對飲對酌的人了。家庭聚會上那一大碗一大碗黃酒,觥籌交錯。也許酒曲子失去了某種神秘的世襲后,口感早已喪失了醇正。但卻給予了這個大家庭綿綿的力量,陪奶奶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干枯的季節(jié)。

日子平常了。

1979年的夏天,我爸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的女朋友要到家里拜訪。那是從大武漢來的姑娘,第一次登門見未來的公婆。爺爺奶奶眼里全是星辰,又焦灼不安,連夜開始準備起來。

準備什么呢?除了幾盤奢侈的肉,當然還有鄖縣黃酒。能夠用自釀的黃酒招待客人的,是醞釀了頂級的歡喜。它們比星空還要璀璨絢麗啊。滿屋子的酒壇,數(shù)量超過了家具,這就是確鑿的證據(jù)。熱情引導著他們,讓他們一時間想不到,武漢姑娘是喝米酒長大的,瘦弱得令人擔心,哪里經(jīng)受得住黃酒的甘烈和勁道。

餐桌邊的言談里,武漢姑娘聽不懂鄖縣話,連猜帶蒙,在一浪賽過一浪的聲響里,扎扎實實地喝下了一碗滿斟的黃酒。她為此也付出了代價,整整暈眩了好幾天。

奶奶才不承認:“嘿!米酒有個啥子喝頭,這可比房縣黃酒好喝,勁足!”

勸酒成了奶奶的執(zhí)念。她毫無隔閡,堅持不懈地改造我媽:“我們鄖縣人就是喝黃酒長大的,一頓不喝就心慌?!备脑炝钏械绞钟谐删透?。

鄂西北小城,高聳的山群,汽車制造廠的城市。大山里的火車站臺,光芒交織;擁塞的進山道路上,總有一批批外地人奔走和留下。而喝米酒卻是武漢姑娘思念家鄉(xiāng)的安慰,她無法克服。她被十堰各地的方言包圍著,穿過層層面孔和嘴巴,每天都生活在縹緲的失落和迷茫中。

十堰人鐘情黃酒,鄖縣、房縣出產(chǎn)的都愛。黃酒香氣甘醇梅酸,混雜在飲酒人的未來里,望梅止渴一樣。爺爺奶奶的人生里,摻雜了太多難以消化的無助,如果能一解百憂,就甘愿上癮。這是瓊漿美酒啊,日子在酒香里徐徐綻放,像點亮一盞通透的琉璃燈,從黎明駛向白晝。

就這樣,在漢江的上游逆流而上,一碗碗黃酒舉起和放下,幾十年的溫情脈脈。武漢姑娘就是我媽,我媽終于習慣了黃酒,她被大山的遒勁和韌性融化了。

綿綿不絕的酒香,從鄖縣縣城涌進了郵電街。人們熱愛穩(wěn)定的生活,不會厭倦。入居便有舒適的酒香,家的意味更加濃重。

外貿(mào)局家屬樓的鄰居們,也不是個個都矜持的。剛搬過去沒多久,就有鄰居興沖沖地敲門拜訪?!昂?,這酒咋這么香咧?我上樓都聞到了?!?/p>

爺爺忙把兒子們趕回屋子,又從廚房拿出大碗,嘴里高興地嚷嚷:“來、來!喝點,喝點?!?/p>

能不高興嗎?爺爺家的黃酒總是很新鮮純烈,以酒會鄰居,樸實無華,把感情藏進酒里。已經(jīng)來了好幾撥鄰居了,新家的大酒壇子高貴锃亮,酒香外溢,裝滿了一肚子新生活的希望。最重要的是,老王家的酒最好喝,這事估計早就傳開了。這是極其有價值的,想想就讓人感慨。

好吧,溢散的酒香壓不住,總不能天天關著窗戶嚴防死守吧。不知不覺間,總有鄰居來喝酒。外面明明買得到的酒,偏偏要來蹭酒喝?!安恢挥X”這四個字,是后來才驚覺的,家里米飯消耗巨大。大家喝著喝著就坐了下來,自然而然地拿起了筷子。簡陋點沒關系,夾點花生米、夾點酸菜,再來一碗白米飯,一頓飯就解決了。無窮的熱情,一點都不蕭條,這才是新生活。

九十年代,爺爺把家又搬到了老虎溝。我最初的記憶,也是從這里開始的。長長的一條路,上學和放學,我被爺爺牽著手走。我從來沒有記住那條路積云般的云層,也從來沒有記住秋日天際金橙色的夕陽,卻記住了外貿(mào)局有個壞人叫某某某?!疲B我都記住了。這個讀音模糊的名字總跳躍在與酒有關的話題里,像小學生作文里描述的壞人一樣,某某某不是什么好人。講壞話,瞎搗亂,搞破壞。他是個小官,緊繃著臉,不善言笑,背地里布局陰謀詭計。

