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杰

臨近下班，周佼接到陜西省渭南市公安局臨渭分局局長打來的電話，讓她馬上趕到某小區(qū)，具體是什么案子沒有細說，只是特別強調了兩點：“穿漂亮點兒，快點來?！?/p>

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后周佼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年輕小伙子被女網(wǎng)友失約，一時想不開爬上天臺要自殺。眼見自己美好的心愿要落空，小伙子一下子崩潰了。局長交給周佼的任務就是假扮女網(wǎng)友，哄他下來。面對這項性命攸關的艱巨任務，周佼很快進入了角色。

“你坐在這兒干嗎？下來，下來！”周佼來到天臺，沖著小伙子喊道。

“你是誰？”小伙子很警惕。為了不讓他起疑心，周佼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把頭發(fā)盤起來了，你就不認識了？”雖然小伙子和女網(wǎng)友視頻過一次，但見到周佼回答得如此鎮(zhèn)定自若，他也信以為真了。本以為成功干擾了小伙子的注意力，然而小伙子的情緒還是很激動，反復問周佼，“你為什么要關機？”語氣里明顯透著憤怒。

“手機沒電了，我去給咱們買電影票沒注意呀。”周佼毫不遲疑地答道。但此時小伙子依舊沒有放松警惕，還提出讓周佼和他并肩坐在天臺上。

“那我可不敢。”周佼連忙擺著手，可腳下還在往前挪。她知道，只有讓小伙子向自己的方向靠近，才有機會把他帶到安全區(qū)域?？扇绾巫龅竭@些，就在周佼一籌莫展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小伙子旁邊有一些用來種花的小土堆?！叭绻也壬先ゼ傺b摔倒的話，他會不會來扶我”？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周佼踏上了土堆。由于土比較疏松，周佼感到腳下有些不穩(wěn)，她索性夸張地身子一晃，做出馬上就要摔倒的架勢。這時，小伙子突然將一只腳從天臺外收了進來，騎在屋檐上，還伸出一只手來扶周佼。周佼見時機來了，一把將小伙子從天臺上扯下來，隨后躲在天臺門后的民警一擁而上，小伙子得救了。

當時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周佼已經懷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只是她平時性格大大咧咧的，身手敏捷，行動利索，再加上不顯懷，事發(fā)緊急，大家也沒多想，就讓周佼直接參與辦案了。而周佼本身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在她看來，工作里只要有需要沖鋒陷陣的時刻，她都不會退縮。

周佼生于1987年，是渭南市公安局臨渭分局巡特警大隊的副大隊長。此前，她是便衣中隊的民警、中隊長。在女民警里，像周佼這樣身手不凡的不多，而她這一身的功夫，和她是專業(yè)柔道運動員的身份有關。

周佼14歲時參加渭南市九運會，拿下了52公斤級的第一名。后來她代表陜西隊參加了豫晉陜“金三角”柔道比賽，獲得了48公斤級的第一名。16歲時，她又摘得了陜西省柔道專業(yè)比賽62公斤級的冠軍。柔道運動對抗性很強，周佼的陪練常常是體重比她大1倍的男隊員，不過這樣的訓練強度，也增強了她的實力，但是職業(yè)運動員的苦，她也都體驗過。有一次周佼要參加62公斤級別比賽，可她往稱上一站，體重還不到57公斤。

陜西省渭南市公安局臨渭分局巡特警大隊副大隊長周佼。（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按規(guī)定，只要不下稱，體重達標就算數(shù)，于是她接過一只5公斤重的大礦泉水桶，扶著胃，喝到腰都不能彎。在聽到一聲“可以了”，她立即沖進衛(wèi)生間，噴泉一般吐得昏天黑地。還有周佼的兩個小拇指，伸出來明顯不一般長，左腳的第二個腳趾早年因為傷病變得畸形，也導致她無法穿高跟鞋，夏天也不能光腳穿涼鞋。這些，都是柔道運動生涯給她留下的烙印。

運動員的生涯畢竟是短暫的。2003年夏天，16歲的周佼面臨人生中一次重大選擇，是繼續(xù)當運動員參加全運會、沖擊奧運會，還是就此退役去讀書？周佼決定去參加一次高考，看看自己的實力在哪里。在備考期間，她照常訓練和參加比賽。后來高考成績出來了，周佼居然超出了理科二本線好幾分，這也讓她對繼續(xù)讀書產生了強烈的愿望。

周佼后來申請去湖北警官學校讀書，學習刑事偵查專業(yè)。在大學里，她也使出了運動員的狠勁兒，不但多次拿到獎學金，還參加了湖北省武術散打錦標賽和中美警察搏擊對抗賽，摘得了搏擊對抗賽48公斤級別的冠軍。

