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光輝

1998年12月的一天，嚴清華正駕駛壓路機碾實常金線改線段的灰土路基，他萬萬沒有想到，原唐王鄉(xiāng)的領導班子集體出現(xiàn)在灰土揚塵的路邊，有跑了五趟的組織委員，有副鄉(xiāng)長副書記，連黨委書記也站在路邊，看你嚴清華下不下車。

自己算個什么東西啊！嚴清華急急忙忙停車，從高高的壓路機上跳下來。

“書記，怎么你也來了??！”嚴清華說。

“歷史上有蕭何追韓信，我不是蕭何，但我卻跑在大馬路上追現(xiàn)在的韓信??！”黨委書記打趣說。

作為金壇區(qū)交通局交通工程處的機械班長，嚴清華當時是全市第一個壓路機操作手，每月拿著全民事業(yè)編的工資，坐在全市機動車駕駛位子最高的車上，似乎自己一生的道路已經鋪完，生活也再沒岔口，家庭困難的地基都被他一遍遍壓出了幸福和安穩(wěn)，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感已經在這個小家駐扎。殊不知，組織委員三番五次來做動員，讓他回到哺育他成長的村里去挑重擔———擔任村支書。

嚴清華知道，這是組織委員肩負村里上千村民的囑托，并由鄉(xiāng)黨委再三考慮才確定人選的。他清晰地記得，這是第六次來找自己談話了?？蛇@個第六次，再不是組織委員單個來做思想工作，而是黨委一班人都來了?。≈?，自己遽然還有糾結的時候，可現(xiàn)在面對來自鄉(xiāng)里的領導，自己有什么資格擺譜呢？

黨委書記直截了當說：“村民要求你回村當村支書，嫌芝麻綠豆??？”

“書記，不是??！”

“你這個機械隊長拿錢多？”

“書記，不是??！”

“要不你這個黨員混來的？要不你這個退伍軍人，丟掉了服從命令的光榮傳統(tǒng)！”

“書記，不是?。　?/p>

“什么不是啊不是??！村里這十年的情況都在你眼睛里過，換了8任村支書，任職時間長點的兩年多，短的只有3個月，我們全市一百多個行政村，你看看哪個村子十年換這么多村支書的？這是黨的基層組織啊！玩那？可是任誰來，都是顛來倒去的三個字———不好干，干不好，不干好?，F(xiàn)在村里人盼你嚴清華回村去，你不回？你能不去？你這個金壇第一個壓路機操作手，壓實過兩百多條總計960萬平方米的道路，可生你養(yǎng)你的村，現(xiàn)在卻是一個貧窮的村，無法開展工作的村，道路雜草叢生，干部與村民的關系坑坑洼洼，你名清華，村里看不到清華的樣子，難過不？你在交通上做出了這么多的康莊大道，難道不想回村將土路壓一壓？不想把斷路連一連？”

嚴清華聽懂了黨委書記一語雙關的話。

其實他將黨委書記的要求說服了妻子孩子，決定轉崗回村去！在45歲的時候回村去。

民間說，老包45歲下陳州，那年他裝扮土王八。所以人們都怕當王八，不吉利；還有乾隆屬馬劉墉屬驢的故事；還有45與死吾諧音；還有45為倒霉年等等，都是說45歲為一個人的生命之坎。難道自己偏要闖一闖這個“坎”嗎？

村支書，雖然只是麻雀頭的官，但嚴清華真正看重的并非是這個位子，而是作為嚴家兒子，他內心隱藏的一個秘密。這個掩藏嚴清華內心幾十年的秘密，就是要報恩。向黃金村報恩！

嚴清華的父親是新四軍的一位地下黨，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時由于叛徒出賣，被日軍抓到薛埠據點關了起來。村里人知道后，一些開明鄉(xiāng)紳便組織起來籌錢，就有膽大的去鎮(zhèn)上，通過關系將他的父親保了回來。

所幸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保下了嚴父，要不，1953年出生的嚴清華在哪？

嚴清華是不會忘本忘宗的，他銘記父老鄉(xiāng)親的大恩。如今村里有困難，他怎么能袖手旁觀？如今村里有需求，他怎么能冷漠相向？

書記又打趣說：“瞧你開個壓路機，知道的，是你嚴清華開的，不知道的，以為是非洲兄弟來支援我們了（戲謔曬黑了的嚴清華）?；厝プ龃骞ぷ?，臉皮還可以轉到黃皮膚上的。”

嚴清華握著書記的手：“書記，是啊！”

他嚴清華不是不會講話，只是眼下覺得責任重大，便暗暗下了決定，沒別的，雙拳一捏，回村！

清華是一個形容詞，指景物清秀美麗。還指文章清麗華美。還指清新之氣。還指清高顯貴的門第或官職。

什么門第什么官職，嚴清華與這些無緣，他記住了清秀美麗，清麗華美，清新之氣，因為這三個形容詞里面都有一個“清”字，嚴清華的清。他是奔著報恩的愿望來的，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黃金村一片清華。

可現(xiàn)在走在黃金村的泥土路上，這位修路的機械隊長心里真不是滋味。這樣的土路，一看便知，這是屬于太陽一曬像菱角、雨水一泡要摔跤的路。讓人怎么走村串戶？田塊錯亂，溝渠斷塌，河面骯臟，垃圾亂堆。正如黨委書記所說，黃金村看不到黃金，嚴清華看不到清華，這算哪門子事？命運就是這樣捉弄著嚴清華，偏偏父輩給他起了清華的名。要知道，這可是家鄉(xiāng)啊！

黃金村的黃金在哪？

黃金村的清華在哪？

嚴清華在妻子孫明鳳面前發(fā)著狠，恨不得要將握過鋼槍的雙手搓出一地黃金來。這個村，太窮了啊。

1999年的嚴清華看不到黃金村的清華。

尚未到村，嚴清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從部隊帶回來的筆記本，找出多年不寫的筆。老婆見床頭多了本子和筆，就覺新鮮：“像模像樣的啊！”

“當然要像模像樣地做事啦！村史就是從村事來的，村事要一件件記，要一天天記，這樣才有計劃工作，才能總結工作的得失，才不會忘記村民。”

當晚，嚴清華在嶄新的筆記本上寫道：一個村民找到我，一個組長找到我，一位老黨員找到我，政府領導找到我，部門的同志找到我，我都是責任人，對事業(yè)負責，這是一種道德。

1999年4月，春季太陽照樣凌空高懸，照樣將陳舊的村委會房子鍍亮。

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帶著嚴清華與村干部各組組長見面。黨委書記說：“漢代末期，劉備三次到諸葛亮住的茅屋去邀請他出來幫助自己打天下，我們是六次帶著你們的意愿找嚴清華，諸葛亮坐凳子，好請，他嚴清華坐的是壓路機，重，難請啊！再難請，現(xiàn)在我把他請回來了，如了你們的愿，他就坐在你們面前了，你們怎么辦？黃金村怎么辦？”

村干部和各村民小組長面面相覷，但內心又抑制不住欣喜，要想擺脫貧困，沒有一個好的帶頭人是萬萬不行的，大家都懂這個道理，但他們期盼的嚴清華回來了，這以后的工作怎么開展，也要聽聽他嚴清華怎么做好這個命題作文。

大家都把眼光集中在嚴清華身上。黨委書記也說你說說吧。

是不是算就職演講？算。也不算。嚴清華第一次在黃金村的土地上講話，不光是嚴肅性，更多的性質是承諾。對全體村民的承諾。對土地的承諾。

到底是干了多少年的機械隊長，開口就是道路車輛的比喻。

嚴清華說：“黨的政策好比是一條公路，黃金村好比是一輛車?，F(xiàn)在我是開車的駕駛員，我將載著黃金人民平安地駛向生活幸福的地方。面對現(xiàn)在黃金村的狀況，我必須努力，一年以后如果得不到改變，我就地向大家辭職！”

豪言擲地肯定是有聲的。

嚴清華接著說：“村里人三番五次要求我回來，既然我來了，我就要報恩，父輩不能夠報的恩，我來報。今年我已經45歲了，貧困村，在我面前是有期限的，回想起我站在黨旗下宣誓的那一刻，就決定了我只能奮斗不息，因為那個時候許下的諾言，要用終身去完成。”

嚴清華來當村支書，這個好理解。

嚴清華來黃金村報恩？許多人聽了就頓感新奇、疑惑。

見面儀式就這般簡潔明了，照嚴清華的意思就一個字：干！

這個說：“前面8任村支書，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長處，但村子面貌依舊，他嚴清華開壓路機的，能把亂糟糟的村子壓出光亮來？”

