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
圖/受訪者提供
遇到李西閩是在一個聚會上,他當時正在說自己對抗抑郁癥的經(jīng)歷,說過去八年都在與魔鬼搏斗,如今終于能與魔鬼和平共處。他說得激動,仿佛這是他人生最了不起的一件大事。
他曾經(jīng)在部隊服役,后來以寫恐怖小說為業(yè)。他在汶川地震中被埋76小時,不吃不喝不能動彈,靠著求生欲和意志力等來了救援。后來他寫了長篇散文《幸存者》,獲頒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獎”。
“當初,以為獲救后一切都會隨風飄散,沒有料到,活下來的總是被噩夢纏繞,比以前更加膽小。有點風吹草動,內心就瑟瑟發(fā)抖。特別是獨處時,恐懼感就像潮水將我淹沒?!覕[脫不了噩夢,我就是站在人群中,也倍感孤獨,仿佛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那些生命中的色彩似乎和我無關,難以照亮我黑暗的心靈?;钪?,很無奈,也很愧疚……我背負著來自許多不同方向的壓力?!彼凇缎掖嬲摺返那把灾袑懙馈?/p>
對抗抑郁癥是件大事,其中的艱難與勇敢甚至超過了被埋的那76個小時:因為痛苦太漫長了。他寫了三本和抑郁癥有關的書:《救贖》、《凜冬》和《我們?yōu)槭裁匆艟取贰?/p>
獲救后三年,李西閩都認為自己的心理創(chuàng)傷是災后正常情況。他不敢坐地鐵,轟隆隆的聲音讓他想起地震時地底傳來的轟鳴聲,心臟憋得要爆炸;他時常感到舊傷疼痛,隨身攜帶止痛片,鋼筋曾經(jīng)穿過他的肋骨;噩夢連連,地震發(fā)生是一瞬間的事情,來不及反應,但夢境越來越清晰:石頭是怎么砸下來的,鋼筋是怎么穿過身體的,還有聲音,鋼筋和肋骨摩擦,與磨牙相似;他在夢中焦渴,饑餓,有時發(fā)不出聲音,有時又在吶喊;他感到孤獨和內疚,為什么是自己活下來了,自己活下來和別人活下來又有什么不一樣?
中國社科院心理研究所一篇題為《汶川地震幸存者的創(chuàng)傷應激障礙及其影響因素》的論文通過定量分析得出結論:30-40歲的已婚幸存者更可能產(chǎn)生創(chuàng)傷性應激障礙,表現(xiàn)為高程度的創(chuàng)傷性事件闖入(記憶閃回、噩夢等),更高程度的創(chuàng)傷表現(xiàn)是對創(chuàng)傷性時間線索的回避(比如不敢坐地鐵,不敢看地震相關信息)。這一研究結果與國際主流研究結果相似,學者普遍解釋,因為中年人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就業(yè)、家庭需求和重建家園等各方面壓力加劇了他們的心理創(chuàng)傷。
地震發(fā)生時,李西閩的寫作事業(yè)蒸蒸日上,家庭和睦。他靠著回憶妻女、父母兄妹,還有朋友和仇人度過了那76個小時。他想,如果能活下去,名和利對他都不重要,能得什么獎,書能賣多少冊,都不再重要,只要能活下去。
這一切確實不再重要。李西閩住在上海徐家匯附近,他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覺得每個人都是那么真實,有呼吸,有聲音,有行動。無論富有還是貧窮、年邁還是年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凹偃缥宜涝趶U墟中了,這些景象就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的眼簾中了,我會漸漸地被人淡忘,就像從來沒來過?;钪娜肆私獾降闹皇撬劳鰯?shù)字,而大多數(shù)死難者的名字無人提及?!崩钗鏖}說。眼前是繁華,但他想到了川西的廢墟。他不敢落淚,因為他是個幸存者,沒有權利悲傷。