警院畢業(yè)后，周佼成了臨渭分局爭搶的香餑餑，刑偵大隊給她發(fā)去入職通知書，可巡特警大隊長卻攔住她說：“你可以到我們便衣中隊，便衣中隊也辦案，一樣可以當刑警，而且來我們隊上，我可以讓你當教練?！?其實，巡特警大隊長的最后一句話才真正打動了周佼，練了這么多年柔道運動，也有幾下身手，她不舍得丟下這么好的功夫。而且巡特警大隊里年輕民警比較多，周佼平時也能帶著他們一起訓練，對她來說是個一舉兩得的事情。

周佼在進行訓練。（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有了巡特警大隊便衣民警的身份，周佼在警隊里也有了更多施展辦案能力的空間。

2010年，一起涉嫌非法開設賭場的案子讓周佼狠狠地露了一手。這個地下賭場內部保密工作相當嚴密，凡是進去賭錢的人都是由專人、專車來接送，犯罪團伙警惕性特別高。如何探查出地下賭場的具體情況？怎樣才能端掉這個犯罪窩點？都是擺在眼前的難題。周佼覺得便衣民警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偽裝。在大隊長的嚴密部署下，周佼把自己從頭到腳捯飭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光鮮靚麗，作為大隊長扮演的大老板身邊的小蜜，相伴其左右。為了保險起見，警隊里的其他4名同事則扮演成“保鏢”，一同前往賭場。

在約定的地方，賭場“把子”很準時地到了，還派來3輛面包車接人。本以為6個人能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結果周佼和大隊長被安排到一輛車上，另外4名民警也被兩兩分開。上車之后，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落座在大隊長身旁，撒著嬌，直往大隊長身上靠。周佼頓時杏眼瞪圓，醋意十足地說：“車上那么多位子，往這兒擠干什么？”她成功轟走了女子。其實周佼當時有點擔心，害怕別在大隊長腰上的那把手槍被發(fā)現(xiàn)，她不想還沒進入賭場就節(jié)外生枝。

坐在面包車里，周佼不知道他們會被帶向何處。面包車行駛了很久終于停下來，下車之后又在土路上走了許久，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個燈光奪目的大棚，約莫有七八十名賭徒在里面激戰(zhàn)正酣。周佼被領到碼滿現(xiàn)鈔的一張桌前，之前車上衣著暴露的女子把手一伸，讓周佼把帶來的賭資拿出來過目。這時周佼的心快蹦到了嗓子眼里，因為她的包看起來鼓鼓囊囊的，可里面裝的都是衛(wèi)生紙。

“這里安全不”？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周佼磨蹭著，她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的出現(xiàn)。就在這時，大棚突然熄了燈，接著傳出一聲槍響。大隊長大吼：“都不許動”。等燈再亮時，配合行動的五六十名民警已經到位，及時控制住了大棚里的賭徒，周佼參與的圍剿任務也順利完成。

還有一次周佼和同事深夜進村去抓毒販，在確定了毒販藏身的位置后，她和同事站在了一個足足有兩米高的院墻外。如何能夠不出聲的進去，最后還是周佼說了話：“我的體重輕，動靜小，讓我來試試吧?！眱蓚€民警小伙子給她搭“梯子”，周佼一個助跑，噌的就上了墻頭。民警出其不意地破門而入，把毒販堵在了被窩里。

提起抓捕毒販的經歷，讓周佼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大巴追捕計劃。周佼要找的兩名嫌疑人剛出獄不久，身份證照片還是15年前的模樣，盡管只看過嫌疑人的老照片，但是在大巴車上，周佼還是先辨認出了其中一名嫌疑人。而在其身后，一名大夏天身穿衛(wèi)衣的男子和他的同坐在周佼看來也比較可疑。

當大巴車快到終點時，有乘客說車輛要改停在西安南郊某地，周佼她當下跟“男朋友”嚷起來：“這怎么辦，我姐和姐夫本來開車去火車站接咱們呀，你快去前面問問司機?！甭牭胶竺娴拇笊らT，前面司機座位右邊有個男子回過頭來，伸長脖子往后瞅了瞅。就是這一眼，讓周佼發(fā)現(xiàn)他就是另外一名嫌疑人。這一路上，周佼只看到過他的后腦勺，一直在找機會看到他的正臉。

兩名嫌疑人很機警，在大巴車行駛途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前后腳上車的周佼和她的同事，懷疑其中有便衣民警。包括周佼和她的“男朋友”，一開始兩名嫌疑人對他們也是有所懷疑的，但周佼和同事扮演得很像情侶，讓嫌疑人打消了疑慮。他們計劃著當大巴車停下來后，坐在最前面的嫌疑人先跑路，引開便衣民警的注意力，另外一名嫌疑人負責拿取藏在車上的毒品。本以為計劃天衣無縫，沒想到下車沒跑多遠就被周佼追了上去。右手一個鎖喉，周佼把嫌疑人放倒在地，然后用雙膝壓住對方，把胳膊往后一扭，“啪”的一聲，手銬就利落地扎好了。