那個說：“我45歲那年，人家問我多少歲，我只說去年44歲，或者說明年46歲，自古民間將45歲看作一道坎，45歲的嚴清華今年是個坎，難道他帶著黃金村一起坎在兇禍之年？坎在貧窮里頭？”

這個又說：“馬上到2000年了，周圍的村子哪個不比我們好？”

那個肯定地說：“他嚴清華有致富竅門，說不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路。”

這個疑問：“修路？哪來的錢？村里欠了五十多萬塊的債，欠這么多錢，覺都睡不著，還修路噠？”

那個嘲笑：“他能夠在黃金村挖出一克黃金，除非麻雀會走四方步?！?/p>

對于嚴清華的上任，說什么話的人都有。嚴清華聽了也只是淡然一笑。

黃金村的基本情況，嚴清華已經爛熟于心了———地處金壇西部的黃金村屬茅山革命老區(qū)，地勢低洼的村子徒有“黃金”虛名，農民年人均收入僅有幾百元。面積5.74平方公里，人口2546人，黨員66人，耕地4000多畝，這些數(shù)字是嚴清華依靠的根本。

可是還有一個數(shù)字、兩頂帽子卻硌疼了他的眼睛：欠債58.4萬元，省級貧困村、軟弱渙散村。

嚴清華清楚地知道，前面的村支書做不下去，不是他們不想做，而是一定程度上沒有重視調和與村民的關系，“內傷”十分嚴重。村班子不能堅固如磐，勢必會吞噬黃金村綠色的莊稼，吞噬著村民的向心力。對于一個村來說，無疑，這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來來往往到鄉(xiāng)上的人只要提到黃金村，總帶鄙視的口氣說：哼，那村子，拋荒田多、貧困戶多、干群矛盾多、上訪問題多、泥草房多、光棍漢多、文盲多、路難走、船難行、地難種、錢難掙，鄙視的話語還可以繼續(xù)鄙視地說下去。人們要去鄉(xiāng)鎮(zhèn)，總是轉個方向繞過黃金村。在蘇南這片肥美的魚米之鄉(xiāng)，頭上居然戴個省級貧困村的帽子，里面再套一頂軟弱渙散村的帽子，不丟死人嗎！人要臉樹要皮，嚴清華認定，黃金村的這張臉皮一定要掙回來，一定！真正要讓這個村民容光煥發(fā)。因為前面已經有8任村支書步履薄冰沒有到達彼岸。于嚴清華來說，不管任職時間長短，他們的存在對繼任者是有價值的，可以總結原因??！

總結原因，嚴清華，聰明。

嚴清華是建橋筑路的，對各種道路一往情深，他走進村子的第一個感想就是：路不好。

這個路不好，可不是一般的不好。

金薛河流淌到黃金村這里，分叉為北河南河，將黃金村包裹起來，如同兩片巨大的翠綠葦葉，包裹著糯香的粽子。16個自然村散落在里面，這是典型的島村，而村里唯一通向外面的路僅僅是狹窄的土路，路面散散拉拉的鋪著石子碎磚。還有一處出口就是金薛北河的一個渡口，一條小破船停在那里，誰擺渡就去撐幾下。

與筑路打交道的嚴清華，正應驗了幾個村民的猜測，第一件事情就是修路。黃金村羞羞的沒有產品運出去，但人總要在路上來來往往吧？晴天的路上像鋪了菱角殼，戳；雨天的路上像鋪了黑柏油，黏。

嚴清華首次召集村組干部開會，議題很簡單：路，造路就是政治。

他寫了一條尺寸很大很有氣勢的會標：公字在心，干字當頭，齊心合力建設黃金路。

會標哪里都見。但這條會標已不單單起會標的作用，在嚴清華看來，紅色會標就喻示著紅色草編，里面囤積的十幾個村組長就是黃金村的金色種子。他嚴清華不信黃金村喚不回“黃金”，不信村民看不到黃金村的金質光芒。

黃金村的名字怎么來的？你就是走到唐朝拐個彎問，也沒人知道。有一點是肯定的，正因為對財富對幸福有著一代一代向往，貧困的人才能夠將希望寄托于名稱上。

要得富，先修路。嚴清華和村兩委一班人帶領全村七百多人挑土筑路，花了34天時間挑筑七萬多方土，自己開著壓路機奔東奔西，這一筆就為村里節(jié)省了很大的開支。人們都稱他為“開壓路機的書記”。村里鋪就了第一條黃金大道5.84公里。嚴清華回憶起當年的場景感慨道：“當時村里人都窮怕了，一心想著要把路修起來，餓了隨便扒拉兩口冷飯，渴了就在溝里喝口涼水，大家都跟我一樣，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

貫穿村子的路修好了，取路名很簡單，也很霸氣，黃金村的路，就叫黃金路。

嚴清華是從田地里走出來的男人，他堅信，在自己領導下的黃金村要么不站起來，一旦站起來，必定要有黃金閃光。他堅信，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必掩黃金。

2020年酷夏的一個上午，嚴清華曾領著一位詩人走完6米寬近6公里長的黃金路。看著嚴清華走得意氣風發(fā)，羸弱的詩人哪能跟得上嚴清華利索的腳步？走完后氣喘吁吁，只能以一段羸弱的文字堆壘在大道邊上：

自此，黃金大道的沿途

不再破敗盡駛一河裝滿谷香的舟楫

自此，黃金大道的遠方

不再破敗已呈七彩明亮的村莊書脊

構筑的黃金大道能夠通向每個人

以及細微的善良舉止

以及濃烈的大愛情懷

都以泥土里孕育出軟米清香的口氣

向人民述說豐收的四季

真想知道

是不是一個人一群人的責任

都在奠基的黃金大道中開啟

是不是一個村莊的輝煌變遷

都在平坦的黃金大道中讓人銘記

徐繼堯，85歲，黃金村五組組長

嚴書記回村，嘴上說說輕松，日子不好過??！腳踏菱角路，頭頂五十多萬的債。沒錢，這個黃金村的帶頭人怎么做工作啊！村里人也是心亂嘴硬，說出的話比扒屎的棍子都粗都臭，要是與村干部吵架，哼，就是恥為第二了，到了外鄉(xiāng)，屁都不敢放一個。村干部到鄉(xiāng)里訴苦，總說黃金村的地理位置生得不好，村西的上西北邊的薛埠集鎮(zhèn)，村東的學東南面的西崗集鎮(zhèn)，無形分成兩幫。同村的人雖然有同一個稻場，照樣白天擰，晚上還會擰得只剩半拉月亮掛稻場。

嚴書記來了。他光有那個村支書的職務、光靠嘴皮子喊喊不行啊，要干！有智慧有膽量地干。

這玩意，他有。

大路大發(fā)，小路小發(fā)。這是他對我說的話。嚴書記的第一炮就打得像碌碡那樣堅固，村里原來只有一條土路，要問多寬??？田雞蹦兩蹦，到邊。嚴書記赤膊上陣，勘探、畫線，自己開著壓路機扎扎實實的壓出6米多寬、10里還要拖個尾巴的長度。在村子中軸線上的這條路，就叫黃金路，朝天的大路上明明白白寫著他與村民的魚水關系。嚴書記說：不與村民交心，哪有魚水關系？不給村民服務，哪有親和力？做事不公道，哪有凝聚力？這話也寫在他的日記本上。我看到過，他的日記本多，一箱，一大箱，肯定有50大本，都是他的工作經驗，體會，村里大小事，都有，你去看唦，三天看不完。

生家杰，黃金村六組組長

那個時候，哪家要到鄉(xiāng)里城里賣個豬仔，先要挑上豬擔子走上三四公里，才能夠到大路上裝車，人吃了大苦不說，收豬的還要扣掉每斤兩毛的耗時費，硬說不能在路邊上白等你一個小時。氣粗的人就這樣給黃金村算賬。窮了，誰瞧得起??？

要是誰家有人生病，也只能夠用門板抬著病人走，抬到大路才有板車汽車的。

沒路，搶救病號的時間都耽誤了。幸好是窮村，沒有生孩子的小媳婦，要不，我們村叫路生的，肯定是全國最多的。

孫國華，原村支書，66歲，中共黨員

那時還談村貌??？草房子、泥墻子、光棍子、鳥都不來轉圈子。你一個小問題解決不好，村民就說，要上交的我不給了。蠻。

嚴書記來了，就說這個上交是給國家的，怎么的？我們黃金村不在中國的土地上?。克ぜ野糇龉ぷ鳎?，真怪了，之前我們收不上，還被村民罵，他就能夠把村民應該上交的部分收上來，村民還說，嚴書記你下次再來串門??！這就有個當村主任的領導藝術問題了。嚴書記多次與我們交流，說村書記就是本村的一號服務員，聽黨指揮，滿足村民需求，就是自己的工作職守。只有政治強，才能正氣足；只有作風硬，才能干勁足。他再三強調，村干部的形象是日積月累堆起來的，不是靠一紙任命和一場選舉就有的威信，也不是靠權力靠威力就服你，而是靠服務靠辦實事、靠勤靠廉才能信任你，才有親和力。什么是稱職的村干部？就看他能不能為大多數(shù)農民兄弟辦事而且受到稱贊。以我們的真心換得村民的真情，以我們的形象換得村民的信任。要跟村民的距離拉近，心貼緊了，工作也就好開展了。