越來越糟糕了。噩夢驚醒后,李西閩獨自坐在客廳等待天明,被埋廢墟的每一分鐘在眼前走馬燈般重現(xiàn),淚流不止。有時站在陽臺,35層高,眺望廣袤的遠方,李西閩身體會突然戰(zhàn)栗,生出一躍而下的沖動。身體里好像出現(xiàn)了魔鬼,魔鬼對他說:李西閩你這樣活在噩夢中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死了,死了就不會有噩夢困擾,一了百了。
李西閩把《幸存者》的版稅捐了出去。他越來越顧家。玉樹地震后他自帶物資前往災區(qū)救助——為了救贖自己。他想做一些事,證明自己活下來是對的?!澳嵌螘r間都是靠價值感支撐,靠良心支撐自己。我覺得我需要這種東西,我覺得我?guī)椭鷦e人就能解脫我獲救的負罪感。汶川的時候,那么多人在找我,那么多戰(zhàn)士一起把我挖出來的。”
但玉樹之行卻成為對李西閩的一記重擊。有些好事需要克服巨大的外界阻力去完成,你甚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做好事,卻要遭遇那么多懷疑和誤解,這讓人感到沮喪。在玉樹,魔鬼一點點啃食李西閩身體里的光亮?!罢鸷蟮臑膮^(qū)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充滿了黑暗的情緒。玉樹下暴雨,晚上很冷,整個玉樹的狗都在叫,越叫我心里越凄涼,感覺好像死去的魂要出來了?!?/p>
離開玉樹后,他回了老家。噩夢還在繼續(xù),只是夢境的主角變成了女兒。他夢到女兒被人綁架,他卻動彈不得;他夢到親人被刀抵著,他卻無能施救。最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了,李西閩在福建長汀縣的長汀賓館吞食了過量安眠藥。魔鬼對他說:你活著還有意思嗎?你是個無用之人,你活著就是在浪費糧食,浪費水資源,浪費一切資源。你不僅在浪費,你還給你周圍的人帶來痛苦。你寫的書也是無用的,浪費紙張,浪費印刷工人的精力,也浪費讀者的時間。你真的一無是處。
李西閩再一次獲救。在微博上,陳村、滄月等作家都在呼吁緊急找人。然后是出版人沈浩波發(fā)出消息,說警察找到人了,應無生命危險。李西閩在長汀縣汀州醫(yī)院洗了胃,然后直接去了廈門。他不敢回長汀賓館,他再次覺得愧對所有人,包括長汀賓館的服務人員。他發(fā)微博道歉,說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如今,再次搜索這則九年前的小新聞時,媒體摘取的網(wǎng)友評論大多是這樣的:“你難道不愛你的李小壞(李西閩女兒)了嗎。你要拋棄她?你就不能替她想想?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床黄鹉恪薄ⅰ澳阏娌辉撨@樣一而再再而三!希望這一定是最后一次。你是爺們兒!”。
返回上海后,李西閩確診了重度抑郁——一種往往被外界認為是內心懦弱的疾病,少有人知道這會讓人感到絕望,無法擺脫自殺的沖動。
該怎么去形容抑郁癥?在《牛津通識讀本:抑郁癥》的序言中,中科院院士陸林說那就是一只如影隨形的黑狗:“任何人看到都以為它是一只再尋常不過的動物,然而只有你知道這只黑狗的不尋常之處——它以攝取你的所有情緒為食。它時刻跟在你的身邊,你所有想要向他人宣泄的情緒都會進入它的身體,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而它在吞食你的情緒之后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你不知道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著你的,你只知道自從發(fā)現(xiàn)它在你身邊之后,你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得暗淡無光、模糊不清?!?威廉·斯泰倫在《看得見的黑暗》中描述了親身經(jīng)歷:所有的精神生活層面都因抑郁癥而坍塌,所有的生命功能都喪失殆盡, “令人精疲力竭的爭斗,本能的崩潰,無時無刻不處于疲憊中,自我嫌惡,一種類似但又并非真痛的感覺,倒霉晦氣的感覺,可怕的著了魔似的不安,強烈的內心痛苦,擾亂身體機能的突發(fā)混亂,極端痛苦的漩渦、無法平息的痛苦、恐懼的濃霧中接二連三的苦難、抑郁的黑色風暴、使人透不過氣來的黑暗、絕望之外還是絕望……”