有時爺爺奶奶正在家嘀咕這個人,他就恰好來串門,不為別的,就是尋覓那口酒。

進門是自來熟的老同事模樣,找點話題,片言只語間就踱著方步到了酒壇子邊上。他一瞧,黃酒在壇子里不慌不忙地醞釀著,就滿臉笑容。四平八穩(wěn)地走到餐桌邊,拉把椅子坐下,大碗端起,生活充滿了該吟唱的頌歌。該大笑的時候一起大笑,該嘆氣的時候一起嘆氣;一唱一和之間,一碗酒就充實地下肚了。當然,一定是要再討一雙筷子夾花生米的。一顆一顆油亮的香炸花生米,趕著脆點吃最好,咯嘣咯嘣嚼著,加上一口一口的白米飯,舊仇舊恨就那么囫圇下肚了。

放下大碗,一頓飯差不多解決了一半。他站起身,一抹嘴,頭也不回就告辭了。門關上沒一會,就傳來他吹出的小曲兒,歡快跳躍的,看來心情是極好的。也許一碗饞人的黃酒讓他無法招架得了,暫時放棄了自尊,又變成了有志之人。

爺爺不做聲,繼續(xù)嚼著花生米。奶奶去廚房端出菜來,清炒大白菜、蘿卜片炒五花肉和酸菜炒粉條。我們?nèi)顺灾灾棠倘滩蛔×耍骸昂?!乖乖的,這家伙回去還是會說我們的壞話。”爺爺聽了悶悶不樂。

兩人沉默一會,又嘿嘿對笑起來。我不解,他們竟然滿臉釋放出紅潤的光芒。值得啊值得啊!這一壇壇的黃酒,教會他們熱情奔放,讓沒有味道的人生大放異彩。

爺爺奶奶一年四季都喝黃酒,這種生活充實豐滿,可他們從來不承認自己是酒鬼。無論是明亮的中午,還是薄暮的時分,兩人都會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壇子邊,彎著腰打酒。一人一大碗,鄭重地端到餐桌上,像盛飯一樣自然不過。不是咕嚕咕嚕一口氣下肚的,一定得佐伴著花生米才感覺是喝酒的樣子。酒香愛撫著,兩人靜靜地圍在一起,大碗里的黃酒色澤明亮,聞起來醇香可口。我饞得很,跑到酒壇子邊去聞。奶奶想拉過我,爺爺拿筷子蘸了一點黃酒,讓我嘬一嘬。我張開嘴,?。∮炙嵊挚?,我五官都要扭曲了,眼淚擠了出來。爺爺借著酒勁興高采烈。

邊看電視邊喝酒,酒快要喝完了,更要小口小口地嘬。爺爺夾花生米時,忽然手一抖,掉了一顆。他趕緊起身,好像奔跑在麥地里,追著在地上滾動的花生米。撿起來吹了吹,又丟進嘴里,嘟囔著“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爺爺奶奶也不是永遠錦瑟和弦的,他們偶爾也吵架,不知誰惹誰心煩了。爺爺垮著臉,眼袋外鼓著,聲嘶力竭地暴怒。奶奶腰板子一挺,裝腔作勢地迎戰(zhàn)。

吵架后,就是無聲無息的冷戰(zhàn)。我和奶奶說話,她就坐在床邊上抹眼淚。爺爺埋著頭掃地、拖地、做飯,就是不搭腔。

到了吃飯的時間了,冷戰(zhàn)還在堅持。奶奶看沒有人理她,擦干眼淚,徑直到酒壇子邊,舀了一碗酒,端到桌子上,擺在自己跟前,假裝看不見爺爺已經(jīng)伸出來要接碗的手。

爺爺怒了:“嘿,飯都端跟前了,你給我拿碗酒咋啦?”

奶奶頓時紅光滿面,嘻嘻笑起來,高興得又是拍手又是拍腿——這老頭子果然中計了。她站起身,給爺爺打了一碗酒。我們仨圍坐在一起,開始吃飯,一碗酒讓冷戰(zhàn)喊停。

爺爺暢飲了黃酒后,周身就此通透。一改平日的蒼老暗淡,流露出活潑的一面。他把剛出生的小堂弟抱在懷里,搖啊搖,捧著他的小胖臉親個不停,一口一個寶孫子啊、兒娃子的叫。親了臉蛋,又要親肚子。看到小堂弟咯咯咯地笑,他又捏著他的胳膊拽著他的腿做起了廣播操,一二一、一二一,舒展舒展,運動運動。