這樣的話，他說，我們也說，唉，結果就是不一樣。怪了。

徐繼堯，85歲，黃金村五組組長

一個村不能只有一條路通向外邊啊。嚴書記就站到了金薛北河的渡口上。這里是村西人上薛埠集鎮(zhèn)的必經通道，都什么年代了，還弄條小破船搖啊搖，要造橋！乖乖，造個橋哪這么容易?？墒窃趪罆浛磥?，是村子今后發(fā)展的布局，就像下象棋。我們都嚇絲絲的，嚴書記倒胸有成竹，說造橋會有許多困難，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只要我們帶著感情去落實工作，復雜的問題就會變得簡單。如果冷面涼心去對著老百姓，去夸?？冢唵蔚膯栴}就會變得復雜，不光造不成橋，還會毀掉村干部與村民之間剛剛打下樁的連心橋。

造橋總要規(guī)劃一下造個方案吧？要的。嚴書記在村委會找?guī)讖埣垇韺憣懏嫯?，啊呀，村辦公室里連一張白紙也沒有，沒錢買紙啊。好在嚴清華的工作包里帶著筆記本。

有村民進屋來。

嚴清華以為是為造橋來獻計獻策的，誰知村民開口便怒氣沖沖：村里欠我的債可以還了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嚴清華頓時擱下造橋話題，與理直氣壯的村民耐心協(xié)商。

“換個村書記還是這個樣子！”村民丟下此話走了。

嚴清華正松口氣，一塊磚砸碎了窗玻璃。他嚇了一跳，看著幾個窗子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他明白了“艱巨”一詞的艱巨。

抗戰(zhàn)之前，金薛北河上有一座小木橋，那還是太平天國時期搭建的。1942年為阻止日軍進村禍害百姓，新四軍將其破壞了。新中國成立后的金薛北河上就出現(xiàn)了一條擺渡船。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有關部門在資金局促的情況下，在河面上架了一個簡易橋，不久，這個簡易橋簡易得連人都不敢通過。

要將黃金村搞出春光燦爛，路和橋這些基礎設施必須到位，人能走車能到。做了十幾年的交通工程，嚴清華懂。更懂那些窗玻璃被砸碎的背后，是村民一個個破碎的希望。

他要把橋造起來。

他要把窗玻璃補起來。

他要把村民的希望豎起來。

嚴清華回到家，興沖沖將造橋的事告訴了90歲的父親，父親什么也沒有說，捐出1000塊錢，這位曾是新四軍地下黨的父親知道兒子的苦衷和奮斗目標。

兒子想說什么，父親攔著。

父子都已經懂了：造橋便民，造橋報恩。

父親對兒子說，金壇就是一個善行之城忠孝之邦，自己的命就是這里的鄉(xiāng)親花錢從日偽的刺刀下贖回來的；北邊建昌圩的小紅媽掩護新四軍；老中醫(yī)李源走遍金壇山山水水采藥為百姓治??；鄉(xiāng)紳薛維衡自費為老百姓架橋；指前老百姓不顧生命安危，悄悄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埋葬10位在戰(zhàn)斗中犧牲的新四軍；就是當年侵略過金壇的日軍士兵本多，也在妻子的陪同下來金壇，跪在土地上向這座善行的人民謝罪。

作為兒子，嚴清華又一次受到父輩的善行忠孝教育。人這一輩子只能做好一件事，現(xiàn)在的這件事就是當好村書記，當好領頭人，一輩子就在黃金村，將父親要報恩的心愿讓兒子來完成。嚴清華有了父親無私的支持，便精神抖擻地走上籌集資金的路程，118個大大小小的企業(yè)，還有親朋好友，他都走遍。經過五個月的努力，有了200萬元打底，他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一支造橋隊伍就在金薛北河上打下了第一根樁。

6米寬，48米長，能荷載80噸的鋼筋混凝土大橋造好了。竣工通車那天，兩岸的村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慶賀嚴清華領著他們打開了致富的通道。

對于一個窮村來說，這橋的確壯觀。至今20年過去了，黃金大橋依然霸氣地橫跨金薛北河上，對當?shù)氐慕煌òl(fā)揮著重要作用———在修建茅山旅游大道中，7萬噸的建筑材料就是從這座橋上運輸過去的，而現(xiàn)在每天的車流量高達700輛。要知道，這里是偏僻的小村?。∈遣皇侨藗兌枷肜@到這里，沾一沾黃金村的喜氣？

當頭炮，這是象棋里的主流招法，剛猛直爽。嚴清華懂這個開局，就像他到黃金村，先將路和橋按“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發(fā)展藍圖擺好架勢。

人在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看到了什么？嚴清華看到的是布局。

看著新橋地矗立，原先的危橋小船已成為村民嘴邊的往事。嚴清華接著修建村里大大小小12座農橋，這些農橋，重要！就像爐子里冶煉的黃金，總要有流淌的金水道啊！

王娟，女，現(xiàn)任黃金村黨總支書記

嚴書記回村后的第一個夏天，開始了他在村里的第一個致富項目，搭起了1萬平方尺的蘑菇大棚，他決定脫貧從種植蘑菇開始，因為這個項目已經成為農村主要的經濟來源，投資也僅僅是大棚和原材料兩項，至于人工，現(xiàn)在的黃金村閑空的村民多的是。但嚴書記倒是撲在上面，吃盡千辛萬苦。他在日記本上算過，一個平方產出的蘑菇量，每公斤的收入，播種30天后出菇，間隔天數(shù)，可采批次，生產周期等等，他都精細的記錄，為了大棚里的灌溉更加便捷，他騎著小玉河摩托車到薛埠鎮(zhèn)買小水泵，誰知回來時摩托車壞了，嚴書記丟下車子，竟然扛起水泵走回來。就這樣忙乎了半年，實現(xiàn)了1.2萬元的收益。

之前村里欠人家一天一地的債，現(xiàn)在第一次有收益了。說給人聽，鬼信。

1.2萬元，怎么會是脫貧的節(jié)奏？嚴清華搓著粗糙的手掌，盡想著能夠發(fā)揮黃金村致富的特點和信息。

嚴清華喜歡走訪，喜歡問計于村民。當他悉知周天才、王文華、楊富林三人都在養(yǎng)毛蟹中虧了本，在村里他們想致富、頭腦活泛、有勤勞致富的干勁，他們都虧本，那么其他的村民不就更要縮手縮腳了嗎？膽怯的心情是會傳染的，這對黃金村來說，是一個不好的信號。嚴清華挨家走訪，先穩(wěn)定他們的情緒，要把他們的嘆息截斷，重新煥發(fā)出奔小康的朝氣，但他嚴清華非三頭六臂啊，也一時半會想不到好辦法來。

想不到好辦法就走出去！合適黃金村發(fā)展的信息就是真金白銀。

嚴清華得悉生產絲綢服裝的晨風集團來年需要大量的蠶繭。政府剛剛出臺栽桑養(yǎng)蠶項目。嚴清華因勢利導，支持周天才、王文華、楊富林復墾蟹塘栽桑養(yǎng)蠶。

先期投入的錢從哪里來？嚴清華在村干部會上直言：每人至少拿出3萬，上不封頂，哪怕借，滾釘板也要借過來。嚴清華知道，黃金村的人開口要借錢，人家都會躲得遠遠的，要借錢，先從村干部做起。村書記帶頭借錢，嚴清華不認為是滑稽可笑的事情，相反會促進村民的積極性。在嚴清華的日記本上，他密密麻麻地記著各種數(shù)字，我們不妨來看看：

1畝地的桑苗可飼養(yǎng)春蠶蠶種2張，秋蠶蠶種1.5張，計3.5張（年）

1張蠶種可產蠶繭大約42公斤，3.5x42=147公斤（蠶繭）

1公斤蠶繭的收入約20塊錢左右

147公斤蠶繭年收入近3000塊錢

除掉生產成本，純收入1畝地在1500塊錢。

有了數(shù)據墊底，黃金村不缺勤勞的雙手。嚴清華作為書記不光擔當責任，主動向親朋好友借錢，還主動認栽桑苗田畝數(shù)，認了就必栽，壓實村干部和黨員的帶富責任。