離開醫(yī)院時,李西閩仿佛又有了活著的信心。他包里裝了一些藥,這是他對抗惡魔的武器。有些藥他至今服用,比如勞拉西泮片,一種高效的鎮(zhèn)靜藥物;比如阿戈美拉汀,一種調解神經(jīng)中樞活動的藥物。
他已經(jīng)知道抑郁癥和情緒低落的差別了。前者有個清醒的腦袋,后者整個腦袋仿若漿糊,昏昏沉沉,整個人就像發(fā)霉了一樣,動彈不得。他習慣拉起窗簾,不是因為喜歡黑暗,而是要逃避光明,逃避可以看到的任何東西。折磨他的不僅是現(xiàn)狀,還有過去。李西閩當然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但過往的困苦常浮現(xiàn)在眼前。李西閩出生于閩西最貧困的一個村子,窮得吃不起飯,地瓜渣滓都沒得吃。每年春夏之交的時候,全村都餓肚子,“偷做種的甘蔗(甘蔗最硬的部分)吃,都發(fā)霉了,吃了中毒,送到醫(yī)院搶救回來。”他想起爺爺。爺爺脾氣暴躁,經(jīng)常被家人訓斥;下身癱瘓后,因為生病帶來污穢,家人就讓爺爺睡在外廳,緊挨著天井。李西閩陪著爺爺一起睡,自認為可以保護爺爺?!坝幸荒甏禾?,爺爺突然大口喘粗氣,眼睛瞪圓,我記得很清楚,爺爺喘了八口氣。他最后伸手摸了我一下,然后手就松開癱下去,再也沒抬起來。爺爺?shù)脑竿且粋€人吃一只雞,但最終也沒有實現(xiàn)?!?還有外婆,李西閩想起在部隊時,有天夢到外婆去世,他沒信。次日跟著部隊外出演習一個月,回駐地后,打電話回家,得知外婆在一個月前去世。
這些都讓他充滿負疚感,覺得自己有愧于爺爺和外婆,也對不起妻女。他早年嗜酒,經(jīng)常喝得大醉回家。他已經(jīng)為人父,卻時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必須有意躲著女兒。他想起這些痛苦,就會詰問自己,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上受苦受累。“自怨自艾,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他說。
負疚感是抑郁癥患者最常見的一種情緒。他們對關心自己的人感到負疚,責怪自己為什么不能控制情緒。他們想要傾訴卻又不敢,害怕被人說是矯情。他們會在心里審判自己,自己有愧于這個世界,對不起親人、朋友、同事,乃至小區(qū)物業(yè)的保安。
因為在微博上講述了自己的抑郁癥,李西閩結識了一些病友?!盎ハ鄶v扶,互相支撐”,他這樣形容彼此的關系。對于旁人而言,他與病友的聊天記錄就像是成群結隊的攝魂怪,吸走人心的溫柔與快樂:
“你每天也是腦子無時無刻想事情嗎?停不下來,總是讓你情緒糟糕?!薄澳阌袥]有自言自語的現(xiàn)象,腦袋里總是想一件事還想不通?!薄叭松鷽]什么意思,都是解決不了的麻煩接踵而至,那種被按下去水里的感覺,被淹沒在水里,自己拼命想浮起來?!薄拔彝吹每焓懿涣肆?,胸口插著一把刀一樣?!薄?/p>
這些敘述會得到李西閩的鼓勵:“活下去”、“一起努力”、“太難了,理解”、“以后心情不好和我說,我陪你聊天,我很理解。”……這些鼓勵看起來有些單薄,但李西閩說,抑郁癥患者其實并不需要安慰,有時候你越安慰,對方會越難過?!澳阒灰闩闼f話就好了,”他說。