看著平時工作中比較颯的周佼，也有她覺得不好意思的事情。有一次周佼在反扒案件中與男隊友假扮成情侶執(zhí)行任務時，兩人一邊壓馬路，“男朋友”還一邊親密地給她喂炸雞，以掩人耳目。正當兩人嘻嘻哈哈地走著，眼尖的周佼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兩位老人，其中一位是她的婆婆。這次怕是要誤會了，有時間跟別人壓馬路，怎么就不能回家吃頓飯？

周佼由于工作忙碌，平時在家也不怎么做飯，經常是婆婆做好飯喊她回去吃，可她多半忙得都顧不上。那天周佼硬著頭皮一仰臉就從兩位老人身邊走過去，這件事情至今提起來，周佼都是一臉的尷尬。不過她認為民警的工作需要舍小家為大家，才能守護好群眾的安全。

2018年冬天，渭南市城區(qū)盜竊車內財物案頻發(fā)，周佼和隊友開著車進行夜間巡邏。車燈一閃，坐在副駕的周佼隱約看到馬路對面一個人影如壁虎般貼在墻上一動不動。當車開過百十米后，周佼又讓同事掉頭回去。

原來是一名叫馬珂的男孩，周佼發(fā)現(xiàn)他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寒冷的冬天他只穿了件披風，渾身臟兮兮的，頭發(fā)也打成了結，而他的腳邊，卻放著一整箱酒。這箱酒是他從一輛轎車上“拿的”，他承認還從別的車上“拿”過東西。

這些偷竊來的東西最后都去了哪里呢？是誰幫他銷贓的呢？馬珂交代出了小江，一個7歲的男孩兒。小江老家在河南，父母非婚生的他，后來媽媽跑了，爸爸也不管他，小江跟著爺爺來到渭南一個城中村收破爛。小江的日子不好過，爺爺喜歡酗酒，一大早就醉得東倒西歪，對小江也愛理不理。后來小江認識了馬珂，兩人經常在“秘密基地”活動。這個“秘密基地”在一個售樓部與工地之間的夾墻里，在那里，還有一些還沒來得及變賣的贓物。馬珂破解了售樓部的Wi-Fi密碼，上網(wǎng)查了贓物的價錢后，隨便估個價，就讓小江去外面找買主。盡管價錢極低，買主若仍不肯要，小江會再搭上一兩條香煙促成生意，反正東西都是偷來的。

審查馬珂期間，小江每天都去周佼單位問周佼：“哥哥什么時候才能跟我一起回秘密基地？”他還把周佼悄悄拉到無人處，從脖子上摘下個粉色小狐貍掛件，塞到她手里。這個粉色小狐貍掛件也來自某輛汽車，分不清他是替哥哥退贓，還是想賄賂一下周佼。

馬珂雖然已經21歲了，可看上去也像個孩子。3年前，馬珂最后一次離家出走，流落到渭南時遇到了小江，倆人身世相似，就成了一對誰也離不開誰的兄弟。馬珂躺在土坡上數(shù)星星，小江在就他身邊跑過來，跑過去，像個離不開主人的小狗。后來馬珂因盜竊罪獲刑四年半。小江很發(fā)愁，因為爺爺要搬家，雖然只是從城中村的一頭搬到另一頭，但小江生怕哥哥回來找不見他。而周佼卻在為小江發(fā)愁，這個七八歲連內褲都沒穿過的小男孩兒，得去上學呀。

看到小江的情況，周佼想起自己剛參加工作不久逮過一幫“壞孩子”，他們大多輟學，在學校門口問別的同齡孩子“借錢”“借自行車”，一水兒留守兒童。批評教育一番后，有的被家人領回去了，可有的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周佼記得當年那個為首的男孩，后來身高長到一米九，卻因為多次吸毒被送往強制治療隔離中心，周佼見到過他好幾次，小伙子年紀輕輕，就有嚴重的結核病，咳嗽得像個老人。

馬珂已經成年，要負法律責任，但對于小江，周佼想改變小江的人生走向。從小到大，小江連疫苗都沒打過，學校沒法收，周佼帶著小江去做體檢，又敦促小江爺爺帶小江回老家打疫苗，補上學需要的接種本。除此之外，周佼還給小江聯(lián)系了一所條件不錯的學校，向校長說明了小江的情況，請他專門給小江安排一位有經驗的老師。如今，小江已經讀4年級，在學校里，他跟別的同學相處得還不錯。

從事便衣民警的工作一晃10年過去了，周佼手里辦成的案子也讓她在警隊小有人氣。每當受害者臉上重新洋溢出笑容，一些街區(qū)的治安狀況重新變好時，周佼心里會覺得踏實很多。她說：“雖然便衣民警的工作沒有臺前的風采，但是幕后的付出，卻可以讓更多人感到幸福和安全。做任何事情都不容易，不管是之前的柔道運動員，還是現(xiàn)在的民警工作，既然作出了選擇，我就要認真地做好?！?/p>