嚴清華繼續(xù)將工作做到實處。他帶著周天才、王文華、楊富林等一百多位養(yǎng)蠶人出去看養(yǎng)蠶現(xiàn)場聽技術介紹，一個冬春的時間，這三戶人家栽下了12萬棵桑樹苗，當年養(yǎng)蠶賣繭，每戶凈賺3萬多元。項目找對頭，養(yǎng)蠶致富有甜頭，很快他們翻了養(yǎng)蟹虧的本，并實現(xiàn)每戶年收入凈賺8萬元。

周小蘭，黃金村三組婦女組長

我是黃金村三組村民，以前丈夫患有嚴重的肺心病，喪失了勞動力，全家過著苦黃連的生活，家里的重擔都壓在我一個女人身上，哪里吃得消？人家能看到好日子，我呢？家里真像裁縫掉剪子———光剩吃（尺）的。嚴書記看到我家特別困難，我不懶惰，我也勤勞，也想脫貧致富，就是缺致富項目、缺啟動資金。2003年，嚴書記主動走到我家與我談心，了解我們家的情況和以后怎么發(fā)展？嚴書記說不能讓一戶掉隊，都要牽著手往前走。我聽了很感動。嚴書記幫我籌借桑苗和搭建養(yǎng)蠶大棚的資金1.2萬元，還關照技術員多往我的大棚里走走，生怕哪里我不懂。我這樣的貧困家庭都有了致富產業(yè)。要不是嚴書記領我們走上致富路，哪有我現(xiàn)在的小康家庭？

楊春梅，52歲，中共黨員，黃金村第四村民小組養(yǎng)殖戶

那時，我承包著靠近高速路邊的四十多畝水塘養(yǎng)螃蟹，嚴書記來的那年，我就虧了十幾萬了。我的一個同學與我很要好，也來勸我不要養(yǎng)螃蟹。她當初死活不肯嫁到黃金村來的。嫌窮。嚴書記知道我虧了，就來水塘邊了解情況，勸我的話說了好幾網，叫我樹立信心準備東山再起，要讓虧本的養(yǎng)殖戶再致富，原來嚴書記是帶著新項目來與我商量的。其實我也聽到村里準備貸款搭房子養(yǎng)蠶的事情。有嚴書記的指點，我信他，之前他將路修好，也造了橋，我都看在眼里。于是，我復耕栽桑養(yǎng)蠶三十多張紙，還在桑田里養(yǎng)雞。第一年我就凈收入4萬多，到第三年，就還清了債。我不要考慮怎么賣繭子，都是嚴書記給我銜接好買家的。

朱章明、顧粉羅、徐繼堯、周羅坤、吳九生等，黃金村村民

有人說嚴書記回村賺的第一桶黃金是1.2萬塊的蘑菇項目，其實黃金村的集體經濟進賬的第一筆收入應該是水產。嚴書記剛來的那個冬季到來年春季，黃金村的田塊都是零散的，要想整治成大田，很簡單，但是，在需要整治的田地中，有一塊四十多畝的亂墳地非常顯眼，這可是棘手的事情。嚴清華與村干部出臺補償政策，要發(fā)動村民將一處擁有七十多年歷史、467座墳頭、占地44畝的亂墳崗還原成田，當時是黃金村、大河南村和溪北村三個行政村共16個自然村合并為黃金村。幾百年來村子各自為政，各個家族在明朝清朝從各地遷徙而來，風俗不一，家庭背景不一，但要遷墳，這事可炸鍋啦！有贊同的，有觀望的，有罵娘罵祖宗八代的。

嚴書記他何嘗不處在為難而被責罵的地步呢？他嚴家和妻家的曾祖父母、祖父母、母親、叔叔和曾祖岳父母、岳祖父母、岳母的墳墓都在這里??！嚴書記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家里人說大理，一個親戚一個親戚的上門說。說通了，就帶頭將嚴家妻家的祖墳遷到指定的陵園。

我們現(xiàn)在說說很容易，當時嚴書記的工作真的很難很難啊！遷祖墳，這對于我們老百姓來說是什么性質？

那時快過年了，在外打工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回家，小年夜大年夜家家都在供祖宗。嚴書記的工作包我見過，哪個村書記的包里會放酒放菜放香燭？他知道哪家供祖宗了，就到哪家門口候著，等那家人大大小小的都磕完頭，他走進去，按那戶農家最小輩的身份跪在團蒲上，給人家祖宗上香敬酒磕頭，一邊上香一邊說著整治田地的作用，一邊敬酒一邊說著懇請祖宗開恩原諒，一邊磕頭一邊說我們黃金村不能再窮了，希望老祖宗們支持他的工作，騰出墳地，發(fā)展經濟，列祖列宗如果要發(fā)難要報應找他嚴清華，不要為難家人。那些不愿搬遷的人家，冷不丁被嚴書記這種做思想工作的方式打動了，人吃五谷哪能沒有情感沒有理解？嚴書記到十多戶農戶家中拜祖宗，也在清明前到最后幾個墓前祭供禱告，最后的墳地騰出來了。沒有吵鬧沒有打斗，467座墳在他對民心的工作中完成了遷移。

到底嚴書記是在交通工程公司干過機械隊長，三句話不離專業(yè)，他說：“黨的政策是一條公路，現(xiàn)在的黃金村是一部好汽車，我嚴清華是個開車的，作為司機，我知道維修車輛的時間要比開車的時間多得多，不能讓車子帶著毛病上路。”嚴書記這些話說得是開車，聽音的村民明白嚴書記的含義，用心啦！

本來是要改造成良田，可是亂墳地平整以后，發(fā)現(xiàn)碎瓦礫鐵釘難清理，嚴書記便重新改造成標準魚塘，當年投放魚苗，當年收益2.3萬元。

這第一桶金來得有點悲壯吧。

當時嚴清華在亂墳場要指揮機械平整墳頭，一邊又要給村民做說服工作。他哪顧得上自家妻家的祖墳？待嚴清華回轉身，想向嚴家老祖宗稟報一聲時，那盈盈青草覆蓋的祖墳早已搬走了。非常時期，嚴清華能說什么呢？只能說，黃金村的老祖宗，都為今后的黃金村，奉獻了頭頂上方一抔屬于自己的泥土。

還是這群村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眼中的嚴書記。

回村后，嚴清華非常重視糧食生產，將土地復墾和土地治理作為生產發(fā)展的重要抓手，通過精心整治空心村、人性搬遷亂墳崗、消滅臭水塘、綜合整理廢灘塘，累計整理面積2800余畝，凈增土地632畝，改造了低產農田，實行小田并大田，提純復種“黃金村軟米”，不僅畝畝有收，而且畝畝產值高。增收糧食超過3000噸，產值超過1500萬元。

當然，這是后話。

曾將嚴清華從壓路機上直接請回村的黨委書記聽聞此事，贊嘆道：“他當過兵，知道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如同兵法，懂四兩撥千斤的竅門。黃金村的韓信啊！”

面對積弱積亂積貧的黃金村，嚴清華為了開拓集體經濟增收渠道，培植蘑菇、養(yǎng)魚養(yǎng)蟹、種桑養(yǎng)蠶、養(yǎng)兔、復種黃金村軟米。他也三進江蘇大學，請來專業(yè)技術人員，運用他們開發(fā)秸稈氣化爐的科研成果，辦起了黃金村秸稈氣化爐公司。他帶領村民掙得過第一桶金第二桶金，也賠出過到手的“金子”。

黃金村到底如何脫貧？到底怎么進入小康？總不能像麻雀，總在急急忙忙地找食吃，更不看自己的腳走在什么地方。在上任時，嚴清華也聽人背后議論，說他要是在黃金村挖出一克“黃金”，除非麻雀會走四方步。七八年干下來的確很累，累的是東一榔頭西一棒的項目，得有屬于黃金村自己的煉金爐才行。

孫明鳳，嚴清華妻子

嚴清華回村工作后，晚上睡覺總喜歡在床頭放一本筆記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夢中常常想到白天要做的事情，要解決問題的辦法，突然醒了，就寫下來，以免再睡著了會忘記。開始我不解，后來知道了，半夜只知道清華坐起來，我就買來手電筒放在床邊睡覺，夜里清華醒來，開燈不便，就用手電筒照著清華寫。寫什么??？嘿嘿，他說寫金句，記金點子，記民情村情。

他記日記的習慣，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那個紙箱子里有四十多本吧，去年有心細的記者大概算過，三百來萬字。