對重度抑郁患者來說,自殺是一種反復出現(xiàn)的意念?!昂芏鄷r候他們都會產(chǎn)生死的念頭,那一剎那間要死就真死了,可是熬過那短暫的幾分鐘,又會回到現(xiàn)實之中,不想死了?!?/p>
李西閩已經(jīng)找到了熬過那幾分鐘的方法:和朋友說話。在朋友的陪伴下,度過艱難時刻。而當他看到有病友發(fā)出這樣的信號,他會打電話找對方聊天,甚至曾經(jīng)趕往另一個城市,陪伴一個病友度過了一夜。
“《我們?yōu)槭裁匆艟取?,說的不僅是抑郁癥患者要去呼救,也希望周圍人能聽到他們的呼救。那些極端的表達,是他們在求救的信號?!崩钗鏖}說。
李西閩不想死。幾度瀕臨死亡之后,他突然明白死亡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生死之間就是一層窗戶紙,伸手捅破就捅破了。
正因為死亡隨時可能降臨,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對死亡的戰(zhàn)勝?;钪旧砭褪窃谂c時間對抗,盡管時間不可戰(zhàn)勝?!靶r候我想當個科學家,后來想成為作家。小時候想要走出窮困的土地,想要到廣闊的世界里面去,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一個厲害的人?,F(xiàn)在覺得成為什么都不重要了,活著是最重要的。”李西閩說。
2012-2014年是最壞的時候,李西閩什么東西都寫不出來,思考事情也費力。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想見朋友,又害怕自己突然低落的情緒讓人厭煩。他小心翼翼在妻女面前隱藏自己的低落,他害怕家人也會厭煩自己。每天送女兒上學后,他或是去電影院看電影,或是回家開著電視,都只是聽個響兒而已,他記不得都放了些什么。
但有一天不同。那是2015年年末,他在電視盒子里翻到了電影《怦然心動》,他看見了森林與陽光,他感受到了溫柔與愛情,他看到了閃亮的眼睛和鮮艷的個性。
“腦海中就好像有一陣春風吹過,春天來了。我一下就跳起來,去書房打開電腦,想寫點東西。雖然一個字都沒寫出來,但我很想表達,注意力一下集中起來了。”第二天,李西閩開始寫作,寫了一個中篇散文,盡管寫作速度是以往的三倍慢,但他寫完了,他終于再次完成了一件事。“我真的很興奮,那天寫完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我還是可以的,我得到了自己的一個肯定?!崩钗鏖}說。這之后他開始寫《凜冬》,寫一個抑郁癥患者阿牛的故事,他尋求自身的解脫,也在幫助別人。
李西閩知道自己能好起來。他開始強迫自己每天出門一小時,尋找被抑郁癥磨掉的感受力。“曬曬太陽,看到外面的人啊,植物啊,都是在向我傳達信息?!蓖饨绲募毿∽兓碳ぶ?,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能感受到生活,他還能做些事情,他沒有靜止——只有死亡才是靜止。
他依然會失眠,但不再拉窗簾了。他渴望太陽快點升起,陽光能烤化結冰的血液,他能重新感覺到血液的流動。他知道他不想再死,他看到了陽光,聽到了音樂,他想呼吸。盡管死亡是每個人必經(jīng)的課題,但他想死守住生命這份禮物。
女兒在看動畫片。櫻桃小丸子的爺爺說,只要活著,總會有好事發(fā)生。
戰(zhàn)勝抑郁癥正是從恢復對外界細微的感知開始。伊麗莎白·斯瓦多在《我的抑郁癥》中回憶說:“如果你假裝態(tài)度積極,沒準會弄假成真,誰知道呢?每一次你都挺過一點點。嘗嘗番茄醬;聽一只鳥嘰嘰喳喳地穿過你的窗戶;耐著性子穿針引線;嗅嗅新的面霜;謝謝郵遞員送來的新書目,然后一頁接一頁地讀。漸漸地,小小的行動變成中等程度的行動:扔掉冰箱里的廢物,關掉電視機,對著嬰兒車里的寶寶做個鬼臉。它們發(fā)展成更大的行動力:和朋友一起跳舞,撓撓狗肚皮,隨著街上揚聲器里的音樂起舞……”