從劉洞來的神秘酒曲子,充滿了憐憫之心,治愈了爺爺?shù)囊簧?/p>

爺爺1957年被劃為右派,開除了黨籍,行政連降三級,從縣委機關下放到了農(nóng)村。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平反回到市里上班。這期間,日子泥沙俱下,影響了我爸的前途,爺爺內(nèi)憂外患地抑郁了好多年,怕是黃酒才讓他暮年的靈魂得到了升華吧。這是我成年后才模模糊糊拼湊出的真相。那些一醉方休的云煙縹緲,都是情有可原啊。

從1993年開始,兒子們有了自己的房子,漸漸離家,老虎溝的老房子空了下來。爺爺奶奶把積攢下來的酒壇子都摞上了陽臺,舍不得丟棄。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個春秋,追憶從前那些快樂,總會讓人心里慰藉的。老兩口算是半隱半暗地退出了江湖。

爺爺更加沉默,他攏著袖子,坐在陽臺的椅子上。天空碧藍,有白色的云朵逍遙自在。萬里晴空和他無關,他只是看著沉默的酒壇子,眼神被中藥的氣味一點一點地模糊?!鞍丫茐铀ち怂懔恕!蔽野謩裾f。“嘿,你敢!”爺爺忽然來勁,甚至跳起來。丟掉酒壇子,不等于丟掉“癌癥晚期”四個字,那是掐斷了他此后的希望啊。

廚房里堆滿了中藥罐子,即使是最保守的治療方法,也無法把攀附上身的癌癥拖走。爺爺他和外公成了肩并肩的病友,兩個六十歲出頭的老人,陰差陽錯就住進了人民醫(yī)院同一間病房。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切都不會復蘇了。

1994年的清明,外公陡然逝去。

爺爺決定住回家中,在那里等待姍姍而來的命運……我也被送回到爺爺身邊暫住。我問:“爺爺,我爸爸媽媽都去干什么了?”爺爺看著我,慢慢溢出兩行眼淚,眼神里的光芒一點一點熄滅了。我第一次看見爺爺落淚,也跟著一起哭了起來。爺爺安慰我:“你外公不在了,他們?nèi)ナ帐拔葑印敔斶€在,不怕?!?/p>

又喝了一個夏天的中藥,爺爺把中藥罐子全都扔了出去。爺爺可能快走了,他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那個秋天特別美,一點點金色都會熠熠生輝。爺爺去陽臺搬回了酒壇子,九月份是釀酒最好的日子。爺爺和奶奶面對面圍坐著,像好多年前那樣,對飲對酌、聊天、吵架、發(fā)脾氣、冷戰(zhàn)、再喝酒。生活回歸到酒鬼狀態(tài)。1994年的初冬,爺爺沒有戰(zhàn)勝癌癥。

爺爺走了后,奶奶做黃酒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她粗枝大葉,酒品大不如以前。驕傲的酒壇子每況愈下,一個疊著一個,摞在墻角邊,越堆越多,爬滿了灰塵。

有那么一陣子,劉洞鄉(xiāng)下的村里人到市區(qū)來采購,還是帶了些酒曲子過來。奶奶眼睛一亮,又重新搬回了酒壇子,重新張羅起來。

天氣溫和,春天來補償一切,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酒壇子擦得锃亮,被我圍著反復摩挲。我拿了一張紙,寫上“老胡同志的酒壇一號!1996年5月?!辟N在壇子上,再用透明膠一層一層覆蓋上去,嚴嚴實實的。酒壇二號、酒壇三號、酒壇四號,一個個登臺亮相,反正也是無聊。

二十多年后,我在陽臺上又看到了那些浩蕩的酒壇子,圓珠筆字跡,被灰塵模模糊糊地覆蓋。那個曾經(jīng)貼紙條的小女孩長大了,她離開老虎溝的家很久很久了,甚至沒有耐心再爬上樓到處看一看。那些慢慢拖出來的成長痕跡,總是依稀可見。那些字一顆一顆的,稚嫩而又飽滿,在黃色紙條上,等著再去翻開水色天光的童年。

奶奶很少給我打電話,但凡打電話,總逢一些在她看來是大事的日子,比如誰的生日、氣溫驟降、開學、放假……奶奶心胸博大,總在幸福地自嘲:“我老太婆好得很,吃了睡,睡了吃。每個月還有幾千塊錢拿,國家對我們好得很?!薄獩]有酒喝的日子,她更顯得和藹可親,用平靜抵抗寂寞。每一個早晨,她都會勾著腰慢慢走到陽臺邊上,站在陽光能曬到的方塊里,看著老虎溝公路上二中學生們的明朗背影,久久不愿進屋。是的,聽著青春而激情的喧嘩,生活并沒有凋敝下去。

回武漢后,我總會惦記奶奶此時在干什么。是不是站在陽臺,和酒壇子一起凝視遠方看得見的山影,然后陷入長時間的回憶。或者端著一杯苦茶水,慢吞吞地坐在床上看電視。

我在電話里問奶奶。奶奶開心地說:“我在看電視新聞——”

“有人來看你不?”