他記老百姓，從來不記家里的事。

嚴清華在南京汽車站，看到書店一本雜志上的幾個字：人生況味怎么說？他自言自語道，一個人哪來那么多人生況味唦？哪來那么多復雜唦？就一口氣的事。

為了兌現(xiàn)上任時脫貧奔小康的承諾，他這一口氣，就是滾釘板也要掙回來。嚴清華來南京是拜訪省農科院虞秋成老師的，虞老師是研究種地的。懂。

幾年來，嚴清華絞盡腦汁，為了村的脫貧致富有個好結果，但總是起色不大。

到底什么樣的方式合適黃金村脫貧？

黃金村到底合適什么樣的方式致富？

到秋收到年底，好客的嚴清華總會惦記幫助過黃金村的人。黃金村沒魚沒肉送人家，有的只是大米。雖然大米不值幾個錢，但人都有糧食和土地的情結，送點新收獲的黃金村軟米聊表謝意，讓人家第一時間品嘗新米，就是感受著黃金村的進步，何樂而不為呢？

聰慧的嚴清華終于在平凡的客套中捏住了非凡的觸點。了得！

“你們這個米做飯很好吃的。”

“你們這米多少錢一斤？太便宜，再提價格照樣有人買。給我買100斤吧?！?/p>

“老嚴，給我買200斤啊。我?guī)У缴虾Ｈニ陀H戚。”

“嚴書記，我買100斤啊！我去南京送同學呢?！?/p>

觸點！脫貧奔小康的觸點！在嚴清華的感覺點中，似乎一雙眼睛已經測量到了小康觸點的位置。從黃金村到小康，這兩者之間存在著希望的導體，而自己，必須發(fā)揮村民通向小康的觸點作用。

這個觸點一旦引燃，一個人、一群人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是難以估量的。

因為嚴清華是一名優(yōu)秀的壓路機手，他與泥土打交道是毫不懈怠的。再說他也是侍弄田地的好把式呢！聽各方對聊表謝意的軟米贊不絕口，嚴清華走進田地，捏一把泥土在手心攆著———村里的土地屬于黑黏土，即人們所說的原生黏土，這是沒有經受自然力搬運的與母巖殘留在一起的黏土。嚴清華知道，它的主要成分是硅鋁酸鹽，形狀為晶體，最大的特點就是無毒無味，安全環(huán)保，黏土是自然形成的細粒物質，當它與水結合后具有可塑性；當干燥時會變得堅硬。由黏土發(fā)育的土壤，土體緊密，黏結性強，透水通氣差，濕時黏犁干時堅硬，作物根系不易伸展，農業(yè)利用時應多施有機肥來改善土壤環(huán)境。這些知識，是嚴清華從書上看來的，也是在交通工程公司從技術人員那里學來的。他清楚地知道，其他地方的土地，由于工廠及一些建設項目，土壤耕層已經變淺、已經容重增加。而黃金村因為偏僻，農業(yè)產業(yè)結構的內部調整基本沒動，涉及種植的稻麥、油菜等主要種植制度基本沒變，耕地土壤的養(yǎng)分現(xiàn)狀及變化趨勢不大，無土壤污染，耕地數(shù)量還有增無減。食品衛(wèi)生從源頭抓起，這里的土地，不就是食品衛(wèi)生的源頭嗎？地勢低洼四周環(huán)水的黃金村，世世代代靠稻麥兩熟作物為主要收入的純農業(yè)村。現(xiàn)在，嚴清華決心要將這一地理位置的劣勢轉變?yōu)榘l(fā)展生態(tài)農業(yè)的優(yōu)勢。試想一下，將常規(guī)的稻米改種成黃金村軟香米，不僅好吃，而且好賣。如果在這塊無污染的土壤上種植有機米或者軟米，不就發(fā)揮黃金村高含量的有機質土壤特點了嗎？不就提高了米的單價了嗎？人們的生活水平都在提高，都愿望餐桌的食物健康環(huán)保，尤其是無污染的有機米軟米。

要大面積種地，就必須將許多小塊田地平整為大田。當時村里的田地是散的，青壯勞力是不見的，老人小孩是多的，各家種的品種是雜的，農民收入是低的，全村人各有各的想法，不好管理。2007年，嚴清華帶著村委會干部和各村民小組長到小崗村參觀學習，回來后，開會統(tǒng)一思想，從提高農民收入為出發(fā)點，適時推進家庭承包土地流轉。嚴清華提出尊重民意志愿流轉。

當然也有人自信心不足，精神狀態(tài)萎靡。有人不贊同種稻子，以前不也種嗎？輪到你嚴清華就能夠種出黃金來？那個說，來黃金村七八年了，這里折騰一個項目那里折騰一個項目，我早說過，45歲是個坎，在坎上上任就會一直死折騰。

統(tǒng)一思想的會議，是晚上在簡陋的村委會會議室召開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嚴清華就是耐心聽，尤其是積極性高漲的發(fā)言，激情是會傳染的，嚴清華真切希望會議室的激情能夠傳到全體村民。強大的激情可以轉化為強大的黃金村能量。

當然，作為村書記，嚴清華拿出了土地流轉的細則方案，一是自己自愿提出流轉；二是動員弱勢村民包括拋荒的流轉；三是動員成片流轉等。流轉土地每畝的價格當然有，當然經過嚴清華細細的核算。

嚴清華將核算擺上了桌面：農民種一畝兩季的小麥水稻，需機耕費、種子化肥、農業(yè)水費、收割費等成本1500元，而他兩季糧食相加不足2000元，這里還不包括干旱水災蟲害等不可抗力的因素。

那給農民每畝的流轉費是400還是500？有人提問。因為周邊也有有償承包土地的種植大戶。

良久的沉默中，人們都在等著嚴清華說話。說一個讓人感到有奔頭的數(shù)字。

每畝1100塊。

嚴清華沒有慷慨激昂，只是拉家常式地說了這個數(shù)字。

有人生怕聽錯，要嚴清華再說一遍。說多少?。?/p>

除了他嚴清華，哪個心里不砸鍋?。?/p>

1畝就1100塊錢?。窟@么高？比人家高出一倍啊！

嚴清華和顏悅色說出想法，要讓村民愿意流出土地，流得放心，就得有說話算數(shù)的數(shù)字和手段，要讓村民每年包贏不輸。

哪戶村民種1畝地能有旱澇保收的1100塊錢的純收益？如果我們合作社虧了怎么辦？到年底拿不出錢來兌現(xiàn)給村民，村民會給我們找麻煩的。

參加會議的人議論紛紛。

嚴清華這次亮亮的聲音打斷了大家的話：不是到年底拿錢兌現(xiàn)，是每年11月就給村民兌現(xiàn)來年的流轉費！提前兌現(xiàn)。不能夠外出打工的年老者根據身體情況，也可以來合作社打工，每天照樣付80到100塊錢的工錢。

乖乖！這賬算得就像寒冬臘月的屋檐水———結棍的。

嚴清華挖到黃金啦？

到會人員有的堅信，有的疑惑，有的不信。更多的是心被點燃了。他們悉知黃金村的土地秉性，更知嚴清華的胸懷大略。

黃金村僅有的資源就是田地，除了田地，拿什么脫貧致富呢？嚴清華心里很清楚，單靠一家一戶幾畝地的傳統(tǒng)生產模式，別說賺錢，保本都困難。頗有商業(yè)頭腦的嚴清華想到了種植有機米，而且要大規(guī)模、機械化的種植，要建立自己的品牌，走高端路線。只有集約和優(yōu)質農業(yè)的發(fā)展，讓農民有保底的土地流轉收入，才有屬于黃金村的小康生活。嚴清華說：“我們合作社現(xiàn)在有社員200多人，參加合作社的村民，既可以享受每畝至少1000元以上的保底分配，再加上二次分紅，實現(xiàn)畝均增效600元、人均增收800元，村民也可以從傳統(tǒng)農業(yè)生產上解放出來，做到了外出掙錢心不煩，多元化掙錢不再難。”

嚴清華在會上總結說，不知道哪個學哲學的人說的，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這不是增加矛盾嗎？已經不懂了，你再讓他不懂，這不是要矛盾激化嗎？我們村在2004年還清了村的全部欠債，現(xiàn)在我們成立黃金村農地股份專業(yè)合作社，種稻谷的土地上不能有一丁點的矛盾激化，我們村民沒有深奧的東西，只有種田地吃飽飯，現(xiàn)在要動員村民土地流轉，讓不懂土地的人懂土地，在座是黨員的要帶頭給各家做工作，我這個村書記更要懂村民，這樣，黃金村才能夠脫貧致富奔小康。嚴清華最后動情地說：“我從田地里走出來，依賴這塊田地并且信仰它。既然信仰它就要守護著，一個人的守護就會帶動一班村干部的守護，村干部的守護就會感染66位黨員的守護，好，66位黨員就像66顆稻種，撒到田里就會發(fā)芽，就會分蘗，就會帶動全體村民揚花、灌漿、結出飽滿的稻谷?！?/p>