在另一本自述走出抑郁癥經(jīng)歷的《十死換一生》的結尾,作者希瑟·B·阿姆斯特朗說她希望所有人身邊都有愿意聆聽自己、相信自己的人,“我更為沒能找到這樣一個人、沒能挺過去并從那個洞里爬出來的人而哭。我為那些深陷謊言怪圈的人而哭,他們深信這世界沒了我們會變得更好?!?/p>
絕非如此。要相信這個世界沒了你們,不會變得更好。
根據(jù)李西閩作品《救贖》改編的電影《靈魂的救贖》
李西閩在寫《凜冬》時日漸好轉,他把自己的感受一點點寫出來,通過面對自己的感受,去消除恐懼。他還堅持吃藥,堅持出門,鼓勵自己與朋友相聚。而更重要的是,他在閱讀了一些療愈抑郁癥的書籍后,選擇了與抑郁癥和平共處的方式。
“我覺得既然一下子治不好,我就選擇和疾病和平共處,疼痛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發(fā)作也是正常的,我這樣想心里就會好很多?!崩钗鏖}說。
就像心理學家伯特·海靈格的那首詩《我允許》:“我允許我升起了這樣的情緒/我允許,每一種情緒的發(fā)生/任其發(fā)展,任其穿過/因為我知道/情緒只是身體上的覺受/本無好壞/越是抗拒,越是強烈/若我覺得不應該出現(xiàn)這樣的情緒/傷害的,只是自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允許。”
不斷與腦海中的惡魔之聲對抗,讓李西閩身心俱疲。仿佛越對抗,惡魔就越活躍,大腦運轉越來越快,好像要爆炸一般。“不要去戰(zhàn)斗,不要去對抗,就讓惡魔在身體里沉睡,或者做些別的事情,不去回應腦海中那些聲音,與它和平相處?!彼f。
當李西閩感覺強烈的情緒來襲,比如突然流淚,腦袋發(fā)暈,精神陰沉——好像身體里在下雨——他會立刻給朋友打電話,尋求外界支持?!爱斘叶冗^極端情緒后,我就立刻行動起來。我會去吃藥,會去做一些事情,去換一些音樂聽,或者強迫自己走到街上去看看,接收路上每個人身上的亮光。當抑郁癥發(fā)作的時候,你是黑暗的,但當你走出去,在街上看到有人對你笑一下,這就是一種能照亮你的光明。”他說。
重度抑郁癥患者很難說自己是否已經(jīng)痊愈,魔鬼可能還會出現(xiàn)。2019年,李西閩因為朋友的一則死訊,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抑郁中。為了不影響家人,也為了能療愈自己,他去廈門小住過一段時間?!澳嵌螘r間都是昏昏沉沉的,有四個月沒睡覺,晚上一直睡不著,但也不清醒,很痛苦?!彼踔寥ニ饺嗽\所嘗試了電擊療法:“每天下午去做一次,用電流刺激整個腦袋。到第三天的時候,我晚上就能睡三個小時了。到第十天,我覺得有點清醒了,我就不想做了。自從能睡著,人就開始慢慢恢復了?!?/p>
電擊療法是精神科常用的非藥物治療方法,爭議頗大,起效和副作用都十分明顯。在《十死換一生》中,希瑟正是通過十次電休克療法,打開了自己治愈抑郁癥的開關。主動選擇電擊療法的患者,往往是因為有著對治愈的強烈渴望,愿意嘗試任何治療方式,或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藥可救,永遠爬不出泥潭,與這種恐懼相比,電擊療法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們想用一切,甚至用生命去抗擊抑郁癥。
趕走抑郁癥是一件大事。這是一場與魔鬼的戰(zhàn)爭,要懂得作戰(zhàn)技巧,首先要允許魔鬼存在,然后盡可能繞過魔鬼。如果迎面撞上,也要勇敢面對。目標是重組破碎的自我,找回丟失的魂兒,走出黑洞。
盡管贏得一場戰(zhàn)役實屬不易,但只要贏過一次,就能再次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