“嘿!大家都忙得很,看我做啥子?”

放下電話,我意識到自己又蠢又笨!奶奶的腰已經(jīng)快彎成一張弓了,還能干什么。

奶奶是明智的??葱侣?,好像置身于整個世界中,體驗著搏動的生命,從不曾走散過,寂寞過。

再想想,我是不是有點敏感了。奶奶生活里的平靜,遠遠比我想象的更平和、更樂觀。

有一天,我走出大山,想去看看更遠的地方,那里到處都是平原地區(qū)新鮮的面孔和口音。我總以為我分辨清了家鄉(xiāng)的一切,我驕傲地說,我們老家的黃酒很好喝。有時,我會網(wǎng)購一大壺黃酒送給外地的朋友。網(wǎng)頁里寫得很清楚:小曲黃酒是房縣黃酒,入口清甜,口感細膩;大曲黃酒是鄖縣黃酒,略顯苦澀,口勁更大。

都怪我沒有再認真一點,事實上,我從來都忘記問,奶奶到底喝的是什么酒?;厥叩娜兆樱翌l頻提著黃酒去看望奶奶,她總高興得瞇眼笑,神清氣爽,盡管那是隨機買的黃酒。奶奶說:“我孫娃子給我的,我都喜歡?!彼o過我無數(shù)的機會,而我卻一無所知。

后來我才知道,奶奶只喝鄖縣黃酒,而感情慢慢開始傾斜,到底是為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如今,似乎也沒有哪一種酒能讓她再癡迷。

大山在慢慢被掏空,里面深藏的珍寶,層巒的陰翳,落進城市的懷抱里。盡管它們輪廓依舊,甚至比從前更顯綠油油的生機,但卻是毋庸置疑的單調。一部分人埋進了大山,不再是大山的主人;一部分人留守在城市,平靜地衰老下去。那據(jù)說是祖?zhèn)髅胤降狞S酒大曲,被慢慢遺忘了。

2014年后,奶奶不再喝黃酒了。對的,黃酒從沒有喪失它的醇厚苦澀,只是,她的舌頭漸漸衰老了。疾病也應時而至。她的世界越來越小,她要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多。床頭柜邊擺了一排小藥罐,它們裝著一肚子的藥丸,像一顆又一顆珍珠,修復著奶奶蒼老蜷縮的身體。

奶奶在一場大病里蘇醒,也存活了下來。她倒不曾悒悒,依舊樂觀祥和。醫(yī)生說,只要堅持吃藥,就是平安的。

我又一次回十堰去看望她,那是她戒酒后的第一次見面。我買了一壺真正的鄖縣黃酒,帶給了她,演技拙劣地想彌補從前的失誤。

那次見面,關于生病和康復的話,我們說得輕描淡寫,幾句就一帶而過。我鉆進到處是霉斑的廚房,找來兩個碗,把酒斟進碗里,混沌在下沉,醇厚和甘冽的氣味冒上來。要是甜一點就好了。我端起碗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悄悄地哭了,一滴一滴的眼淚掉進了碗里。我在心里大喊著,奶奶,一定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從前一起喝黃酒的人,一個一個都走散了。一直走到了生命的邊緣,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們。我忽然想,奶奶也許真的不愛黃酒了。這一路,她把行李越丟越輕,無比安寧,甘愿沒有惦念地繼續(xù)走啊走。

舉起大碗,搖晃著金色的汁液。“來,干杯!”我們假裝在喝。其實只是聞了一聞。我們聊一陣天,我就說一聲:“干杯?!毖b酒的大碗碰撞,澆灌了一年一年的香樟樹。那是家鄉(xiāng)的樹,它們長在心里,長在十堰的記憶里。它們郁郁蔥蔥,結滿了甜蜜的果實。糯米散發(fā)出的清苦氣味,又在房間里彌漫,久久的。老人眼神水亮,皮膚泛著清醒的光澤。黃酒汁水有了自己的呼吸,呼喚著老人的名字,它們把記憶激活了。老鄖縣黃酒就是奶奶的記憶,她的目光在酒水的深處明亮著。黃酒把奶奶捎帶回了二十多年前,甚至更遠,像講述一個長長故事。這些年,奶奶獨自一人,顫顫巍巍地走著,內(nèi)心卻又蒼翠如青松,攀爬上了整座山脈的記憶。

我沉默著伸出手,用指尖觸摸她枯糙的手背。和她的雙手重疊,好像這段記憶也屬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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