兩委班子加上各組組長的這個會議，一直開到凌晨兩點。你說一個點子，他提一個建議，在嚴清華看來，這些點子和建議就是“黃金”，在座的，就是黃金村的“黃金”。

這個會議將奠定黃金村整個村民的思想基礎，嚴清華不免又為當初報恩的簡單想法所愧，眼前他所看到的，已不是自己在報恩村民了，而是團結起來的全體村民在向貧窮宣戰(zhàn)！是黃金村在向祖國做出脫貧攻堅的宣誓！

王娟，女，現(xiàn)任黃金村黨總支書記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躺在床上想想就坐享其成。要明確自己的定位，腳踏實地心無旁騖的去做，最終才能收獲自己想要的生活。嚴書記就是這樣領著我們去做的。他常用“借雞下蛋、借船出海、借梯上樓”來比喻借助外力促進農業(yè)增效、農民增收的。

他請來了江蘇省農科院育種專家組為合作社培育有機軟米、彩色稻米的稻種；請來了安徽大學食品系教授為黃金村軟米開發(fā)深加工產品；請來了上海交通大學農學系、中國彩色稻米協(xié)會會長單位的教授，引進了紅、紫、黑、綠、黃彩色稻種；請來了中國水稻研究所教授，開展稻米品質研究；請來了黑龍江科學院教授，開展有機食品深加工開發(fā)；長期拜請本市資深專家教授作為科技興農的顧問。他作為一個農民，有著對知識的渴望，對科學的追求，對人才的尊重，所有來村工作的教授，都與他在事業(yè)上有共識。

黃金村在2007年成立了農地股份專業(yè)合作社，將零散的碎片化的田畝匯攏為成片田地，機械化的耕種就有了施展的舞臺。責任制的管理模式也鋪陳出來，兌足村民的每畝1100元，交足集體的每畝150元，剩下的是責任人自己的。誰當責任人就先交錢，村民還沒有過明年的日子，手里就先拿到了明年的真金白銀。黨員全部站出來當責任人，流轉方案向全村公示，顯現(xiàn)公正公平。面對流轉費用高、生產成本高、每畝糧食產量低的“兩高一低”，衍生出的產品價值就必須高。但有一個前提就是你黃金村產出的糧食不光質量要好，還要銷得出去。有把握嗎？嚴清華不知道。1000多畝的水稻先種起來。不施化學肥料，不使用化學農藥，從青秧栽插到稻米出倉，全部采用有機生產管控。

黃金村土地股份合作社，在金壇區(qū)率先實行土地流轉，由于嚴清華帶頭上門，說服了村民將土地流轉到合作社統(tǒng)一管理，全村92%共三千七百多畝的土地流轉到了合作社。經過多次探索，嚴清華在眾多農產品中選定了有機軟米作為主產業(yè)，發(fā)展“一村一品”特色農業(yè)，建立有機稻米基地1000畝，綠色軟米基地2025畝，注冊了“黃金村牌軟米”商標。

丁滄宇，原黃金村農機合作社理事，現(xiàn)任唐王村書記

那年6月插秧時，嚴書記被運秧的拖拉機撞傷，整條右腿全部瘀血青紫。他一瘸一拐堅持了23天，一直到把秧苗插完了才去看醫(yī)生。還有2013年6月4日晚上，嚴書記收工在路上跌傷了左腿膝蓋骨，當晚村干部將他送到醫(yī)院，包扎了又回村，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堅持到插秧結束，到那時他才到醫(yī)院看醫(yī)生，結果腿骨里面已經化膿，不得不開刀引流治療。我們叫他拐子書記。

嚴衛(wèi)平，黃金村駕駛員

2011年12月的一天，嚴書記與本村合作社聘請的安徽大學開桂青教授約好，晚上8：20一同從南京火車站出發(fā)，前往江西撫州洽談米粉加工。嚴清華在趕往南京途中，我駕駛的面包車被一輛違章貨車撞翻，破碎的玻璃屑濺了嚴書記一身，好在沒有大礙。我留下處理交通事故，嚴書記繼續(xù)趕往南京。到江西撫州已是第二天，嚴書記才感覺眼睛火燒一樣的疼，淚水直流，但他仍然堅持談妥了加工業(yè)務，48小時后回到金壇就醫(yī)，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竟然夾著一個細微的玻璃屑。嚇死人了。

王娟，48歲，中共黨員，現(xiàn)任黃金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

晶瑩剔透、柔潤馨香的有機軟米叫什么名字呢？嚴書記集思廣益，最后以行政村的地域村名“黃金村”搶注商標。他說：“黃金村從黃金廟得名，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黃金村地處茅山革命老區(qū)，這塊土地有革命烈士的鮮血，黃金村是黑黏土低洼地，曾經窮得出了名，黃金村人民勤勞樸實，脫貧致富的欲望很強烈。用黃金村名作為有機軟米的注冊商標，有傳承歷史、繼承先烈、奉承軟米之寓意”。他找了一只鍍金碗，裝了一碗白米飯，放在商標的右下方，寓意千百年來農民的泥飯碗，將通過“一村一品”打造成金飯碗。

李航，中共黨員，29歲，黃金村團支部書記、會計

我來這個村五年了。我很驕傲我是嚴書記的徒弟。

早先我是一個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從淮陰工學院畢業(yè)后找不到工作，經人介紹來這里打工認識嚴書記。對我們小年輕，嚴書記總是關愛有加，一次次鼓勵我參加招考。后來我考取了村干部，也在黨組織的培養(yǎng)下入了黨，除了村會計工作，我還做村里的農機修理工。之前我們村干部龔明華也介紹過，當時成立黃金村農地股份專業(yè)合作社，接著創(chuàng)辦農機專業(yè)合作社，購置大中小型農機具設備130臺套，嚴書記運用自己在部隊和在交通工程公司學到的機械知識，進行機械化操作種田，培養(yǎng)帶會了22位本村和外村外鎮(zhèn)的種糧大戶、家庭農場機手，一批機插手，推進了農業(yè)全程機械化的進程?，F(xiàn)在我們村有中型拖拉機、全喂入收割機、半喂入收割機、乘坐式插秧機、手扶拖拉機、無人植保飛行器等等，除飛行器，其他的機械，我們村干部人人都會開下田工作，我們的王書記，女的，也駕機干活。熟悉我們村的區(qū)領導鎮(zhèn)干部，在開會之前都會開玩笑說，在座皮膚最黑的，就是黃金村的人，好認。

這是夸我們呢。

作為青年人，我不能讓關心我的人失望。我就是要做黃金村的接班人。

今年國慶中秋休幾天？我們村干部從沒人休息過，我來黃金村工作的五年中，沒有休息過一天。我?guī)煾担瑥乃?999年到黃金村上任，他不但沒有休息天，還要堅持“白加黑”。有人算過，他嚴書記超出的工作時間加上雙休日節(jié)假日，就等于多干了5年。

孫國華，66歲，原村黨支部書記?，F(xiàn)為黃金村農地股份專業(yè)合作社副理事長

我們黃金村沒有工業(yè)，要依靠農業(yè)走上小康，艱巨啊。村里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碰到的，要么老的要么小的，拋荒當然嚴重。要白手起家成立合作社，種植有機米，剛開始農民不接受，他挨家挨戶講道理，特別是召集我們黨員做通思想工作，嚴書記自己拿錢墊進去支付流轉費。我在北京打工15年，過年回來看到村里發(fā)展得很好，大路寬敞，河道干凈，家家戶戶的小菜園都是綠油油的，什么季節(jié)吃什么菜，每個人的腰包也鼓起來了，想買什么就買，我就回來加入了合作社，不再外面打工了?，F(xiàn)在我連基本工資加起來10萬，去年收入是11萬，當然我們比不上更富裕的村，但我們村的底子太差了啊，就靠種水稻能有這樣的收入，滿足了。黃金村不能沒有嚴書記。

健身？我們跳舞有廣場，健身有器材，不比城里小區(qū)差。早上起來一開門，看到的都是綠色，我都是田埂上走一圈，種植的有機軟米1000畝，種植的軟米兩千多畝，三千多畝的田埂相當于健身道，有你看的，兩邊稻谷飄香，我們這里不就是黃金天堂嗎？

竇再榮，65歲，中共黨員，黃金村農產品營銷經紀人

當時土地流轉時，我真給嚴書記捏把汗??！ 1100塊錢一畝，天文數(shù)字??！當時的行情只有四五百塊錢一畝。嚴書記胸有成竹，將有機米的核算一筆一筆算給我們聽，這些核算，完全是站在村民利益的角度來核算的?。Q個村書記，誰肯？早先我們家也有自行車，但是在村里不好騎的，天晴時，泥路上像插著刀，會扎輪胎；雨天，自行車必須要在人的肩膀上才能出村。就這德行。

現(xiàn)在，哈哈，現(xiàn)在我也蠻同情城里人的，買個菜還要擔心是不是灑過農藥？是不是新鮮？我們家家都有菜園子，就是油下了鍋，在去拔菜洗菜，不遲。我家的菜園子，瞧瞧，有靈璧石的假山，有魚塘，六七種吃不完的菜，像個小園林，我給菜園子還安裝了一套噴灌設備，屋頂還有五六十平方米的太陽能蓄電板，用不完的電再賣掉，我手機里有視頻，給你看看。

謝粉林，67歲，中共黨員，黃金村第十村民小組組長

原來我也坐過辦公室，都曉得坐辦公室的樣子：泡茶看報紙，然后東家長李家短，有事應付做，沒事回家轉。哪像嚴書記他們，在村委會的辦公室，你根本看不到他們的人，白天都在田里，有事田頭找。你如果要在辦公室找他們，也可以，晚上他們都在辦公室處理村里的事情，有事情要找村干部的村民，基本都是吃過晚飯去村委會，他們一套班子都會在，晚上九點十點的，辦公室也有村干部在。嚴書記是天天在，每天早上五六點，他第一個到村委會，晚上十來點才回家。他老婆心疼啊，哭過幾次，說哪個村書記像你這樣拼命？會議室的長椅子上，嚴書記累的時候就躺一會。我們黃金村是全國文明村、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全國示范合作社、全國鄉(xiāng)村治理示范村等榮譽一百八十多個，現(xiàn)在村委會又不是沒錢，看看，哪個村委會還像我們黃金村這樣簡陋？嚴書記王書記和另一個村干部擠在一間辦公室里，空調還沒有，除了會議室有空調，其他辦公室都沒有。嚴書記對勸他裝空調的人說，等村里人家都裝了空調，我們再裝。他軍人出身農民出身，我黨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在黃金村做得很好。就是前前后后進來的幾位年輕村干部，也受嚴書記的影響，都養(yǎng)成了自覺行為。每年三十晚上，村干部沒有一個離開村子回家吃年夜飯的，都要等到村民們的年夜飯吃完了，他們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家。我們比不上五一村牟家村等老大哥，我們是單一的農作物為經濟收入，再加上起初負了那么多的債，我們在嚴書記的帶領下，不去攀比物質條件，我們只是埋頭走自己鋪墊的黃金路，走自己的田埂，堅決做到黨員形象，不倒不塌，讓每家每戶的村民富起來。

抱小孩的村民

這個健身場地的邊上就是村委會，他們從不來這里散步的。他們不離田頭。我們吃過晚飯都在這里散步，從后窗還能看見他們忙著做事。健身場地建好以來，如果他們晚上到廣場上來，就是來講道德家庭戶的故事。

誰說在黃金村看不到一片清華的？在現(xiàn)在的黃金村簡介中，列出了“黑綠白紅新美”六條鮮明特色，將早先村民因窮困而沒有了信仰的臉龐涂出幸福的光芒來，將早先淳樸而簡單的報恩想法轉化為帶領黃金村脫貧奔上了富裕之路，

六條特色中的“白”，就是黃金村牌軟米。相傳有這樣一種說法，叫“全國軟米看江蘇，江蘇軟米看金壇，金壇軟米看黃金村”。軟米有六千五百多年的悠久歷史，其米韌糯味妙、聞味馨香開脾、入口松軟滑膩、煮飯晶瑩剔透、熬粥濃漿稠湯。

第一年1000畝的有機稻豐收了。

豐收之后的第一頓飯是自己種植的軟米燒的。祖祖輩輩種糧食的村民們，吃著軟米飯，就覺得米質柔軟、口感香糯，好吃，明顯與以往種的大米有區(qū)別?？墒窍M者不知道這種軟米的特性，再加上每公斤大約40塊錢，許多人當然去買四五塊錢一公斤的米了。但嚴清華堅信，人們會從食品衛(wèi)生、環(huán)保理念、口感度、生活檔次、健康長壽等方面來考慮，來購買的。

為了打響黃金村牌有機軟米品牌，嚴清華注冊了“黃金村軟米”商標，他六上省農科院，引進專家團隊提純復壯有機軟米、彩色稻米獲得了成功。產品名稱一下子就叫響了。嚴清華堅持走高端農產品路線，全程有機種植，是全國唯一依靠純糧食生產獲得“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的?，F(xiàn)在“黃金村牌軟米”市場供不應求，每公斤賣到了四十多元，目前，全村4000多畝農田，種植有1000畝品質最高的有機稻，2000多畝綠色認證稻。用管理企業(yè)的理念經營農業(yè)，有機軟米品質優(yōu)、檔次高，深受高端消費人群喜愛，產值是傳統(tǒng)種植水稻的10倍。

陸樂，原黃金村婦女主任

2013年4月20日，嚴書記被邀請參加江蘇省健康產業(yè)協(xié)會會員大會。去時他既帶了有機軟米又帶了蒸飯箱。會間，他向兩百多會員做了有機軟米栽培、病蟲草害防治、收割烘干、加工包裝的過程介紹。利用會議用餐，他煮了三大鍋的有機軟米飯，端著飯鍋、拿著飯鏟、嘴上叫喊，請與會人員品嘗光亮馨香、松軟滑膩的軟米飯。當與會人員感覺到入口綿香、吃了又想吃的米飯時，整個飯廳歡躍了，有的代表吃了一碗還要一碗，添飯聲、贊美聲和嚴書記的叫賣聲，在飯廳匯成歡樂的黃金村序曲。

嚴清華說他身后有兩千多村民的，軟米賣不掉，我拿什么成績單向村委會匯報？我必須要為黃金村闖市場，當好黃金村的經紀人。嚴清華是這樣，現(xiàn)任的村支書王娟也是這樣。

2010年的北京農產品展銷會期間，王娟第一次背著飯鍋上北京，作為女同志，在展柜上大聲叫賣黃金村軟米，她害怕、膽怯，慌亂之中還收了人家假鈔。人，都是在鍛煉中成長的。作為年輕干部，她在后來的南京、上海、深圳等地的農產品展銷會上，就如魚得水了，叫賣的聲音順溜溜的，因為她的肩膀上所承擔的責任，與嚴清華是一樣的了。她始終記得嚴書記的一句口頭禪：說給村民聽、做給村民看、幫著村民干、帶著產品賣。

從種蘑菇、賣蘑菇、養(yǎng)肉兔、賣肉兔，栽桑養(yǎng)蠶賣蠶繭到種有機稻、賣有機米，要把好產品賣成好價格，得到好收益，嚴清華總是利用人脈建市場，總是帶著產品闖市場，總是開通網絡做市場。幾年來，經他銷售的各種產品，覆蓋全國11個省市區(qū)，聯(lián)絡的客戶過千家，營銷的產值過億元。除此，嚴清華求新求知求發(fā)展的意識很濃，讀書看報是他的興趣愛好。2009年10月，他在《農業(yè)科技報》看到一則不足百字的彩米信息，第二天他就找到農林局局長，請他幫助尋種拜師。不久找到了紅色、紫色稻種各5斤，人家要價1.5萬元。嚴清華二話沒說，當天付錢。他說：“我們要無中生有，創(chuàng)造人無我有、人有我優(yōu)、人優(yōu)我新、人新我奇、人奇我特的特色農業(yè)和特色產品。”

龔明華，黃金村合作社監(jiān)事長

如今黃金村實現(xiàn)了插秧不彎腰、挖溝不用鍬、收割不用刀、稻谷不用曬、糧草不用挑、吃米不用淘。這都得益于嚴清華書記至死不懈的推進農業(yè)全程機械化?，F(xiàn)在村上辦起了農機專業(yè)合作社，二十多個專業(yè)機械手個個都身手不凡，其中村干部人人會駕駛，這在全國的合作社里少見吧？他們駕駛著播種機、拖拉機、插秧機、植保機、收割機、運輸機，穿梭在田野中各顯神通。嚴書記還是操作各類農機的高手，有證，帶出了一群機械手。結果，他自己的汽車駕駛證過期了，作廢了，如今他已騎廢4輛摩托車3輛電瓶車。

現(xiàn)在的黃金村，就像嚴書記的名字，田野一片清華，田里的稻葉是紫的、紅的、黑的、綠的，長出的米是黑、紫、黃、綠、紅，不但顏色鮮艷，而且馨香四溢，經專業(yè)機構檢測，這種米含豐富的維生素及微量元素，含鐵量是常規(guī)大米的5到8倍。熬成的稀飯在十幾米以外就能聞到粥香。在北京、南京大型展會上，1000只小碗盛粥還不夠一上午用。就是百歲老人都沒有吃過這樣的米呢！國內外的農業(yè)專家也來看稀奇。為擴大生產規(guī)模，他又創(chuàng)辦年產千噸稻谷烘干、倉儲、精米加工基地，建立超級水稻和彩色稻米育種基地。就是這種彩米，每盒是8瓶，價格328元，被人們作為品嘗的珍稀品、尊老的貢品、送禮的佳品，經過核算1畝地可產成品彩色米35盒，產值就是8260元，除去成本2800元，純利潤超過5000元。這不是農民有了金飯碗、黃金村里產“黃金”了嗎？

難道嚴清華的身份就只是黃金村的書記嗎？不。他是一個好父親，一位好丈夫，一個好男人。在田埂兩邊都是金黃稻谷的地方，他輕輕說著一件往事———2010年6月夏季的插秧季節(jié)，嚴清華作為插秧機手，帶領村干部沒日沒夜的在田里，每天4點鐘起床出外插秧，晚上要到九點十點才回家。這個季節(jié)，剛巧妻子在城里工作的兒子家?guī)Ш⒆?。起初的十來天，滿身沾著污泥的衣服還能自己洗，但白天勞作實在讓他太疲勞了。天下的懶辦法總是男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之后他換下臟衣服也索性不洗，也沒力氣洗，有時澡也不洗就睡了。個把月后妻子回家，發(fā)現(xiàn)滿屋子都是丈夫脫下來的污泥衣服，不光夏天穿的汗衫背心，就連春秋天穿的夾克、部隊穿的舊軍裝、大褲衩也拿出來穿，妻子一數(shù)竟達四十多件，再看家里灶臺鍋蓋上已長滿霉毛，她本想發(fā)火罵罵丈夫，可當晚看到回家的丈夫，她幾乎不認識這個一身憔悴滿臉黑透、只有兩個眼睛白泛泛的丈夫了。妻子一邊洗衣服一邊抽搐不停。嚴清華看見妻子哭著，這位血性男兒不禁將妻子抱住，流淚了。

這淚，是他心尖尖上的油。

老婆哭泣說：你這個書記一定要付出老命嗎？

嚴清華說：我是你的老頭，但更是一個共產黨員，一個村書記，我舉著拳頭說過，一個黨員在關鍵時刻，要舍得割自己身上的肉，痛吧？痛，痛也要割，即使付出老命。何況現(xiàn)在不是割我的肉，也不要我的老命，只是我做了插秧的活，衣服換了多點而已。

嚴清華，一緡所牽的就是黃金村什么時候擁有屬于村民的“黃金”。他依然記得，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溫家寶在聽完黃金村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介紹后，對黃金村當即給予了肯定和鼓勵，連說兩個好。

不信脫貧攻堅的東風喚不到。年歲向著60而去，嚴清華的體力再也不如從前，但他在強迫自己工作，餓不思食渴不思飲，眼睛紅腫喉嚨嘶啞，照樣在田間帶頭勞作。

老婆知道丈夫這條老命的輕重，一家的頂梁柱?。≡绞菗氖裁此驮绞莵硎裁?。2013年春節(jié)前，嚴清華覺得自己吃飯不香渾身無力，就去醫(yī)院檢查，這一查讓他嚇了一跳：肝癌！攤上這病不就是判了死刑嗎？嚴清華立刻冷靜下來，想，至少我現(xiàn)在不能被它嚇住吧？堂堂的軍人出身，膽量和意志沒有褪去，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于是自己悄悄去上海做了檢查并手術，除了老婆，還有就是村里的王娟書記知道，其他人均不知此情。術后十天他就回村出現(xiàn)在工作崗位上，像沒病似的，他把病歷單放家里，把煎熬好的中藥放在保溫杯里帶到地頭。

時間和努力黏合成今天的黃金村，也將健康黏合在嚴清華的身上?，F(xiàn)在再去醫(yī)院，術后的狀況不光恢復得很好，癌細胞居然也不見了。蒼天眷顧著嚴清華??！

因為握住時間的人是他；

因為不懈努力的人是他；

因為付出善心大愛的是他。

現(xiàn)在的黃金村，真正擁有了屬于自己的“黃金”?！包S金村”牌有機稻米成了村里的支柱產業(yè)，全村三產總值2.58億元，村民年收入2.68萬元，家家蓋起了新樓房，開起了小轎車；村集體富了，集體經營性收入達到417萬元，先后投入兩千七百多萬元對村莊環(huán)境、基礎設施進行整治改造，村內道路兩旁綠樹成行，河堤兩岸樹成廊，家前屋后樹遮陽，田園勞務樹乘涼。實現(xiàn)了河水清清綠樹成蔭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村里還建起了排灌站、實施雨污分流，購置農業(yè)機械，高速路快速路黃金路，路路相連直通村口。這里有“全國文明村”“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全國鄉(xiāng)村治理示范村”“全國示范合作社”“江蘇省優(yōu)秀基層黨組織”等一百八十多項榮譽。

一粒稻種改變一個村。

一頓飯搞活一個村。

一碗飯健康一個家。

黃金村村民的日子過得富足而美麗。而嚴清華并不滿足！2017年江蘇省與陜西省共建。一個任務落到了嚴清華的肩上：為扎實推進蘇陜協(xié)作發(fā)展，金壇區(qū)委交辦黃金村支持優(yōu)質食味型稻米試種項目增收方案，嚴清華立馬受命，不光將優(yōu)質軟米稻種發(fā)往陜西石泉縣寧陜縣兩個協(xié)作村，而且前后5次去項目地，指導當?shù)卮迕駛魇诜N植技術，14次派出村里的農技員去協(xié)助幫教。使得黃金村的軟米在秦嶺深處的良田村，以60畝的面積豐產，讓石泉人也吃上優(yōu)質軟米。安康全境最好的糧食加工廠，是黃金村贈送的；石泉縣唯一的一套稻米加工的烘干機和加工包裝倉儲流水線，是黃金村贈送的。

2021年2月25日上午，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向全國脫貧攻堅楷模榮譽稱號獲得者頒獎并發(fā)表重要講話。大會對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先進集體進行了表彰。讓人驕傲的是，金壇區(qū)黃金村黨總支第一書記嚴清華，榮獲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

如今，10平方公里的“黃金軟米生態(tài)大農場”正在規(guī)劃建設中，黃金村是核心區(qū)，發(fā)展后勁更足。在談及黃金村下一步發(fā)展規(guī)劃時，嚴清華說：“黃金村將依托生態(tài)大農場，按照農田園林化、村莊生態(tài)化、產品品牌化的發(fā)展路子，增三產拓二產穩(wěn)一產，并將農耕旅游和農業(yè)生產相結合，把黃金村建成綠色生態(tài)農業(yè)村、自然休閑旅游村、富強美麗幸福村，不光要帶領全村，還要牢記習總書記所說的三牛精神和脫貧攻堅目標，帶動周邊村一起朝著總書記制定的幫扶脫貧的目標前進?！?/p>

嚴清華，一個迎難而上的平凡英雄。

我在黃金村采訪了一周后，回家的車行駛在黃金路上，忽然我想到什么，急急打開手機，速記著以下一段文字：

有人說：黃金村的地形就是一只奮力前行的腳。

有人說：黃金村的地形就是一粒閃爍光澤的米。

都是。

因為黃金村的村書記嚴清華是一位七情俱向明亮的人，正如他姓名寓意：眼（嚴）里一片清華。二十多年的生命付出，他做到了讓貧窮的土地鋪滿一地“黃金”。

既然民間有45歲為坎的說法，然而他就從45歲起七情癲狂。最初的簡單報恩升華為帶領全村人脫貧致富奔上了小康，其血性的誓言終于有了充盈瓊漿的黃金村藍圖。藍圖中，有中國飽滿糯香的軟米；藍圖中，有嚴清華凌空高懸的決心。這個決心，砸到黃金村的土地上，迸出了五彩七光。

嚴清華，大氣大勢，獨酌時空。他知道，樓閣有四檐，書本有四角，天庭有四季，大地有四方，而軟米呢？軟米由稻谷加工的過程中，要將谷殼除去，而胚芽就在大米一端的前側面，且特嫩，去殼過程中，特別容易將胚芽及米皮一起除去，所以米的一端缺的這個角，就是胚芽所占的位置。

這是稻谷留給嚴清華的生活哲理，大米總缺一只角。同樣，這個角，是嚴清華對黃金村未來的夢想胚胎，更是他自己的胚胎屬性，即使與米分離，自己也堅定地落在這片土地上……

2020.9.20初稿

2021五一勞動節(jié)改于黃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